屈戎玉没打算花费心思去猜测长安发生了什麽,她认为自己应该作的,是确实获知发生了什麽,然後思考出最适合的应对方法。於是她没有犹豫,立即先打开没有封笺的那张字条,很快扫视完毕。
当下她自己没有发觉,但包括阿事在内,在场的十八只眼睛都很肯定,她的身子震动了一下,瞬间瞳孔也失了焦。
是,她失神了。
瞬间,只是瞬间而已。
毕竟隐藏自己的情绪,向来不是她擅长的部份。
诸葛涵一察觉屈戎玉的反应,即要去取那张字条。但屈戎玉此时已经回神,也已意识到诸葛涵的行动,於是将手一抬,侧移了一步,便让诸葛涵抓了个空。
诸葛涵回头,还没出声,却已见着白浨重静悄悄地移到了屈戎玉身後,伸手要去抓她高举过头的字条。
屈戎玉却像是背後长了眼睛,身子一缩,竟钻到了白浨重身後,同时也将字条塞进了怀里。这一来,白浨重也不好再下手了。
但王道可不管这麽多,他抢上一步,待要出手去抢,却听闻瑞思喝道:住手!她真要跑,你们追得着吗?
王道一愣,屈戎玉则只是冷冷瞥了瑞思一眼。
没错,要打,不只是四个大男人,就算是李九儿或堀芃雪,屈戎玉在她们手下也讨不了便宜;但若要论身法,以她堪与元仁右比肩的凌云步造诣,便在场全员齐上,还真未必抓得到她。
瑞思喝止王道之後,又转向屈戎玉道:还有一封,快看。
是的,还有一封,屈戎玉立即剥漆拆信。
但这封信她却没有太大的反应。
因为,大部份的内容都已经猜到了……
至少,至少从史丹尼的文字中看来,他应该还活着……
这就值得庆幸了。
大夥儿都盯着她,等着她把两封信交出来,或者说说里头的内容。但她一言不发,扭头便转进了大厅里去。
瑞思盯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又作了一番思索,也起步回房。
宇文离、白浨重自也跟了上去。
诸葛涵看在眼里,却是气得跳脚,嚷道:这是搞什麽呀!明知长安有事,却什麽都不说,这不是让我们乾着急嘛!
你急什麽呢?堀芃雪慢幽幽地说道:她明摆着需要静一静,只打算告诉大家事後的对应办法……从她的反应,不已足够看得出长安……看得出沈望曦……发生什麽事了吗?
她顿了一顿,没把话说尽,没把沈望曦後面的和叶敛三个字说出来。
但,就只是说了这些,她自个儿都不禁暗叹了口气。
叶敛与寒星,这师徒俩,真的这麽没有缘份吗?
诸葛涵虽能理解,却不能接受,还想回口,堀芃雪已经说道:别了,别打扰她……先别打扰她,就算是你也一样。给她点时间。
但若她支持不住的话……李九儿虽不像瑞思、芃雪两人能大致想像到长安究竟发生何事,却不能不去担心屈戎玉。
毕竟,现在她可是一夥儿人的顶梁柱。
那,我们……堀芃雪停了一拍,抿了抿乾燥的嘴唇,似是下定了决心,道:我们,也就该到此为止了。
话也一样,到此为止。
芃雪不想再多说下去,也走了。
我们。
这句话,终也笃定,将自己和林家堡众,绑在同一条船上了。
怎麽偏在这时候,才有这心思……
这问题就别再去钻了,就当是一时心血来cháo罢。
更重要的事。
若果叶敛出了事,屈戎玉又顶不住的话。
林家堡,也真的该,到此为止了。
...
瑞思、宇文离、白浨重三人来到後廊,瑞思向左扫了一眼,很快发现到,屈戎玉的房门开着。
她略顿了顿脚步,摆手示意要二人停下,而後自行进到屈戎玉房中。
屈戎玉就坐在房中的圆桌边,盯着房门,盯着瑞思堂堂而进。
这两人一向不和,不仅仅是瑜亮情结,更多的冲突来自於,无论是因着屈兵专的计划、或者屈戎玉自己的私心,她对於林家堡一直是不遗余力地支持;而瑞思的理念,则是利用。
但屈戎玉也清楚,林家堡是一群孤儿、浪子的集合,若失去了瑞思的资金援助,大夥儿连下一顿饭都成问题。故虽明白瑞思是个不安定因素,还是容忍着她的存在、及她的为所欲为。
君弃剑也是一样。他们都知道,只要林家堡尚在、且拥有能够威吓回纥的声势与实力,便能使瑞思暂且安分地栖身於此。
而史丹尼的两封信笺,使屈戎玉意识到,这种平衡,无法继续维持了。
君聆诗已有很长一段时间行踪不明,如今君弃剑亦不知安危,林家堡失去了两位最重要的实质领导人,实力自然大打折扣。很难说在瑞思的计量中,现下的林家堡是否还有威吓回纥的本钱。
这问题是不能拖的,必须要立刻弄明白!
屈戎玉只能接受,避不开的、要与瑞思互掀底牌的这一刻。
瑞思带上房门後,与屈戎玉对桌而坐。两人互视、互瞪,既等着对方开口、也考虑着自己第一句话该说什麽。
林家堡不能没有这番女,屈戎玉清楚得很!在蓝田短时间内恐怕无法回返的情况下,她会否以离去为要胁、来个狮子大开口?这自然是极可能的,而我,绝不允许林家堡沦为她手中纯粹的工具!
但我该怎麽作,才能迫使她留下?威胁?以何为本钱威胁?利诱?林家堡哪有什麽利能给她?人情?她会吃这一套吗?
即使是一向能言善辩的屈戎玉,在如今自己已先陷於有求於对方的弱势、而对方十分清楚自身底细的情况下,也难以发挥了。
……赤心那厮,怎麽样了?
既然屈戎玉无话可说,就只能由瑞思先开口了。
屈戎玉先是为这似乎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一怔,而後暗暗咋舌。
虽然早就知道……瑞思真的不简单!
看屈戎玉并未即答,瑞思便又催促道:说,瞒我也没有用。你很清楚我在想什麽,我也知道你的盘算,猜来疑去的不累吗?把心思花在对付敌人身上。我直接问你,你还有立刻辩赢、说服我的可能;若你不肯说,让我去外头买了情报,你可就没机会了。
屈戎玉只能暗叹,应道:我很难形容……史丹尼的描述也非常模糊。只能说,就结果而论,赤心似乎是死定了。
死定了……?瑞思喃喃重覆着。
就字面、字义上来看,史丹尼的意思是,在他写这封信的时间点,赤心还未死,但随时可能会死?
难道是被叶敛俘虏了?
不,不对!若是如此,则代表叶敛安全无虞,屈丫头又何必藏信不予他人观之?叶敛现今的情况,若非失踪、便是临危、再不然就是已死,总之他必定处於安全得不到保证的情况,屈丫头才有藏信的必要。
这麽说来……只剩一种可能。
赤心遭叶敛施行了足以致命的酷刑,却未立即断气,而叶敛在施刑後不知所踪,至少史丹尼已找不到他,而只见到濒死的赤心……
那麽,我现在应该关心的是……
有留下证据吗?
应该只有人证。若论威胁性……沈既济最为危险!
你的打算呢?
屈戎玉,苦笑了。
我能有什麽打算?沈既济他……已丧女亡妻,若我将他杀人灭口,他日蓝田归来,我还有脸见他吗?
若姓沈的将消息上报於唐朝廷,而唐朝廷为求安抚回纥,决定献出犯人,主犯已下落不明,但这儿还有一票从犯!你还能保得住林家堡吗?届时,你同样没有脸见他。
屈戎玉无能应腔。
高树多悲风、箭射出头鸟……
如今林家堡声势已盛、俨然称雄南武林,想再藏头藏尾的秘密行动都困难了。但实际上内部的千疮百孔,外人又怎能得知?倘若唐朝廷果真发兵来剿来擒,只怕真的一个都走不了。
瑞思说完,自己深思了一会儿,终也摇头。
这果然是一局死棋。
若硬要说还有路的话,也只有……
对!反守为攻!在对手出招之前,先逼得对手无法出招!
但眼下无棋可走的是屈丫头,不是我!我要真走了这步棋,往後,我也无路可退了!
我真有必要将自己绑死在这舱金玉其外的泥船上吗?
这对我又有什麽好处?
……真奇怪。瑞思冷不防冒出了这一句,连屈戎玉都摸不着她的意思。
布这局的人,若是想为难林家堡、想为难你,只要挑叶敛下手便已达成目的。为何……会拖赤心下水?虽然我的确能够想到,叶敛会在长安出事,必定与赤心脱不开干系。但这次……未免太牵强了!叶敛在衡山与于仁在斗得不相上下,早藉由二十一水帮传得天下皆知,赤心也该知道,便有十个赤心,也抵不过一个叶敛,为何还有胆动手?他可不是个这麽不怕死的家伙!而他这次硬是搅和了这滩浑水……这不自然,太不自然!
屈戎玉道:对,很明显,这次赤心绝不是主谋!史丹的信笺,似乎也刻意避开了有关主谋的任何描述。以此观之……赤心不是主动,而是被拖下水的!
这麽说来……瑞思目光闪烁了一下,冷笑道:这位主谋的目标,似乎不是你、不是叶敛、更不是林家堡……他硬将赤心拉扯进这档事儿,感觉更像是……冲着我来的!
在瑞思话说间,屈戎玉也已想通了原由,故不作声,等於瑞思下结论。
是的,这着棋,明摆着让屈戎玉无计可施,能解局者,唯有瑞思。
主谋似乎是算准了这一点,硬要逼瑞思出手不可呀!
在这情况下……若我拂袖而去,就此脱离林家堡,不陪他下这盘棋,他也奈何我不得。瑞思沈着脸,阴阴地说着。
屈戎玉还是不应声,但嘴角已不禁微微扬起。
她已嗅出瑞思话里的味道了。
好厉害……这主谋,好厉害!似乎由瑞思的心性,都让他算着了。
但对手找上门来寻衅了,我可不喜欢认输躲避……哼!屈丫头,这次算称了你的意了!无忧先生与叶敛都不在,你可得好好顶着!你说要休息两年是?我就且先回回纥一趟,将这事儿给解决了!
公主殿下,有劳你了。屈戎玉笑盈盈地,拉袖提裙,作势施了一礼。
这笑容里虽也不乏真心,让瑞思看在眼里,却满是讥讽的味道。
但这次,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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