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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重走到厨下,掀开了灶上的瓦罐盖,看看药煎得怎样了。那是药师小狼
从自己颈上的药囊中拨出,要他去煎来给寒星喝的镇毒药。
是故,白重不称小狼为『怪狼』,而言『奇狼』。
体型硕大、长有二尾、通人语、识药理,称小狼为『奇』,实不为过。
还没煎好,白重又稀上了瓦罐盖。
翩翩连响,白重抬头一看,窗户边不知何时已站上了一支鸽子。
鸽颈上有著一圈黑毛、腿上系著小竹筒,明显认得,那是瑞思的信鸽。
白重作哨让信鸽停来自己肩头,解下竹筒、拿出里头的信笺。
里头只有十一个字。
『离症已愈与叶敛速至涿鹿』
阿离好了?但既已好了,为何又要急著找叶敛到河北去?
莫非……有事?
白重将信笺撕去一角,代表自己已看过,又将它塞回竹筒、系上鸽腿,再
放信鸽回去覆命。
白重走回了厅中,看著角落床上的寒星。
不管有多急,既使是天要崩了也一样,他知道自己决无法改变叶敛的决定。
要不让她痊愈、要不让她丧命,否则叶敛不会离开的。
看著寒星,白重忽然觉得……
叶敛放弃的,不只是君聆诗的行踪。
还有什么呢?白重无法解释,那只是一种感觉。
渐渐深入山道,叶敛将水囊塞子打开,在自己靴子、双臂、颈子都倒上、抹
上灯油。
如今能够辨气,空气中的那一股腥臊味,在叶敛而言已成毒气,让他觉得极
不舒服。
腥味中,更有一股中人欲呕的焦尸味、还有,腐尸味。
有焦尸,是合理的,愈进入山林,林木愈秃,叶敛所在、放眼望去只是一片
焦炭。
万牛以屁纵火,岂能有幸?
眼望尽处,皆是半截焦木,还有,蛇。
不知不觉,竟已进到蛇群之中。
天幸,群蛇仍在。
与上次被围不同,今番叶敛身穿石灰披风、四肢脸面皆涂了灯油,不论花蛇
、单色蛇、大蛇、小蛇、三角头蛇、圆头蛇、大头蛇、小头蛇,只要叶敛经过,
尽皆蠕蠕而去。
但叶敛一步一步仍小心异常,要是踏中哪条蛇的蛇尾,它必会反咬一口。
一步一步,很小心,也走得很直。
直直往那股腐尸味走去。
有焦尸的确合理,但为何会有腐尸?
山林大火只是两天前的事,还不到腐烂的时候。
所以,腐尸味所在,必有异物。
蛇王。
叶敛一边走,一边想……蛇王会是个什么样子?
既为蛇王,必也是蛇,如今身处蛇群之中,各形各貌,不一而足,有些或许
无毒、更有些或许足以一口毒毙牛马……
蛇王,究竟能毒到什么地步?
继续前行,腥味渐淡、腐味渐重。
地上仍满满是蛇,但,它们不会动。
原本叶敛已觉得见蛇便,浑不想多看一眼,但面前之蛇,有些垂挂在断木
边、有些曲瘫在地上……
而且……它们并无气息。
蛇或许会装死、或许会诱敌,但在灯油与石灰之前,它们想装也装不下去。
更何况,此时叶敛能够辨气,它们是死是活,根本不需接触,只凭感觉便知。
面前已是杭塘帮大寨,如此一座山给烧去七成林木,这寨子落处一片焦土之
中,更显荒凉。
人尸还在,还有蛇尸。
甚至……虎尸。
不唯当日他与流风合屠之虎,乃七虎之尸。
人尸、蛇尸、虎尸……
叶敛呆了、同时打骨子里发寒。
想来六虎在万牛入山、山林大火後,聚於此处避火。由於杭塘大寨之前便已
被烧成一片白地,已无火引,在火噬山林时,这地方倒是极为安全。
但它们怎会死在此处?是被呛死的吗?
还是……有什么东西,杀了它们?
不可能,不可能的!有什么东西能杀了六支王虎?
叶敛胆颤了、心惊了……
难道是……蛇王……?
腐尸味益发浓烈。
有样东西,在一片尸体中蠕动了一下。
叶敛一怔,那东西已抬起头,双眼晶晶的盯著叶敛。
是蛇,的确是蛇,在满地蛇尸中,只有它会动。
而且,由气来辨识,腐尸味正由它口中发出。
所以……它就是蛇王。
叶敛不禁流冷汗。
蛇王不大,由它扬起的上身来看,体径约莫二寸、身呈淡紫色,也同一般蛇
一样吐著信。
蛇无眼睑,自也不会眨眼,它便直直盯著叶敛,盯著这个闯入它『势力范围
』之中的生物。
叶敛有眼睑,但也忘了眨眼,他直直盯著蛇王,盯著这条可救寒星、但却让
他惊愕的生物。
除了体色较为怪异之外,它的体型与一般的蛇比起来并没什么特别,或许并
不值得害怕。
但它吞吐的蛇信、那股味道,却让叶敛知道,它不好惹。
能与万蛇之中称王,绝不好惹!
能以一蛇之力,宰杀六支王虎,岂能好惹!
蛇王盯著叶敛看了一阵,忽然垂下了原本高举的头颈,开始向叶敛所在的方
向游走过来。
叶敛见了,不自禁退了一步。
蛇王又抬起头颈,再次盯著叶敛。
叶敛感觉到,蛇有蛇的语言。
它正在驱赶、警告叶敛,快离开它的势力范围,否则,它将发起攻击!
一地的蛇尸、虎尸,已是很够力的威吓。
无论是何种生物,见了它,都要避而走之!
叶敛却忽地淡然一笑,将退後的一步收回,直挺挺的站在原地,与蛇王对视
著。
就是这一地尸体,让他想起了一件事……
在冈底斯山麓,段钰以一己之力击溃数百上千名的吐番土兵……
当时,那一地横七竖八的人、与面前铺列陈饰的蛇、虎、人尸,倒是有一点
相像了。
段叔叔能以一当百,如今我体内已有他能力的一部份,如果我还怕一条蛇,
那算什么?
叶敛这一笑,笑得很坦然、很无惧。
也不过就是一条蛇,有什么好怕的?
蛇王有感觉了,感觉到这家伙不会走!
它再次伏下身,穿梭前进,继续逼进叶敛。
叶敛退了一步。
这不是害怕的一步,是诱蛇入彀的一步。
叶敛很清楚,这蛇王的毒性是无庸置疑,它会一直逼进,也说明了它对於石
灰、灯油这两样东西并不厌恶。
同时,自己手头上的武器,却只有一柄无鞘剑。
这柄剑,只怕无法一次便将蛇王击杀。但若一击之後,蛇王仍然清醒,它的
反击,叶敛却自承不能接下。
毕竟它能够独毙六虎!
蛇王继续向前游走,它虽是王,也只是动物。
没错!只是动物!它再毒、再强,也是没有智慧的动物!
就因著『没有智慧』这四个字,叶敛愿意一赌,必胜之赌!
眼见蛇头离自己只剩半丈距离,叶敛右手紧握无鞘剑,左手放到了腰间。
他的腰间垂下了两条系带。
一条是系著那装了灯油的水囊;另一条,则是他在杭州城若水酒肆中没喝完
的两斤善酿!
一个酒葫芦!
叶敛缓缓解下酒葫芦,左手五指动作,打开了塞子。
一股温和清雅的酒香散发出来……
蛇王似无所觉,仍自前行。
它是王,万蛇之王,天下至毒,哪有什么害怕?
叶敛看著蛇王所爬经的路线……
地面,留下了一条紫痕;人尸、蛇尸、虎尸……
瞬间就腐烂了!
不少蚊蝇为这股腐味所吸引前来,但当蚊蝇一停在腐肉上,就再也不动。
叶敛感觉得出来……那些蚊蝇,只是停下,立刻便已失去生物气息。
死了,自然是被毒死的。
「难怪会有尸腐味。」叶敛暗思著。同时,也闭上了眼……
蛇王还在前进。
叶敛仍然闭眼。
蛇王行到叶敛身前,距不尺,再次停下,昂起了三尺身子看著叶敛。
叶敛还是闭著眼,呼气、吸气,呼气、吸气……
感觉……很清楚。
蛇王吐著信,忽然,一张口。
一股气息从它口中喷出,紫色的气!
叶敛感觉到了!光这股气,都能使人晕眩!
叶敛急急又退一步,同时,蛇王身子前引!
不是爬行!它攻击了!
只见蛇王长开大口,攻击目标竟是叶敛退後、才刚刚落地的右脚踝!
常人一旦退步,若是先退右脚,一踏上实地後想要再立刻移动右脚,则势必
失去重心!
这等道理,叶敛自然知晓,但也不禁惊愕 ̄区区一条蛇,没有智慧的蛇,居
然也懂得放弃在前的左脚、而攻击会让我失衡的右脚?
它真的只是蛇吗?!
即使会失衡,却也不能不避!一旦让它咬中,势必当场毙命!
叶敛猛然睁眼,他适才一直闭著眼,只以气息判断蛇王走向。
一睁眼,蛇王尖牙离他的右脚踝,还有尺许!
叶敛右脚刚一踏地,随即使力又向後举起。
蛇王一合口,这尺许於它而已也不过弹指之距,却咬了个空!
同时,蛇王感到颈上一股大力压下,将自己定在地面。
抓蛇抓七寸,叶敛一抬腿,右手无鞘剑随即顺势向下直贯……
那是极流畅的动作 ̄抬腿、平身、一剑下压……
行云流水,并无丝毫多馀的动作。
抽刀断水水更流。
这一剑,正压在蛇颈七寸。
无鞘剑并未开锋,这一剑未能将蛇头斩去,一时之间,只见蛇头乱摆、蛇尾
乱甩。
叶敛呼了口气,总算制住蛇王。
或许,攻守之间只有一个动作,若非身历其境,绝无法体会那是何等惊险。
以双眼作判断,以蛇王动作之迅猛,叶敛只怕毫无闪避馀地。
但弃眼,而专神以『辨气』,却使得他能够在蛇王动作前,便提前判断出它
的走向……
亦即,当叶敛决定要抬起右脚以诱敌时,其实他只是感觉到蛇王将会攻击自
己的右脚踝。
是『将会』,并非『已经』。
辨气,使得叶敛的反应已经大大超越了蛇王的动作。
劲御仙气,何其高绝!
叶敛弓著身子、伸长右臂,紧握著无鞘剑向下按著。
他知道自己不能与蛇王有一点接触,否则,只怕要像地上那偌多的蛇尸、人
尸、虎尸一般,多出一块烂肉。
当然,他也不敢站在蛇王面前 ̄天晓得它会不会喷毒液?九成是会的。
天幸蛇王不大,长不过五尺馀,任它甩动身子,还碰不著叶敛。
叶敛右手握剑压蛇、左手则战战兢兢的将酒葫芦口对准蛇头……
蛇王张大了口,不断喷出紫气。
叶敛则摒著呼吸,眼见蛇头左扭右摆,看准去势,一把将葫芦口塞进蛇口!
当初在若水酒肆叫了三斤善酿,结果一斤就使得叶敛不醒人事、大醉七日。
如今还有两斤。一斤便能醉我,我不信两斤醉不了一条蛇!
果不其然,酒一入肚,蛇王的动作便即缓了。
过不多时,只见蛇王身子抖了两抖,便不动了。
叶敛呵呵一笑,收起无鞘剑,再将葫芦口塞上。
摇摇葫芦,约莫还有斤半。
「嘿 ̄你也不怎么样嘛 ̄半斤就不省蛇事了!」叶敛朝著蛇王讥笑道,同时
撕去了石灰披风的下摆,小心翼翼的将蛇王包起。
成功捕获蛇王,叶敛松了口气。同时,心中又生出警觉!
还有气……人气!蛇气!
那蛇气与手上布包中的蛇王一般无异!
叶敛抬头四望,人气、蛇气,都从杭塘大寨中传出。
只见相离五丈远近,一人坐在虎尸上。
叶敛幼年时待过云南,一望此人衣饰而知,他必是苗人。
相传苗人善饲蛊、能驱兽……
是他!一定是他!是他将七支王虎带来杭州、集群牛点火成阵、赶万蛇守株
待兔!
又……此时叶敛能够辨气,自信十丈之内,各种生物与非生物的动作,无一
能逃出自己的感觉。虽然先前专心应付蛇王,无暇分神,但此人却能在闯到自己
身前五丈处才被发觉,速度之快,实是不可小觑。
叶敛还未出声,却听那人先说道:「你抓了我的紫冠鳞虺,不必说一声吗?汉
人都这么有礼貌吗?」
叶敛不答,自无须答。
是你驱蛇伤人,如今我只是来抓蛇取胆好解毒,有何不妥?
同时,又觉得此人有些面善……
是了!那时在鄱阳湖,江南二十二水帮大会,离去之後,追杀自己与流风、
雪的七人之中,即有此人!
当日,七人皆作水帮门众打扮;此时,自是换回本族服饰。
那人见叶敛并无回应,便自怀中摸出一个小瓶,道:「你抓了紫冠鳞虺,无
非是要用它的胆当解毒药。我将解药给你,你将紫冠鳞虺还我。这桩交易,作是
不作?」同时,那人身上的红蛇亦停下动作,朝著叶敛不断吐信。
叶敛摇头了 ̄为什么要与敌人作这么不保险的交易?天晓得解药是真是假!
「我想你应该要答应。」那人仍然面带微笑,淡然道:「你不会觉得有点头
昏吗?紫冠鳞虺的毒气,可不是摒息便有用的。这瓶子里有两颗蛇毒解药,紫冠
鳞虺的胆却只有一个。这桩交易,你一定划算。」
叶敛心头一惊,给他一说,倒开始真的觉得微有眩意……
蛇王毒性,果真非同小可!
「拿去!」那人将手一甩,忽将瓶子向叶敛抛来。叶敛将它接下後,那人又
道:「没试出效用,你定也不愿信我。你先将药与紫冠鳞虺都带去,药物见效後
,你放了紫冠鳞虺,它自会回来找我。这样,你总能接受了吧?」
叶敛摇摇瓶子,果然是发出两颗药丸碰撞的声响,这才点了点头,道:「可
以,交易成立。」
那人却叹了口气,道:「其实这样是我吃亏啊 ̄如果你不放蛇,我损失就大
了……」
「人无信不立。」叶敛回道。说完,转身起步下山。
身後,又传来那人的声音:「君……叶敛!我的名字是蓝娇桃。以後,我们
还有机会交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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