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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马於蒲台山下,向山上望去,远远即已见著山腰刻著『蒲台少林寺』的山
门,但山门与所在处之间,还有数百阶的阶梯。
屈戎玉一见阶梯,嘴里即念念有词,想是在咒骂蒲台寺这该死的地理位置,
但见君弃剑已一言不发地迳自开拔起步,只得跟上。
花了约两刻钟时间、直走了五百多阶山梯,终於走到了山门下,缺乏水气的
君弃剑已微微喘气,屈戎玉反而面不改色,似乎连汗也没流一滴。
一到山门,即有位小和尚迎上前来,显然是蒲台的知客僧人。他合什向二人
作了一礼,道:「两位施主,上香吗?」
「无识方丈与涯识大师在吗?」君弃剑问道。
知客僧道:「馈下可是君弃剑,君公子?」
难道和尚也能未卜先知?
「我是。」
知客僧微笑道:「那就请进吧。」
君弃剑颔首致礼後,即向大雄宝殿行去。屈戎玉才刚跨出一步,知客僧人随
即将她挡下,但还未开口,屈戎玉即道:「『本寺不接待女客』,是不是?那我
一定会问你,你娘是不是女人?你就会说『便是母亲到来,也只在山门会面』,
对不?」
知客僧微微一怔,君弃剑听了也觉好笑,自然止步,想看看屈戎玉接下来又
会说些什么。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普天之下能辩赢屈戎玉那满口歪理之人,只怕难找。
一怔之後,知客僧随即道:「既然女施主知道小僧将有何言,请勿为难。」
屈戎玉啧啧连声,向知客僧摇晃食指,道:「什么为难?刚刚那些话,你说
了两句,我只说一句,所以你还欠我一句。」
知客僧只得道:「那么,女施主请说『一句』。」
屈戎玉微笑道:「我的一句是:你怎知道我是女人?」
听了这话,知客僧懵了,君弃剑也暗思:这屈戎玉,真是一句比一句还刁钻
、还滑头!
呆愣半晌後,知客僧才回道:「这……一见即知,施主是个女人……」
屈戎玉道:「佛祖有教你如何分辨男人、女人么?」
知客僧道:「如何分辨男女,此乃易事,无需佛祖开导。」
屈戎玉道:「那好,你告诉我……从何处得知,我是女人?」
知客僧不假思索,昂然回道:「施主喉中无结、皮肤白晰、胸突腰细,由此
观之,自是女子!」
「喔 ̄那么说来,婴儿喉中无结、皮肤亦白,故天下婴儿皆是女子;再看看
你……」屈戎玉说著,五指展如舞蝶,一把便自知客僧胸前抚过,笑道:「肌肉
结实、胸部壮硕、腰也蛮细,故你也是女人!」
知客僧给她一摸,不自禁退了一步,急道:「贫僧自然是个男人!」
屈戎玉疑道:「你怎知你是男人?我们有什么不一样吗?」
知客僧道:「男女性徵,差异极大,自然不同!」
屈戎玉娇笑道:「喔 ̄你的身体,自己看过,你晓得自己是个男人。但你分
明没见过我的身体,又怎知我是女人?要不这样吧,咱们来个验明正身如何?若
你不敢看,用摸的也行,反正都是男人,我不介意 ̄」说完,便展开双臂、立定
不动,等著知客僧上来『摸摸』。
知客僧见了,一时满脸通红,连退数步,口中喃喃念道:「阿弥陀佛!罪过
!贫僧不敢!」
屈戎玉微微一笑,双手环胸,道:「是你不摸的,那就是说你相信我是个男
人啦!」跟著,大剌剌地行过知客僧面前,便向大雄宝殿行去。
君弃剑见知客僧茫然若失,一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摇了摇头,道:「换作我
是你,也一样没她的法子。」轻叹一声,也自行向大雄宝殿。
才走到宝殿外、未入殿门,即听到殿中传出了一个狻为年轻的声音:「依无
识方丈来看,百事皆是徒劳?」跟著,又听到『呱呱』两声,分明是鸭叫声。
一听此声,君弃剑、屈戎玉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
此人声音,君弃剑并不陌生,又兼有鸭叫声,显然定是怀空!
接著是一个庄肃平和的老人声音,应是无识方丈:「天下万事,自有定数。
但如何过活,却取决於个人心向,勉强不得。」
怀空道:「那么,方丈对於『庐山集英会』的结果,有何看法?」
无识道:「也是定数。」
怀空道:「依小僧所见,方丈座下『回头是岸』四位师兄,若果出手,未必
便逊於倭族武者。则南武林兴衰走向,皆在贵寺手上,何能称为定数?」
无识道:「师侄莫非以为,本寺能承得起领导群雄之大任么?」
怀空道:「那君弃剑年不过二九、武艺并非卓绝、经历未称丰富、见识也不
如屈兵专之属,尚且挺身而出,以方丈之能,为何不行?」
无识道:「此事老衲已然说过,取决於个人心向尔!君施主有『虽千万人吾
往矣』之气慨,老衲敬之,却未必定要效法。」
厅中一时沈默,想是怀空无言,但闻无识一顿之後,继续说道:「虽言『国
家兴亡,匹夫有责』,本寺虽能出力,但老衲虚活七十年,这双眼睛还能识人,
自承并无领导能力、全寺上下,也无什出类拔萃人物,实在不敢矩。但求天下
乱後,本寺能留予苍生一清净之地而已。」
这一句话,实令君弃剑感触至深!
简单『清净之地』四字,用意岂不如『山阳竹林』与『桃花源』?岂不如无
涯苦海之中的一块浮木、甚至一座孤岛?
无识数语,已教给君弃剑一个道理……
『量力而为』!
「不教而杀,谓之虐;」屈戎玉已跨出一步,昂然行进大雄宝殿,面朝无识
方丈,念道:「不行言败,谓之怯!」
君弃剑也赶进大殿中,朝著无识一礼,道:「晚辈君弃剑,见过方丈。」
这是他第一次与无识对面,无识双眉覆目、须髯狻长,身穿黄衫红披袈裟,
人如其声般庄严肃穆。
「老衲久待,二位施主请坐。」无识面带微笑,伸指向二丈开外的墙角蒲团
堆中一点,蒲团原是软物,受指力压迫而弯曲变形,无识指力一收,蒲团反震、
即行飞起,不偏不倚地落到怀空身左三尺之处。无识再出第二指,第二块蒲团又
飞到怀空身左六尺处,距离拿捏极稳、丝毫不差!
无识如此指力,实比皇甫望并不逊色多少。
「隔空移物,捻花指。」屈戎玉说道:「干嘛?吓我么?没吓著呢!」她原
本站在殿门,离怀空尚有丈许,话声才落,只见绿影一闪,人已坐在左侧的蒲团
上。
「身动留影,凌云步。」无识微笑道:「屈姑娘果然多才多艺。」
屈戎玉冷哼一声,不予搭理。君弃剑缓步走到居中的蒲团坐下了。
君弃剑身子方定,後进又行出一名一身黄衫、身裁颀长、但面黄肌瘦、犹如
枯木的僧人,他一迳行至无识身旁,也坐下了。此僧自是涯识。
涯识坐下後,无识道:「涯识师弟天生不能言语,尚请见谅。」跟著细细的
向君弃剑打量著,但他眉毛覆目,只有见到他面朝君弃剑抬头、低头了一阵之後
,道:「喜见君施主安然无恙,屈施主妙手回春之能,果然不同凡响。」
屈戎玉又是一声冷哼。
她心中正在计较著 ̄行路至此,君弃剑欠她的帐已还清了。接下来该要采取
什么行动,好叫君弃剑再欠她一条人情?
君弃剑见到无识、涯识二人,心中已狻为激动,知道马上就能再得到有关诸
葛涵下落的消息,急道:「二位大师,非是晚辈毛躁,实有急事请教:十年之前
,二位大师是否与鄱阳剑派昭明、原定帮雷斯林、寒元等人前往灵州?」
一旁涯识闭上了双目、又不能言语,已是形如入定;无识则连声叹道:「遗
憾 ̄遗憾 ̄」
君弃剑心中突地一跳,忙问道:「何事遗憾?」
无识喟然道:「当年……我师兄弟四人收到了仆固怀恩身亡的消息、又得知
皇甫盟主业已一统北武林盟,心晓吐番、回纥定然不日便要撤退,又料到此二族
返师途中,定会大肆劫掠、害我大唐苍生,我师兄弟四人与昭掌门原是旧识,即
协议前往截阻。路经原定帮时,雷斯林、寒元二位老弟知晓此事,早已对仆固怀
恩暗杀诸葛静之事义愤填膺,故也一同前往……」
君弃剑听著,极按捺地听著 ̄他想要知道的不是这些经过,但又不好意思打
断无识的说话。
「於是,我等一行七人,日夜兼程赶赴灵州。路上听到消息,果然不出所料
,皇甫盟主与徐帮主一同领导南武林群雄夜袭回纥大寨,惊得回纥可汗胆颤心寒
,迫不及待地接受了大唐议和之举。回纥一退,吐番也只得撤军。吐番路过灵州
,大肆掠夺了牛、马、车、人,连灵州城内囚犯也一并带走了。接著,回纥从背
後偷袭吐番,又将吐番所掠之俘虏夺去四千有馀……待我等赶到灵州,已不见了
二**马,只有满目疮痍……只怪我蒲台偏处东南,仆固怀恩身亡的消息来得太
慢!我等若能早二日出发,定可救出更多百姓……遗憾、惭愧……」
君弃剑听了,脸现愕然,喃声道:「那……你们……难道一无所获?」
无识道:「那也不是。後来我们分作三路,四处搜寻,我师兄弟四人找到了
几位孤儿,便带回寺内抚养,岸悟即是其中之一。」
岸悟,乃代表蒲台山参加『庐山集英会』的『回头是岸』四僧之幼者。
此时,一名灰衣僧人端著一组茶具来到殿上,放在无识方丈面前後,即行离
去。
君弃剑很快注意到,那僧人的左额明显烙著一个『囚』字,显然此僧即是岸
悟。但会让这些和尚带回佛寺抚养,则他们所找到的孤儿,必然尽是男孩。忙又
问道:「那么,昭掌门与雷帮主可有所得?」
无识摇头道:「我等七人分手之後,十年来未再见过,实是不知。」说完,
他执起茶壶,分斟了四杯茶水後,忽觉不对,又将四杯茶水皆倒进了暖壶座中,
道:「碧螺春不可热饮,老衲居然一时疏忽了……」
君弃剑此时心神荡漾、祈望能找到诸葛涵的意气全消,根本没注意到无识作
了些什么;屈戎玉见了,眉头一挑,面露微笑。
怀空盯著君弃剑看了一阵,道:「该来的终会来……不该来的,便是费尽一
生心力,亦是徒然。」
无识合什道:「阿弥陀佛 ̄此亦定数。」
君弃剑连连摇头,道:「别的事,或许我能听得进去;若关乎诸葛遗孤,我
无论如何不能放弃!」
「执念过深,必有所失。」无识说道。
君弃剑道:「纵使得不偿失,我亦心甘情愿。」
无识闻言,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君弃剑见状,即起身向无识致了一礼,道:「晚辈无有慧根,不识我佛,叨
扰无识方丈、涯识大师二位清修,恕甚。这就告辞了。」说完便转身准备行出。
屈戎玉见了,也起身向外。
此时,天外飞来一鸽,直闯进大雄宝殿中,停到了君弃剑肩上。
此鸽颈间有一圈白毛,君弃剑认得,乃是瑞思的信鸽。
君弃剑解下了信鸽腿上的信笺,摊开一看,当场愣了。
怀空、无识、涯识、屈戎玉等见了,均感奇怪,屈戎玉当先探头去看,一见
之下,也不禁咋舌。
「出了何事?」怀空极为关切的问道。
君弃剑的呼吸一下子急促了,也不转身,左手一摆,便将信笺递到怀空面前
。怀空取过一看,亦讶然无语。
跟著,信笺又转到无识、涯识手上,无识先是一怔,而後念道:「皇甫望被
杀……」
仅有五字,但这五字,却是那么震憾!
怀空疑道:「皇甫盟主武艺卓绝,岂有人杀得了他?」
无识亦道:「消息来源可信吗?」
君弃剑拍了拍肩上的信鸽,让它飞去了,而後转身正色道:「这是我的回纥
朋友传来的消息,我们是生死之交,必然可信!且如此大事,谁敢儿戏乱传?」
众人皆觉君弃剑所言不错,皇甫望乃北武林盟主,又是当今『天下第一人』
,不可能有人敢拿他的生死当笑话乱传。
但问题是……谁有能力杀了皇甫望?
皇甫望既是『天下第一人』,其武艺之高,已是举世公认。传言中能胜过他
的人,也不过仅有云梦剑派之『云梦三蛟』:楚兵玄、屈兵专、景兵庆、木色流
第二代行五黑桐、以及『尽断七情』段钰、『天赋异才』君聆诗等寥寥数人而
已。
但其中君聆诗四肢肌腱已断,已万无可能胜过皇甫望;段钰行踪杳然,且
十五年前于灵山顶上,也曾与皇甫望同抗稀罗△,彼此并非敌人;黑桐根本就是
皇甫望的师叔!这三个人都不可能对皇甫望下手!
那么,莫非是『云梦三蛟』其中一人?
君弃剑一念及此,冷眼瞪著屈戎玉。
屈戎玉毫不畏缩地接下了君弃剑的怒目相视,昂然道:「绝对不是爷爷!」
君弃剑在屈戎玉的眼中看不到惊疑与担忧,寻不出任何破绽,便不再看她,
迳向无识、涯识各行一礼,道:「晚辈要赶回襄州,这就告辞了。」
无识狻为沈重的略一颔首,怀空即将海鸭放到头顶,跟著起身,道:「贫僧
与施主同去吧。」
君弃剑点了点头,当即与怀空疾步行出。屈戎玉也尾随其後。
出了山门後,君弃剑猛然回头,对屈戎玉道:「你不许再跟来!否则一到水
上,别怪我不留情面!」
屈戎玉微怔,她深知一到水上,自非君弃剑对手,只得看著君弃剑与怀空离
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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