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目录:庶子生存指南(制香)| 作者:满地梨花雪| 类别:历史军事

    自那日始,小乞丐来怜香居的次数果然减少了。

    盛烟每每趴在窗台边仰头,对望一轮明月,树梢上皎洁的光辉又显得清冷起来。

    小黑猫窝在脚边,懒懒地舔舐着自己肚子上的毛。还是那日小乞丐把它翻来覆去地逗弄,才发现这小家伙肚皮内里也有一撮白色的毛,很是有趣。

    “起了名字没有?”小乞丐抱着小黑猫问他。

    “送与你的猫,自然该由你来起名。”看他和小黑猫玩得那么高兴,盛烟也不由得勾起两侧嘴角,连眼角都是上扬的。

    挠了挠小黑猫的脖子,小乞丐紧蹙眉头想了半天,挤出几个字,“不若叫小司吧?”

    小司,小司不是小十谐音么?盛烟横了他一眼,“不好听。”

    “那且叫着,等我回头想想再取一个好不好?”也不辩解,小乞丐低敛下眼睫笑了笑,撂下这么一句,是夜也不赖着盛烟同寝了,把桌上那瓶本属于六少爷的蔷薇水瓷瓶揣进怀里,与他闲话了几乎便跳出窗户走了。

    翌日,六少爷容光焕发地出现在怜香居门前,时隔多日,再次邀邀盛烟一同去上家学。

    盛烟了然地低头,扯了扯嘴角,笑着和他同行。

    朱栾院的桃花是开得愈发盛了,盛烟却连梨花树苗还未寻到,不知自己期望种满一庭梨花的向往何日才能实现。

    读书读累了,他就抱着小黑猫上了梯子,靠在高墙上往外远眺,不知觉小司小司地叫着,也不知小乞丐何时能再来。

    想他那身装扮,莫不是真在习武?

    仔细琢磨着,盛烟心里也有些蠢蠢欲动,既然是男子就该身强体健,如能习武真是再好不过,不指望能成为高手,但至少学的一门可自保的功夫,隐瞒于人前,那是当真不错的。

    只可惜……盛烟看了自己的腿一眼,他这副模样又如何能习武?

    重重地叹了几口气,听见杏儿在下头扶着梯子喊他:“哎哟我的小主子,您别爬那么高,这要是摔了怎么办?您的腿本来就……”

    这话刚一出口,她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奴婢这口没遮拦的……小主子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盛烟只淡淡笑着,顺着梯子趴下来,扬起眉梢问她:“这霄香台怎么了,平日不见有这么多仆人进出。”

    杏儿掩了掩脸上悻然的神色,把小司从他怀里接过来,才道:“听大房的几个管事妈妈说,怕是大少爷要回来了!”

    说罢,脸上有些如潮水般涌起的红潮。

    也是,虽说才是上了十岁多丫鬟,但也到了懂得欣赏各式男子的年岁,不经意瞧见俊俏的小厮都是会品头论足几句的,更何况是自家出类拔萃的少爷。

    盛烟暗自就是一笑,莞尔道:“这事你也多上上心,我身边也没有什么贴近的人儿,若说有,那便是你了……论年纪我还该喊你一声杏儿姐的,不过这话也就我们私下说说,你与馨儿来我这里也不少日子,没有外人在时,大可以松散些。”

    “是,小主子。”杏儿微微一福,心里多了几分讶然,但旋即笑着告退,说去浣衣房一趟。然她回来时就带了消息,说大少爷的归期眼瞧着近了,就在三日后。

    “三日后?这么快……”盛烟轻轻蹙起眉头,怪不得这几日四哥哥五哥哥都收起心不玩了,在屋里做起了刻苦好学的宝宝,还张罗下人着去永嘉各大店铺搜寻珍奇的古玩器物……原来如此啊。

    大哥哥不在时,这猴子也能称霸王。

    如今他要回来了,不管是谁都得收起两分嚣张八分跋扈了。

    盛烟静静地撑着下巴,坐在几案前想,自己是否也该做些什么。

    本想找二哥哥讨个主意,但二哥哥近来也忙,不知那个方翎方四少当日与他赌了什么,连日都派人请他出游,二哥哥也未有拒绝,但这出门的次数也实在太多了些。

    不过,这日晌午刚过,二哥哥就遣东屏过来传信,手捧着一个黄梨木的盒子,说是他看了里面就知道了。

    盛烟打赏了东屏,把盒子放在几案上,想当日那装着降真香的檀木盒子都没送还,如今又给他送东西来,着实令他有些许的不安。

    打开盒子一看,盛烟纳闷地愣住了,“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几朵白蔷薇?”

    这是何意?

    二哥哥每次都爱与他打哑谜,从不直接告诉他有些事该如何做,然而……他总提点帮助自己确是不假,这次特意在这个时候送这个盒子来,想必是有深意的。

    于是,盛烟对着这几朵白蔷薇枯坐了一下午,终于有了那么一点头绪。

    招呼着杏儿过来,他伏在她耳边说:“待掌灯后,你且去帮我取一些竹篾来。”

    “竹篾?小主子要那些割手的东西做什么?”杏儿煞是不解,但作为一个奴婢是不可质疑主子的吩咐的,也只犹疑了一会儿,便面色如常地出去办事了。

    盛烟方才笑着对她说的话,犹然在耳,“近来日子乏了,想做几只竹蜻蜓来玩耍,你且去取,几十根竹篾不在话下,我也好借此消消这日渐浓烈的暑意。”

    这番话被杏儿自动解释过来,就只剩下了一句话:十少爷太可怜了,连一两只玩偶都没有,只能逗逗猫玩玩竹蜻蜓,唉!

    本着这种怜惜的心思,杏儿想方设法向看守大花园的管事要了许多竹篾,捆了一大堆,自个儿愣是拖了回来。

    盛烟看着她累得满头大汗,心里稍稍一动,自己亲自搭手帮忙不说,还把晚膳的绿豆羹赏给了她。

    这一晚小乞丐仍旧未来,盛烟也不闲着,握着一把锋利的小匕首,对这些竹篾修修砍砍,严肃认真。门外的杏儿和馨儿看了只觉得心酸,也不好上前劝说,只好多守了一阵,等到盛烟熄灯,她们才回屋就寝。

    第二晚,盛烟就不准她们守着了,再三保证自己不会熬夜,责令她们回去睡觉。

    其实,哪里有下人比主子睡得还早的好事?但她们知道盛烟不同于其他小少爷,脾气还倔,因此嘱咐了几句也就乖乖回屋了。

    盛烟一边翻书一边用油灯上的火将竹篾烤弯,不一会儿已是汗水淋漓。

    这时,窗口下响起了一声猫叫,尾音还带着拐弯。

    刚刚还在睡觉的小司蹭一下爬起来,蹿到窗口下,喵呜喵呜地叫起来。

    “真是……你这只朝三暮四的猫!”盛烟撅撅嘴,小声埋怨了一句,但当他看见小乞丐站在面前时,还是高兴地戳了戳他的胸口,“偷偷溜出来的?”

    小乞丐握住他的手扯下来,没回答他,一双眼只盯住了他的指尖,皱眉道:“你这指头又是怎么了?”

    盛烟这才低头去瞧,抿嘴道:“哦,刚才烤竹篾,大概没留神,把指尖也给燎了。”

    “笨死了,哪有像你这般握这么近烤的?”小乞丐瞪他一眼,自己拿起来帮他烤弯一根,又帮他揉揉手指头,“我看你还是算了,这是要做什么啊……非要你自己动手?去把杏儿馨儿喊起来,有烫伤药膏的没有?”

    “你想被她们发现哪?”赶紧捂住他拉高声调的嘴,小乞丐紧张兮兮地说:“这东西我得自己做,还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喏……就是这个……”

    小乞丐细细一看,笑得捏住他的耳廓,“我当是什么呢,这个简单……如果不讲究它的样子,我都会做。”

    “真的?”别说的自己什么都会一样好不好,盛烟东翻西找,把上次二哥哥给他买的那一件精致的拿出来,往桌上一放,“就照这个样子,你也会?”

    “呃……这个么,好像难度有点大了。”小乞丐不甘心地撇嘴。

    “所以啊,还是我自己来,反正竹篾够多,我失败几次也无妨……”盛烟是打定主意要做出来。

    结果好嘛,来探望他的小乞丐再次变成盛烟的小帮工,一直到三更两人都在烤竹篾,中途还烤糊了几根,只好重来。

    “对了,改日我带师父来看看你。”小乞丐忽然停下手,对盛烟道。

    “为什么?”如果是谢谢我这段日子照顾你,那就算了,还不知是谁照顾谁更多呢,认真算起来那可麻烦。盛烟在心里一阵计较,但其实……能教出小乞丐这样的孩子,他师父应该也是个好人。

    小乞丐轻笑几声,像是想到何等有趣的事,道:“因为我对师父说,你比某个人小时候长得还要可爱,他不服气且不相信,就要亲眼来看看。”其实,是想他来看看你的腿,如果能治那就明说,如果不能治疗就立马拉着他走,别弄巧成拙才好。

    盛烟睁大眼睛瞅着他,道:“你师父的脾气好怪哦。”

    “是啊是啊,非常奇怪的。”见盛烟不反对,小乞丐思虑了片刻道:“那就后日的二更十分,我带着师父来找你。”

    “后日……后日恐怕不成,我大哥哥正好回来,家里怕是要摆宴为他洗尘的。”他好歹也是十少爷,即使不得宠,也是不容缺席的。

    “这样啊,那就再往后推一天。”小乞丐心说也行,自己正好多点时间对给老头子吹吹耳边风。要说服老头子给外人治病,那可是相当不易的。

    两小孩又碎碎念了半个时辰,总算是放下竹篾,决定吹灯上床睡觉了。

    盛烟看着抱着自己腰的小乞丐,故意提高嗓音问:“你今晚不走啊?”

    “不走,嘿嘿……我陪你睡么。”小乞丐死皮赖脸地赖上了,放开盛烟就往床上跳,滚了好几个滚才消停下来,被盛烟一枕头拍上脑袋,“好啦,快点睡了!”

    在睡梦中,盛烟就觉得自己整个人飘飘忽忽的,像是被什么牢牢缠住,动弹不得。而鼻下又有缭绕的香气四溢,比他过往闻过的任何一种香都要沁入心脾,暗香浮动之余,他分不清这是合香丸,还是某种未曾接触过的香料。

    不过……这味道真是很好闻啊,盛烟不知如何形容,只感觉这香气不但诱人,还缱绻邈远,闻上了就不想远离,魂魄都像是要陷入进去似的,通体轻盈舒畅,周遭的所有一切都仿佛被香气笼罩,连呼吸也变得深重酣然起来。

    但当他第二天醒来时,这种感觉已经消失殆尽。

    他看了眼敞开的幔帐,几不可闻地叹了叹,小乞丐也已经走了。

    真是黄粱一梦,似幻似真啊。

    这日,盛烟还是循着习惯,去了南偏院,意外地看见二哥哥坐在亭子里,手上捏着一块手指粗细的东西,好像是一块亮莹莹的白玉。白玉的中央,有一点殷红,恰如白皙的手掌中盛着一颗红豆。

    他看得专注,嘴角噙着浅淡的笑,丝毫没有觉察到盛烟的走进。

    “二哥哥!”盛烟隔着几步,轻声地喊,有点不敢打扰眼前这幅幽谧的景色。

    龙碧升还是一愣,像是被吓到了,赶紧把手上的东西塞进腰带里,笑着回过头道:“是小十啊,昨日我送与你的白蔷薇可收到了?”

    “嗯,收到了。小十还要多谢二哥哥的提点。”含笑走过来,盛烟坐在石凳上,笑盈盈地对他一笑,表示自己明白了他的意思。

    龙碧升略微勾了勾嘴角,这事儿也不再提,只问起了他的功课。

    “对了二哥哥,我昨日不经意翻阅《本草纲目》,发现这本书上也有对降真香有所描述,上书:拌和诸香,烧烟直上,感引鹤降。醮星辰,烧此香为第一,度篆功力极验,降真之名以此。但不是很懂,二哥哥知是何意么?”盛烟扯了扯龙碧升的衣袖,奇怪了,今日二哥哥怎么说着说着便走神了?

    目光从湖面上慢慢转回来,龙碧升顿了顿才道:“李时珍之言,是说降真香在燃烧后的烟是直直往上的,不似沉香那般燃出的烟会左右飘移,这一点……不失为鉴定降真香真假的一个好法子。”

    盛烟恍然地点了点头,随即把腰间的香囊取下来递给他,“二哥哥,我物归原主咯。”

    龙碧升勾起一抹笑,不像往常那般喜欢撩起他鬓角的发丝把弄一番,这次只摸了摸他的头,便说自己还有事要忙就匆匆离开了。

    远远地看着那飘飞的月白衣袂,盛烟心里若有所思。

    转眼到了大哥哥龙碧飞归家的日子,整个龙家大宅都忙活起来,仆人进进出出地清扫前庭,尤其是将焚香台好生布置了一番,大香炉里也更替了沉香撞来点,而不用檀香了。

    大老爷在管家林叔的伺候下,端坐在焚香台的中厅里。

    素来冰冷严肃的容颜,凹陷的眼角里在今日也多了些许柔和。

    大房的几个妈妈也都随着大夫人,站在了焚香台前高高的台阶上,鼻观眼眼关心,眼睛盯着脚尖,不动声色地候在一边。

    至于二姨娘三姨娘等一干姨娘们,带着膝下的子嗣,站立在大夫人的身后,皆是一派欣喜恬静之色。

    一贯调皮惹事的四少爷五少爷也乖巧地垂首站立着,偷偷窥视大夫人和大老爷的神色。他们身旁的书童俯首而立,手里端着两个大大的锦盒。

    六哥哥今日的气色也不错,脸上还算是红润,手里也攥着一只精巧的长盒子,目不斜视地盯着自己的的衣摆。

    盛烟则站在二姨娘手边,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袱,不知道放了些什么。

    只有二哥哥龙碧升没有在行列之中,因他得了大老爷的吩咐,此刻正率领着沉香阁的所有奴仆等候在龙府大门,迎接龙碧飞的车驾。

    翘首企盼着,龙碧升本以为会看见那辆珍珠白的流云纱幔马车,却是看到了一匹马鬃如蓬勃大雪的马儿,马上端坐一人,外罩冰丝云锦长衫,内里身着一袭湛蓝盘锈束腰袍,袍底是以金丝银线暗锈的忍冬花与忍冬藤,枝枝蔓蔓,隐隐绰绰之间恰有一番甘香清雅的香气飘散,随风而来,淡香拂面。

    马儿缓慢踱步,在大宅门前停下,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

    马上之人,一头墨黑长发飘散于冰丝上,雪白发带自头顶垂于两肩,远远看去,宛如二尺白莲藏于其间。

    龙碧飞比去年又长高了一些,纤瘦的身子也可撑起这十四五岁少年郎所穿的锦袍了,窄窄的两肩也宽阔起来。

    他略微扬起下巴,高高抬手,轻轻将马鞭扔了出去,早已等候多时的马夫立刻上前接住,拉住马缰。随即他撩起衣摆,自马上一跃而下,举手抬举利落而潇洒,满是一派华茂春松,流风回雪之姿。

    待轻拍衣衫看向门口众人,龙碧升轻扬嘴角,丹唇外朗,白璧无瑕的脸上添上了融融笑意,随后目光只定了在一点,像是并不确定地又看了几眼,才缓了口气走上前,嘴角微翘道:“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