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目录:庶子生存指南(制香)| 作者:满地梨花雪| 类别:历史军事

    盛烟获准进入霄香台后,这几日的暑气是愈发重了。

    今儿个刚下了家学,就在琼学馆外见着了二姨娘身边的小夕。小夕捧着个精致的瓷盒子上前,笑盈盈地微微一福,道:“这是蜜炼的青梅,主子命奴婢特意给小主子送来的,屋子里暑气逼人时,含上一两粒那是极好的。口齿生津,还能健脾开胃。小主子闲来无事也能甜甜嘴。”

    盛烟笑着接过,给杏儿使了眼神。杏儿立刻心领神会,往小夕手里塞进细碎银子,拉着她有说有笑往水榭那头走。

    两丫鬟咬耳根子,自然要去清净的地方。

    杏儿现今行事也越来越稳重得当了,让盛烟省了不少心。但盛烟一直在琢磨,如何将杏儿和馨儿真正收为自己人,能成自然最好,如若不成……

    他就依然得防着。

    杏儿每月都要去浣衣房十几次,盛烟根本没有那么多衣服浣洗,多留个心眼,也就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了。大房的严妈妈所居的小院,便在那浣衣房的后头,进进出出两相不打照面,他是不信的。

    捧着青梅瓷盒往外走,盛烟瞥见一抹人影从两个榕树的夹缝中闪过,走过去越过草丛,便是通向零陵轩的一条小道。

    盛烟只多看了两眼,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他还是看清了的,那是岑夫人身边的一个年岁最大的婆子。怎么岑夫人还未离开永嘉,今日又来了吗?然而,她何必从幽闭的小道走呢?

    走着走着,眼看要朱栾院已经到了眼前,盛烟心里一紧。从那条小道走过去,除了能抵达大夫人那里,似乎拐个弯儿穿过一道门,便是二姨娘的合香居。

    难道……盛烟轻摇着头,心里纵然有怀疑,却不得要领。

    那厢,杏儿别过小夕已经从水榭里出来,远远望着岑夫人和大夫人相携着从含香亭里走出来。二人身边皆是没有人随侍,似乎是要说什么贴己话,这才绕了远路,寻到这个僻静之处。

    杏儿额上霎时渗出冷汗,转身就躲进一座假山的山洞里,一下子进退两难。她紧捏着手指,祈祷两位夫人快些说完悄悄话。

    可这近在咫尺,她想堵住耳朵却是没按耐住好奇心。

    到底是刚满十岁的丫头,再稳重也是不如十四五岁的大丫鬟的。

    这侧耳一听,倒也不是多么严密之事,不过是两家的主母都有了联姻的打算。

    “说来舒砚是正月里出生的,八字定然错不了,明年就十五了,当日瞧了几眼,我是越看越欢喜。虽说性子冷了点,但胜在四平八稳,凡事拿捏的起,毕竟是管家子弟,这番脱尘气度才是难得……妹妹何需过谦。”大夫人声调舒缓地开口,这主动结亲的意思已然表露得相当明显。

    岑夫人立刻陪了句笑,爽朗道:“姐姐过誉啦,舒砚是个什么性子,我岂能不知,他万般都好,就是……说句老实话,终日没个笑脸,可不得把人冻死,这将来便是个不会疼惜人的脾性,怕是再好脾气的闺女嫁与他,会觉得委屈。”

    “瞧妹妹说的,我看啊是贵府家教太严,管束得太厉害咯!舒砚都十四了,可曾给他物色个通房丫头在房里?”大门大户这样的事再寻常不过,大夫人说起来也并不避讳。

    “唷,也对,倒是我这个做娘的疏忽了不是!”岑夫人的眉眼细细地牵扯起来,一时间北方女人的豪气渲染出来,毫无矫作之态。

    与此相比,大夫人脸上的殷切竟显得刻意了几分。

    岑夫人却也是个高明的,一味打太极,也不说同意也未曾拒绝,把龙家到了年纪说亲的几位娘子一一问道,却也不见对谁更加偏袒满意。

    “不若,趁你还停留这两日,随我同去别院赏花?”大夫人略微思索,这就转了策略。

    龙家在永嘉的别院,说是别院,其实就是专为培养出嫁女儿们建造的另一处宅子,六岁之后出阁之前,她们都住在别院里,学习刺绣、女儿经,琴棋诗画等等。到了出阁年纪,格外出众的几个娘子才会由大夫人偶尔带在身边见见世面,出门拜佛或拜访别家女眷。大夫人不想带出府的,便是连出门的机会都没有。

    眼下与岑夫人说去赏花,便是邀她去亲眼瞧瞧,物色物色未来儿媳的意味。

    话到了这份上,岑夫人自然欣然点头,不好推拒。

    又东拉西扯了两句,岑夫人握着大夫人的手笑问:“说来这次远行之前,妹妹前往桓帝师曾国公府上一趟,见着了曾老夫人,老夫人一听说我要来容嘉,三言两句之间,便对我问起碧升那孩子。”

    “碧升?曾拜见过曾国公府上吗?”大夫人有些惊讶,这事儿怎么未曾听二儿子提起。

    岑夫人嘴角微翘,道:“非也,说来可巧,曾老夫人去年去灵邺时遇上马匹受惊,刚巧碧升路过制住了疯马。那孩子当时走的匆忙,只怕……压根不知道救的是谁!”

    “原来还有这等事……真是劳烦曾老夫人惦记,改日我便请老爷写封信函,还请妹妹直接转呈……哎,不如妹妹少待,我这就去请示老爷罢!”思及不久之前大老爷还在担忧不曾与桓帝师府上增进来往,大夫人亟不可待地想要把这件事告之于他。

    岑夫人便也起身,随着她一同前往零陵轩。

    自从那日由堤防上回来,大老爷便一连几日都歇在了大房。大夫人这两日恰如春风拂面,诸多下人都放下了平素里七分的紧张与畏惧。

    杏儿听到外头没什么动静了,这才从假山里走出来,刚探出头却见岑夫人和大夫人还静静站着原地,居然还没走!

    吓得她立刻又缩了回去,以至于后头两位主母说的话,她只听了个模糊大概。

    “妹妹,有件事……一直想向你打听打听的。”大夫人拉着她站定,嗓音不知觉又降低了些许。

    “姐姐请说,你我还客气什么。”

    就听得大夫人语调哀婉道:“不瞒妹妹,这些年老爷一直因为当年五姨娘的死于我有些猜忌,他虽不明说,但我心知肚明……五姨娘当年是从西北嫁过来的,娘家似乎是从商的,在西北也算有头有脸。自五姨娘死后,龙家的生意在西北就有了阻碍……老爷一直为此忧心,我思虑再三,觉得这个忙,也许只能妹妹能帮得上。”

    “姐姐这是?嗨,姐姐有话便明说,恕妹妹愚钝不会往深了想。”岑夫人回得谦逊。

    岑家那么大的官宦世家,主母岂能毫无心眼?大夫人心里暗笑一声,道:“还请妹妹帮我打探打探,五姨娘当年陪嫁的双鱼玉佩,可是西北那方名家所制……这玉佩的样子我还留着,玉佩却是随她入土了。老爷思念甚笃,我便想着去请人打制一个一模一样的,也好……”

    最后半句,被她换做了嘴角一弯含蓄连绵的笑。

    岑夫人了然笑道:“既然有样子,这又有何难,最最难得是姐姐这片心啊。”

    随后大夫人将一直纸样塞了过去,岑夫人打开一看便撑大眼,“这玉佩图案,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似乎是内里镂空的形制。”

    内里镂空,但却为何打不开?大夫人嘴角深抿,额上也多了两三条的细纹。她原先只以为这玉佩是被碧升无意中捡到,后来才发现其后刻着一句词,分明是龙碧涎的批命。想来在此之前这个玉佩应当是在小六手中,然而……二姨娘是否知晓这枚玉佩的来历呢?

    如果二姨娘是知情人,那可大大不妙啊。

    叮嘱岑夫人一旦查出消息就直接给她传信,大夫人将她请去暖阁休息片刻,自己独自往大老爷那边走去。

    杏儿这时才从假山后慢慢走出来,恨恨地拽了拽自己耳朵。唉,这下完了,终归还是听了不该听的话,如果以后被大夫人知道了,那可……

    她惊惶地回到朱栾院,恍惚了好半天,心里忐忑地没个主意。

    跺了跺脚准备往盛烟房里去的,却被馨儿拉住了胳膊。

    “屋子里,大少爷二少爷,还有方四少都在呢!”

    “什么?”自家小主子这算是走运了么,这三位少爷怎么三天两头往这里跑,为难她和馨儿每次都烦恼泡什么茶,二姨娘上次送来的君山银针都快喝光了。

    可也不能不伺候啊,幸亏盛烟从下月起月钱就涨了二十两银子,不然光是茶叶一项就负担不起。就在这时,茗言敲开厨房的木头门,把手中的几个盒子都递过来,道:“大少爷吩咐我送过来的,这百花茶和雪雾竹叶青是大少爷二少爷爱喝的,方四少惯吃的是碧螺春。还有一盒是大红袍。”

    半个字没有多余的,说完便甩手走了。

    馨儿愣了半晌,挑起秀眉道:“阿姐,你说这茗言是不是太目中无人了?仗着是大少爷身边的红人,就趾高气昂的。白瞎了他的狗眼,又不是我家小主子央求大少爷往这边拿茶叶的!”

    “哼,我看未必。你可有瞧见他掌心的红印……那不正是镇纸的大小?”杏儿白她一眼,轻声道:“这府里,你记得……得罪二少爷也别得罪大少爷!”

    不会吧,大少爷看起来那么亲切温柔,长得又怎么俊逸非凡……馨儿背过身去想,撅撅嘴,揉了揉自己臊红的耳朵。

    屋子里,方翎正站在窗边看那一株株歪歪扭扭的梨花树苗。看了两眼不忘与龙碧飞打趣:“我说龙大少,你给盛烟的梨花树苗可挑的不好,瞧瞧,旁边几株都蔫了,恐怕活不过几日。”他并不知四少爷龙碧熏那晚倒腾出的一茬,俨然不晓得这些梨花树苗其实是龙碧熏亲手种的。

    由于不得诀窍,龙四少把好些树苗都种在了表皮,根都没有完全埋进去,自然是活不了几日的。

    龙碧飞也发现了这点,回头对茗言嘀咕几句,准备让龙碧熏把死了的拔掉重新再种。这回,还得让人在旁边提点,免得他又做了无用功。

    歪着脑袋也听见了他的吩咐,龙碧升掩嘴喝茶,暗自偷笑。

    龙碧飞见他一脸狡黠地看着自己,把手伸进桌下,掐了他大腿一把。

    “啊。”龙二少呲牙一叫,惊得盛烟装过脸来看他。“二哥哥怎么了,茶水太烫了么?”

    “别是烫着了舌头,给我看看……”方翎听见了马上走过来,要掰开他的嘴。

    “不是!就是突然想起一件事,呵呵。”尴尬地笑了笑,龙碧升偷偷狠瞪了龙碧飞一眼,转回头道:“前日娘吩咐过,说岑二少初来乍到不识永嘉风情,让我和大哥请他出门游览一番,我正发愁不知带他去哪里玩呢。”

    其实大夫人只说让他一人带岑舒砚在永嘉城里游玩。听见碧升把自己也一同拉上,龙碧飞默然扬起眉梢,嘴角含着笑。

    “这还用想,去湖上泛舟嘛!”方翎心底还记得上次的仇呢,顿时冒出一个主意,对着龙碧升献媚地眨眼。

    龙碧升不如方翎知道许多玩意儿,同龄人喜好的东西他也不爱,听他提了泛舟,便认真想了想,道:“若是泛舟,可顺便去湖边的临渊酒楼用午膳,哥你觉得如何?”

    龙碧飞未觉出不妥,便点了头,“也好。”

    盛烟兴致勃勃地听着,也有些想去,但想起今晚胖酒鬼师傅还要接着来给自己治腿,心里又生出犹豫,不知明日腿会不会痛呢。这几日被施了金针,日日醒来都痛得他打颤。

    果然龙碧升问他道:“十弟也去吧,临渊酒楼的栗子糕很好吃哦。”

    栗子糕……莫不是小乞丐上次提及过的栗子糕?他那晚嘴巴发馋,就拉着自己念叨了一晚上的栗子糕。虽然念得他耳朵恨不得生出茧子,但意外舒缓了他被施针时的疼痛。

    胖酒鬼师傅的逆真十八针,真真是考验人的意志力。

    不过,他也说了,只要能忍受过这十八天,就不会再痛了。

    “嗯……盛烟也想去的。”他想了想,还是应了。

    每次出门的机会难得,盛烟还惦记着多见见世面,哪怕只是看看书上写的永嘉六大景呢。就算是腿疼也无妨,他相信自己可以忍住。

    几个人说定了明日的出游,又聊了聊降真香的制法,这才欢喜地散去。

    半夜二更刚过,小乞丐便和胖酒鬼师傅到了。

    盛烟钻出窗户被小乞丐接住,抬眼看了看胖酒鬼师傅,忍不住捂住嘴笑道:“师傅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怎么穿上了夜行衣?”

    “还不是这个狼崽子非让我穿的!”师傅很受伤,抱着酒葫芦很不满意自己这身衣服,“黑咕隆咚的,如果让你师叔看见肯定会笑话死我!”

    小乞丐无所谓地撇撇嘴,“还好意思说,那晚要不是你在盛烟房顶喝醉了酣睡还掉下来,惊醒了那两个小丫头,差点被发现,我才懒得让你扯布做夜行衣,你这一身的布料够我做四套的有没有!这样穿着被人发现了还以为是武林高手,不会紧追不舍。可要是你穿那身破烂被人看见,肯定被认定是小偷了!”

    “敢情你没偷龙家大厨房的鸡腿和黄瓜似的……”胖酒鬼师傅不自在地拉扯着这身稍显小的黑色紧身短打,嘴巴里小声嘟囔。

    “你说什么?”小乞丐跳脚,立马要拉开架势和他打架。

    盛烟赶紧拉住他,“好啦,要把杏儿和馨儿再惊醒一次么?”

    师徒俩相互瞪视一眼,各自往后退了一步。

    还是寻了那个僻静的废弃院子,盛烟躺在一张草席上,让胖酒鬼给他施针。不知为何,今日的金针扎进腿里,比往日更疼了,没等所有金针都扎上,盛烟已经痛得浑身发抖。

    小乞丐咬着嘴唇,心底何其忍心,但只能下狠心摁住他道:“盛烟你必须忍着,今晚这关最难过,这针要比往日深入三分……不然,你这只腿的经络恢复不了。忍忍,过了今晚就能打通一截,明日就好受多了!”

    “好,我忍着,我可以忍!”盛烟一口白贝般的牙齿几乎快要咬碎。

    摁了他片刻发现他还是抖得厉害,小乞丐干脆坐在他身后,将他扶起来,伸手箍住他的上半身抱在自己胸前,压住他的两只胳膊,再用下巴压下了他的肩头。

    半柱香后盛烟实在是忍耐到了一个极限,眼珠儿顺着眼眶就不停地往下流。

    空不出手来帮他擦眼泪,小乞丐只得紧贴着他的脸颊,帮他蹭掉泪珠。

    盛烟一直无声地流泪,没有哭出声,但这泪花便是越积越多,都黏在了自己和小乞丐的脸上。

    最后,两人的小脸简直都黏在了一起,热乎乎地难分难离。

    过程虽然艰难了些,但盛烟总算是熬过去了,最后一根金针被拔出去后,他整个人都虚脱地倒在小乞丐身上,不住地喘气,半天都起不来身,眼皮也越来越重。

    用袖子擦了擦盛烟和自己的脸,小乞丐对想伸手的师傅摆摆手,一手穿过盛烟的腋下,一手绕到他的双腿之下,轻轻松松就地把他抱了起来。

    盛烟晕晕乎乎的,本能地勾住小乞丐的脖子。

    看着自家小徒小心谨慎地抱着盛烟走在前面,胖酒鬼轻轻摇了摇头。儿时情意固珍贵,岁月更迭难言说啊。

    从容地跟上去,胖酒鬼看见地上有样东西,捡起来赶紧塞进腰带里,嘴里低声埋怨起来:“这小狼崽子,这么重要的东西也会弄掉……唉哟,真不想回去了不成?”

    夜色里,他腰间的这样东西即使遮住了一大半,也掩盖不住其华贵的流光溢彩。

    这是一个背面鎏金的玉牌,正面印刻一个工整的“夙”字,旁边有一圈看不清形状的图纹,横贯祥云,扶摇而上。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出水芙蓉~

    噗~吃饭去咯,你们猜,会有几个人掉水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