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十一郎有双很巧的手。
普普通通的一块木头,到了他手里,很快就会变成一只很深亮的花瓶,一个很漂亮的酒杯。树下野菜,草丛中酌兔,只要他愿意,立刻就会变成他们晚餐。
就算吃不出味道,但连城璧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落在崖底不过几日,他们的伤却已好的差不多了。
大夫来了一次,明确表示连城璧脑后之伤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便被连城璧拒绝了。
这种算得上一穷二白、无所事事的日子,连城璧却十分享受。
闲来无所事事时,萧十一郎便会去做些东西。一日他做了根竹竿,被连城璧拿去垂钓。
事实上连城璧虽不喜欢吃鱼,却很喜欢钓鱼。
他眉眼如画,气质温雅。在这碧天清水边,更是说不出的清俊。
他钓鱼时,萧十一郎便仰躺在他身旁草地上,敲着二郎腿看天。
天幕浮云悠闲,底下人也悠闲。
一直以来,萧十一郎都很忙。因为他怕停下来便会失去方向,是以从不敢停下来。然此时此刻他就这样悠闲发呆,又觉得生命竟是如此充实。
也许是因为他心里宁静,便什么都不怕了。
萧十一郎听着木桶之中鱼儿戏水声,笑道:“你再多钓几条上来,我的晚饭便毋须愁了。”
连城璧道:“你是不用愁,我却得发愁了。”
清粥他是不想再喝了,鱼却也不喜欢吃。看来还需去打猎抑或摘些野果了。
萧十一郎翘着的腿悠然抖动:“谁让你挑食呢?”
他话语未落,水面起了一阵水声,而后便是“噗通”鱼入木桶的一声。便是短短时间内,连城璧又成功钓上一条。
连城璧甩竿,轻笑:“挑食才好啊。你看那些不挑食的鱼,很快便要入了十一肚中了。”
萧十一郎耸肩:“而那些挑食的鱼,说不定就要饿死在水底了。”
连城璧挑了挑眉:“它们饿死,我却是不会的。”他说着,转头去看萧十一郎。他的目光专注,一如既往温柔,萧十一郎却不知为何莫名在他注视之下红了耳朵。
他搓了搓下巴,嘿嘿一笑:“待我饿极饿晕了,便将十一整个拆了吃下。”
“……”
萧十一郎沉默半晌,忽然觉得他不应该沉默,便扯出一个笑容:“……我拭目以待。”
语罢醒悟过来说了什么,又猛然咳嗽起来。
连城璧闻言,将鱼竿丢到一旁,俯□来凝视萧十一郎:“原来十一竟亦是这般期待?”
萧十一郎咳嗽得满脸通红,才生硬转换话题道:“……哈哈,其实你钓鱼技巧真不错。”
连城璧又凑近他些许,挑高了眉:“十一这是在转移话题?”
“……”
也许是凑得太近,甚至连他眼中真实的笑意都看了一干二净。怔怔凝视之间,调笑神色缓缓褪去,而后才是溺死人的情深。
两个相爱的人相处一起,时常做不好事情。
因为大多时候,仅因一句话、一个动作,便足够叫对方心猿意马。
连城璧一手扶了萧十一郎的后脑,俯身吻上他的唇。
“十一转移话题的技巧……真真不太高明……”
唇齿交错之际,足够意乱情迷。
连城璧曾经不明白,为何要存在亲吻这动作。他抱过的人也不算少,却因洁癖从不愿吻他们。然如今有这般一人在身边,却全然不会有恶心厌恶之感,甚至分分刻刻都想抱着他,亲吻他。
大抵沉沦。
感情最让人着迷的地方,便是如此。
——任何人,皆心甘情愿沉沦于之。
萧十一郎的衣襟已被扯开,露出大片胸膛。
之于□,他虽不陌生,却到底不若连城璧了若指掌。况连城璧此时伤已好了大半,自然有气力与萧十一郎厮磨。
连城璧的吻已落在他的胸膛。
忽然“哗啦”一声,而后连城璧后脑陡然被袭。他猛然一紧,反手一挥,另一手抱着萧十一郎迅速往旁打了个滚。两人皆是浑身紧绷,然待看清了袭击之物,只余哭笑不得。
原来竟是一条大鱼。
木桶并不大,还装了五条鱼。有条肥鱼跃了出来,先是跃上了连城璧后脑,又在他反手一击下撞上了木桶。而后木桶翻到在地,有两条鱼顺着水逃入水潭,罪魁祸首的那一条却还在地上苦苦挣扎。
萧十一郎看看鱼,再看看一脸不可置信的连城璧,忍不住笑了起来。
谁都看得出,连城璧很不高兴。
——任谁在动情时刻被泼上一桶冷水,都不会好过。
萧十一郎虽也不好受,但瞧着连城璧这番狼狈,说不出的好笑,他便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唉,谁让城璧钓鱼技巧如此之佳呢!”
连城璧摸了摸后脑,已湿了一片。他甚至能感觉那条鱼还在后脑蹦达,留下的鱼腥味,又叫他忍无可忍:“我开始怀念当初刚学会钓鱼时候了!”
萧十一郎忍住笑:“哦?”
“我刚学会钓鱼那会儿,总需半日才能钓上一条。”
萧十一郎的目光就像在说,“你也有曾经?”
连城璧皱眉,忍无可忍扯下束发的头带,任由青丝披散肩膀:“那时候我兄长总是笑话我,说我品格太差,连鱼都鄙视我。”
萧十一郎顿了顿:“你——还有兄长?”
连城璧甩着发上水珠,轻笑起来:“有的。但天下人皆不知,而我只告诉你。”
萧十一郎心跳漏了一漏,半晌深吸一口气。
芳草鲜花,芬芳扑鼻。
萧十一郎的心跳已缓缓平稳。
他思索道:“你曾说‘有个人对你很好,他很喜欢吃鱼’,便是他?”
这记忆尤深。
——那年连城璧为人所追杀,他烤了鱼,连城璧拒绝时便是这般说的。
连城璧漫不经心颔首:“便是他。”
萧十一郎一滞。
连城璧不喜吃鱼,也是为了那个人。
他曾问过后来之事,连城璧闭口不言。想来那人,大抵是连城璧无可言说的伤。萧十一郎张了张口,终究还是问不出一个字。
他只能沉默。
连城璧觉察出些许不对,便转头去看萧十一郎。见他眼中情绪复杂,很快便想通了关键:“十一是想问后来?”
萧十一郎敛眸不语。
连城璧目光略有深远。他摸了摸萧十一郎的眼,嗤笑一声:“其实没什么后来。后来他死了,是我杀得,如此简单而已。”
萧十一郎心中一惊,几乎是脱口而出,“为什么?”
连城璧淡道:“因为他也想杀我。”
萧十一郎几乎是愣愣得看着他:“……为什么?”
连城璧微微皱了眉:“为什么?”
“我也忘记了。”他想了想,才道:“许是因我阻了他的路,许又不是。世间最高的权利地位就那般静静摆在我们面前,谁又能保证永不迷失?而一旦迷失,血缘亲情又算得了什么。”
“……”萧十一郎始终觉得不了解连城璧。
污垢山庄少庄主连城璧的过往,应是一片坦然。但眼前贵公子这般轻描淡写说出口,听来却又似极端灰暗的。
又是怎样的境地,教出眼前之人的隐忍,又是怎样的过往,使他能面不改色说出兄弟相残,甚至连一丝动容都没有?
萧十一郎不懂。
尚未待他弄懂,连城璧已站直了身子。
他原先不错的心情,已被一条鱼破坏一干二净:“回去吧,我要沐浴。”
萧十一郎拢了拢衣襟:“那这几条鱼呢?”
连城璧皱眉道:“你若想要,便带回去罢,若不想要,便将它们放回水里去……那条除外。”
“……”
萧十一郎心中好笑,飞快在木桶里重装了水,将地上残留的三条鱼装了回去。而后拎着木桶,跟上连城璧脚步。
连城璧沐浴完,晌午已至。
萧十一郎默默烤着鱼,心中不断回想连城璧方才说的那几句话。
那是与他无关的曾经,甚至他连询问的资格都欠缺。他虽然一派无所谓姿态,萧十一郎却觉得,也许连城璧的兄长,在他心中所占的位置,是无人可以超越的。
那些东西,他不应该在乎的。
但他又不得不在乎,是否连城璧回忆里,还有那么一个人无可代替。
人时常认为自己聪明,萧十一郎也不例外。但人一遇到感情之事,脑子便开始不太好使。
心中迟疑,人自然能也是愣愣的。连城璧瞧着他这般模样,倒是有些明白:“十一,你是不是觉得你不够了解我?”
萧十一郎抬眼看他,满是诧异。
连城璧坐到他身边,支着下颚慵懒道:“你在想我的兄长,想他是否在我生命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对不对?”
萧十一郎眸光微闪。
很多时候他不知如何去表达他心中所想,却并非不在乎。
连城璧轻笑一声:“其实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十一。纵然深入骨髓,但有些也太过不堪。甚至大多时候,连我自己亦不想提及。”
萧十一郎深吸一口气。
连城璧继续道:“因为不想提及,是以渐渐便忘却了。而后忽然明白,其实曾经也不过只是曾经。我想我喜欢上你,并非是因你曾经;同样你这般对我,亦非因我的曾经。”
萧十一郎心中动容。
连城璧道:“不可否认曾经是无可取代。毕竟若无曾经,亦无今日你我。不管我生命之中出现之人究竟是意外抑或刻意,那些过客们,我很感激他们。”
萧十一郎默默听着,心中微动:“过客?感激?”
连城璧“嗯”了一声。
一辈子那么长,总要遇见太多的人。也许会陪着走过一段岁月,终究还是要分别。
便是过客。
萧十一郎低笑:“也是。”
他年少父母双亡,在狼群之中长大,见过太多生死,见过太多悲哀。但如今恍然回首,也只是过往罢了。
没有人能活在曾经里,没有人永远固步不前。
萧十一郎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你我也不会是过客,”连城璧静静凝视着他,笑容愈加温柔。
曾因不了解,是以害怕挣扎得头破血流,宁愿逃避。
便想不到,原来今时今日纵然只是这般静静呆在他的身边,也是说不出的满足。
“十一,你有一辈子时间来了解我。”
还有一辈子世间,足够萧十一郎来了解连城璧。
作者有话要说:修完=。=感觉最近码字时间都挪的很夸张啊orz
我要恢复8点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