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三,大明沈家。
两个多月前沈家被一把火烧了大半,好在连城璧最终守住了沈家,这个传承百多年的家族才得以保留。
后来连城璧坠崖,沈璧君被泰阿送回沈家。四处残垣断壁,她也便收起了伤心,跟随老太君重建沈家。
不过三个月时间,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憔悴却也美的更叫人心碎。
她本来无需脂粉,亦不戴珠玉,已美得不染尘埃。但她如今却涂了胭脂,妆容明艳而不失端庄,更是美得让人几乎连呼吸都已停顿。
因为连城璧就要来了。
任何一个女人,心中最希望的,大概也只是将最美一面展现在她们丈夫眼前罢了。
总管已去请连城璧进来了,沈璧君心中期待,几乎是坐立难安。
沈老太君笑着看了她一眼,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
连城璧掉落悬崖的蹊跷,以及归来之后并不来接沈璧君,反与风四娘传出流言……一切都已说明了不同寻常。沈老太君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她已做好了准备。
连城璧终于出现了!
他一步步向她们走过去,脸上还带着他惯有的温柔笑容,雅致依旧。
沈璧君痴痴凝望着他,甚至不由自主站起了身子。
——她是如此想念他。
悔恨、哀伤、惊慌、恐惧……
这两个多月来如此失措的心,就在触及连城璧的目光时,自然而然平静了下来。
在这一刹那间,她恨不得冲进屋里,投入他怀里。
但她却并没有这样做。
因为连城璧看起来虽温柔如水,但他同样也是淡漠如水,决不会喜欢感情冲动的人。
在他们的世界中,人与人之间,无论是父子、是兄弟、是夫妻,都应该适当地保持着一段距离。这段距离令人觉得寂寞,却也保护了人的安全、尊严、和平静。
沈璧君只能站在厅中上,微微扬起笑容,温婉而矜持。她看着她的夫君一步步走近,好像这便消除了两个多月的距离。
但也许他们之间,存在的从来不是距离。
连城璧向沈老太君行了礼,便直起身,状似要聆听老太君说话。
老太君却不语,只是转头看向沈璧君。
沈璧君却像是没有看到沈老太君的动作,只是痴痴凝视连城璧,目光盈盈如水:“你来了。”
连城璧颔首一笑道:“是。”
沈璧君笑颜如花:“你来了就好。”
连城璧不再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这一下,任老太君都看得出来——他们之间不对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他们这样的夫妻呢?
做夫人的一点不问连城璧这两个月是否安好,也不问何时归的无垢山庄,更不问为何回去了也不来接她,甚至连风四娘都一字不提……而做丈夫的,妻子不问,也根本不说!
——怎么会有这样的夫妻?
沈老太君心中不可置信,只能拂手命两人回房去谈。
沈璧君的梳妆楼已被大火烧了。她如今住的,是成亲前连城璧的客房。
他们回到房里,连城璧关上门,遣退院中仆从。
他回头,便见沈璧君微微笑着,静静看他。
能被这样一个美人用这样的含情脉脉目光注视,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件幸福的事情。
却不包括连城璧。
连城璧在沈璧君对面坐下,看面前她为他倒的那一杯清茶,听沈璧君说这些日子的事情。
沈璧君一直是安静的人,所以她只是大致说完,就不再说了,反而眼含着笑凝视连城璧。
连城璧却道:“你不问我救他的原因么?”
他自然是指萧十一郎。沈璧君闻言也不觉奇怪,嫣然一笑道:“因为萧十一郎救了我,夫君救他自然而然。”
连城璧道:“也不问我归来却不接你的原因?”
沈璧君依然是笑:“自然是因为夫君不见太久,无垢山庄的有太多事需要夫君料理。”
连城璧吐出一口气:“你也不问风四娘为何会在沈家?”
沈璧君顿了顿,又笑道:“传闻中她是萧十一郎好友,为萧十一郎来感谢夫君,也是应当。”
连城璧道:“璧君,不要再……”
他尚未说完其余话语,却被沈璧君笑盈盈打断:“只要夫君回来就好了。那些事情,我并不在乎。”
连城璧静静凝视她许久,甚至看得她连笑容都快挂不住时,才缓缓道,“你在乎。”
沈璧君摇头,努力让脸上挂着的笑容看起来温柔端庄:“我不在乎,城璧。你我是夫妻,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哪怕你将来有再多的女人,我也不在乎。我们住在无垢山庄里,你有正事要做,我便养花花草草。你我将来会有漂漂亮亮的孩子,会有平静而美好的未来……”
连城璧一语不发。
沈璧君终于说不下去了。
因为连城璧的目光太冷了。成亲四年来她还从未见过,他这么冷的目光。
沈璧君以为连城璧还要问那些叫她足够难堪的问题,却听得连城璧淡淡道:“璧君,在我身边,你觉得寂寞么?”
笑容凝固在唇角,沈璧君呆若木鸡。
……寂寞么?
她一辈子都在学习端庄高贵,也拼命为夫君颜面而保持端庄高贵。她以为四年磨砺之下她的心已是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又有谁知道纱帐后的落寞?
也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寂寞,太寂寞了!连城璧根本对她无情,无论此后他送她任何的东西,陪她走过多少的地方,都无法填补这侵入骨髓的寂寞!
沈璧君答不出话来了。
“我不知道你是否寂寞,”连城璧淡道。“可我不仅寂寞,更觉得脏。”
沈璧君瞳仁豁然收缩,死死盯着连城璧那张俊美的脸。但无论她怎么看,都觉得眼前相处了四年的丈夫很陌生,是她再也看不懂的陌生。
连城璧凝视她,眼中略有怜悯:“璧君,你从不了解我。你喜欢的人,便真的是我,而非你虚构出来的人么?”
沈璧君手脚冰冷,一颗心也止不住下坠。
连城璧面无表情道:“昔年木尊者给了我‘无瑕’之称,你定以为我是侠义无双之人。但我不是。璧君,我从来不是。”
沈璧君脸色煞白。
连城璧道:“我曾告诉过你,看任何事情不能只看表面。如今我也告诉你,我不是你所看到的人。”
沈璧君脸色煞白,她已经不想听了!
她浑身冰冷,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发出声音喝道:“够了!”
她这一辈子,几乎都不曾这样大声说过话,更何况是对她的夫君说。
连城璧果然不再说话,只静静看她。
沈璧君眼泪大滴大滴掉了下来。她紧紧握住连城璧的手,泪水模糊中似乎还能看到他温暖的笑容:“我们回去好不好?无垢山庄的梅花一定开了,开的很美……我一定不再离开你,一定不再随意相信他人的话,一定不再……”
但是连城璧没有笑。
他甚至毫不犹豫抽出沈璧君握着的那一双手,冷漠而坚决道:“沈璧君,你爱着的一直是假象,不是我。”
“也许你并不相信,但我手上沾染的血,确实足够将你沈家上上下下重新染色了。”
沈璧君不可置信都凝视着他,几乎是踉跄着退了一步。却忘记了她坐在凳子上,一退之下自然摔倒在地。
连城璧淡淡看着她,目光唯有逼迫,像是要打碎她心中所有期许旖念。“包括沈家,我也算计过。”
沈璧君面色惨白如雪,连身子都细细颤栗起来。
“所以,”沈璧君听得连城璧这般说,“这个世界很脏,我身上也很脏。”
“……脏?”
连城璧取出帕子擦了擦手,淡道:“是,我觉得很脏。”
沈璧君不说话了。但她停顿许久,忽然轻声道:“你爱的人,不是那个风四娘,对不对?”
连城璧凝视沈璧君,眼中晦暗一片:“对。”
沈璧君一字一句变得极其艰难:“是……萧十一郎——对不对?”
连城璧停顿良久,才道:“对。”
沈璧君双唇颤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能继续道:“……你要与我分开,也是因为他,对不对?”
连城璧摇头:“不对。”
沈璧君张了张口,说不出一个字。
连城璧道:“我从前不懂,但现在终于明白——璧君,我与他之间的情,从来无需任何人来牺牲。同样,我与你之间的事情,也不是他能够左右的。”他说着,闭眸疲惫道。“我不否认亏欠你,我也不想再亏欠你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连城璧淡道:“我便是这般无情无义之人。”
沈璧君已是泪流满面,只能痴痴凝视连城璧淡漠的面容,嘴里喃喃重复说:“……我不信……我不信……”
连城璧轻笑起来。
他笑的时候总给人以温柔的错觉,也不过是惯性罢了。他笑了一声,便不再笑了,面上也唯有冷漠。
他说:“何必自欺欺人,你心中已经信了。”
沈璧君只能疯狂摇头,一直一直重复说,“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连城璧心中陡然生出些许烦躁:“因为我根本不在乎!你所有我都不在乎,我又何必在乎!”
沈璧君哭泣之声戛然而止。
她失魂落魄跌坐在地上,面色惨白。又突然擦干了泪水站起来,对连城璧道:“夫君,璧君失态。想一个人静一静……所以你先出去,好么?”
连城璧干脆利落起身,转身出去。
他反手关上门,静静在门口站着,许久之后还能听到房中可怜女子的哭泣声。
仆人们都退在足够远的地方,决不会听到任何响动。
这很好。
沈璧君这一辈子都在学习从容、隐忍,这样的女人,是不会愿意被他人看到这等狼狈失态的。
连城璧叹了口气。
像这样充满拘束,永远无法随心所欲的日子,又有什么意思呢?
连城璧敛眸掩下些许倦怠:“此后你便留在这里,什么都不必做,只要保护她。”
周遭沉寂良久,才有恍若错觉一般的声音低道,“……是。”
回答的正是影一。
影卫都应无情,才能心无旁骛守护主子。影一已经有情,此时留下来照看沈璧君也再好不过。
连城璧又道:“看好她,免得她做出什么蠢事。”
“是。”
连城璧站了许久,微微抬眼看向远方。冬日的天幕总像要塌下来,给人以无端惊悚的错觉。
他目光深沉,就像是要穿透天幕,凝视那未知的东西。他像是喃喃自语,轻声说,“大抵没有死过的人,永远不会知道……死的滋味究竟如何。”
——死了,才是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尊严,什么隐忍,什么荣光……
全是狗屁。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jin8891001、hiew8333ee扔滴地雷~还有琉璃亲亲的长评
话说作收乌龟爬一样的终于过了200了~离我1000的目标还差800,真特么的遥远orz。
于是在作收过200的日子里,哥决定开个新坑。
要励志写一个大部分时间没心没肺、小部分时间狼心狗肺,油嘴滑舌是习惯、口蜜腹剑是内心,有事打怪升级、没事泡妞耍帅的……流氓渣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