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山庄之外(一)
一个人若是爱惨了另一人,哪怕是碰在手心,都要先检查检查,自己的手是不是足够干净。所以萧十一郎从不相信,世间竟还有人,敢对他最在乎的人,露出这种肮脏污秽表情。
褪去那般淡漠无所谓,萧十一郎整个人都像一把出鞘的利刃。
锋芒已无人可挡!
他看着雷雨,眼神淡漠。他淡淡说,声音也很淡漠:“你我便三招定胜负。”
萧十一郎的武功究竟有多高,当世少有人知。三个多月前他一刀逼退海灵子等三人,那是何等惊艳的一刀呢?
但是一切,雷雨看不到。所以他哈哈大笑了起来。
雷雨说:“小子,你太狂妄!”
萧十一郎道:“对你这样的人,三招足矣。三招之后,我要你一只眼睛,一条舌头——以及你的那颗心。”
雷雨简直就要气炸了!“如果你输了呢?”
萧十一郎摇了摇头:“我不可能会输。”
雷雨闻言,冷笑一声:“那就要看你有没有本事了!”他话语未落,一拳已朝他打去。
第一招,萧十一郎接下他的拳。
第二招,萧十一郎挡下他的腿。
第三招,萧十一郎震碎他的胸膛。
雷雨猛然撞上柱子,猛然吐出一大口血。他还来不及认输,便听得萧十一郎淡道:“三招已过,你败了。”
他心中这才惧怕起来!
他只觉右脸一热,视野莫名怪异。而后才是一阵锥心之痛,却是小刻刀已挑出了他的右眼!
雷雨撕心裂肺惨叫起来。但又是一阵剧痛,舌头一凉,满口鲜血,他却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强烈的恐惧占满他的心里,他猛然转身想要逃走,又被萧十一郎一脚踹倒在地。
倒地之前,他还隐约看到连城璧表情。
他以为涉世未深的贵公子,正静静靠在栏杆上。
江湖从不缺血腥暴戾,此等手段亦从不陌生。但正如许多人害怕鲜血,鲜血同样能刺激许多人兴奋起来,乃至发狂。
萧十一郎眼中冷的彻底,浑身气息已攀升至顶点。
——狼固然聪明,懂得迂回作战,但骨子里,也唯有战斗才是天性!
而连城璧却没有变。
夕阳笼罩在他的身上,看起来十分温暖。甚至他浑身都依然是一如青竹的从容雅致,那双漂亮的眼睛,内里笑意更是越来越温暖。
许多年前,他只在另一个人身上看到过这种表情。
——天公子。
然后雷雨昏了过去。
一个人最大的幸福,便是在这种受折磨的时候还能晕过去。倘若永远闭上眼,也算的上一件好事。
萧十一郎显然是不打算这样放过他。
他言出必践,还打算挖出雷雨的心。
人活着,做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价的。
雷雨原先的麻子脸,如今已被鲜血染的看不清了。
萧十一郎只看准了心脏的位置,就要挖下去。
下一刻,他的手被人握住。
萧十一郎抬眼看来人。
龙飞骥淡看了眼地上奄奄一息的雷雨一眼,只是道:“你一定要杀他?”
三日前雷雨请他们喝酒,龙飞骥只死命往嘴巴里塞东西,一句话不说。却无可抹煞连城璧与萧十一郎对他的好感。
萧十一郎漫不经心握着小刻刀,一如平日削木头的随意。但他此刻,已再无人当作只是眼睛明亮的青年。
他凝视龙飞骥,眼中没有迟疑:“我要杀一个人,任何人都不能阻止。”
他说这话的时候,十分认真,甚至带着捕猎的天性。
龙飞骥面色平静无波道:“他并不喜欢玩偶被破坏。”
萧十一郎从容笑了起来:“是么。”
龙飞骥觉得自己似乎多此一举了。
——萧十一郎做任何事情,也从无需他人置喙。
龙飞骥眼中闪过一丝悲哀,竟也不再阻拦,反而转身就走。
十三年前龙飞骥与雷雨两人闯天山,杀得七剑铩羽而归。今日面对萧十一郎,他甚至连出手都不敢,离开地如此干脆而果断。
英雄气短,美人迟暮——世上最悲哀的事莫过于此。
这里并不是玩偶世界,但活在这里的人,都已经成了真正的玩偶。
因为他们的心已肯定了这个猜测,开始也许只是恐惧;当日积月累被欺骗,终究便渐渐丧失了曾经的铁骨傲气。
这样活着,还不如死去。
萧十一郎再不迟疑,刺入雷雨的胸膛,在他浑身颤栗中,挖出了他的心脏。
雷雨身上的血从眼眶,从嘴角,从胸膛蔓延了出来。
山庄里二十多个女人都出来了,那些巧笑嫣然的美人们瞧见此番场景,面上表情并非害怕,反而尽是对萧十一郎的崇拜喜欢。
女人们围在他身边,哪怕是雷雨的两个老婆,此刻都没有去看凄惨死去的雷雨,开始小心对萧十一郎大献殷勤。
任何一个男人都会享受被美女们包围的感觉,但并不包括此刻的萧十一郎。
他丢下刻刀,拨开女人,而后撕破衣袖擦了擦手。
他身上并没有溅到血,但他不确定连城璧是否会嫌弃。
而后他果然听到了连城璧说:“先沐浴罢。”
人已散了。
妄想勾引他们的女人取来了热水,被萧十一郎毫不留情关在门外,差点砸扁了鼻子。
萧十一郎坐在热水中,心情已平静了下来。
连城璧从身后抱住他了。
他十分喜欢贴着萧十一郎的左耳说话,更喜欢咬着他的耳垂:“那么十一呢?”
萧十一郎有一瞬间的怔忡。
身后轻柔、暧昧的声音又道:“……十一想睡你男人么?”
萧十一郎缓缓睁大眼,浑身血液沸腾了起来!
他迅速转身,将连城璧拽入浴桶中,急切得撕扯他的衣物,狠狠吻了上去。
直到一刻钟后,他攀着连城璧的肩膀,被他大力贯穿发出无可抑制浓重喘息时,他才模模糊糊想——
到底……是谁睡了谁?
翌日清醒,烈阳高照。
萧十一郎醒了过来。
他时常比连城璧醒的更早,也还能多看看连城璧的睡颜。
今日他首先闻到的不是淡淡的温暖香味,而后浓厚的□气息。而后他才看到房内一片狼藉,满地都是衣物碎片,凳子倒了两只,桌子偏移了些许距离……甚至连墙上那张钟馗捉鬼图,也只剩了一半。
“……”
萧十一郎皱了皱眉,开始思考那张他十分喜欢的图,究竟是怎么被撕破的。
不过他终究还是没有想起来,因为片刻后连城璧也醒了。
他亲了亲萧十一郎的唇角,抵着他的额头轻笑起来:“昨晚的十一,真热情。”
连城璧这些时日里所有抑郁,几乎尽在昨晚愉悦的床事中烟消云散。
萧十一郎眼角抽了抽。
他瞧着连城璧眼中餍足,忍不住道:“……我看到了锁起来的门。”
连城璧眉头微微挑了起来。
玩偶山庄这一把戏,说起来其实十分幼稚。
天公子先令他们看过真正的玩偶山庄,予他们先入为主的观念。而后将人弄晕,放到他建好的这一座大庄子里。于是所有人便开始为他欺骗,甚至渐渐在这里失去了本心。
山庄一点也不可怕。只有这种攻心之计,才是说不出的可怕。
萧十一郎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淡漠:“所以,你我可以离去了?”
连城璧道:“再留些日子如何?”
萧十一郎敛眸:“……总是要走的。”
连城璧笑道:“十一,我只是觉得,在这里看看风景也好。”
萧十一郎声音有些怪异:“看风景?”
连城璧揽着他的腰,将人锁在怀里:“你我认识八年多,真正却是聚少离多。难得能在这里享受安然时光,又何乐不为。”
萧十一郎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所以我们真正见着面的日子,加起来也不过——两个月又二十一天?”
萧十一郎出了门。
而连城璧则又开始煮水泡茶。
盛唐时茶道盛行,茶之道修身养性。沏茶,泡茶,品茶。这三者,便也能形成雅极的茶道之美。
连城璧自是各中高手。
房中忽然垂下一道帘子,帘子那一边,天公子出现了。
连城璧像是早知他会来,也不惊讶,只是认真沏茶。
天公子并不急着与他说什么,反而沉默片刻,赞赏道:“好茶。”
连城璧弹指,小小茶杯稳稳飞起,自帘珠细缝穿过:“既是好茶,公子便饮一杯。这个世上,你还是第二个。”
天公子却道:“我其实并不喜欢‘第二’这个词。”
连城璧挑了挑眉:“哦?”
天公子的声调微微上扬:“‘第二’,天下第二。听起来很是那么一回事。但上面始终有个‘第一’压着,处处受阻。所以我从来只做第一。不过为了连少这一杯茶,我倒可破例一次。”
连城璧敛眸含蓄一笑:“不胜荣幸。”
天公子已将茶喝尽了。
他闭着眼,像是在回味茶中韵味,又像是品味那一刹的永恒,忍不住又赞了一声,“好茶。”
连城璧给自己倒了一杯:“寻常百姓喝茶,便只在杯中放入茶叶,倒满水,待茶水沉下,便开始饮茶。但茶之道却复杂甚多。天公子可知这是为何?”
天公子不假思索便笑道:“这世间任何美的事物,总需要令人头痛的讲究。”
连城璧摇了摇头:“不对。”
“哦?”
连城璧道:“因为人有时候,很闲。”
天公子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完,又淡道:“我似乎低估了你,你这几日,过的还挺不错。”
连城璧闭眼轻嗅茶香,轻笑了一声:“身在桃源,自需洗尘去土,方能体味此地宁静悠远。”
天公子叹了口气:“倘若你早来二十年,我也不会如此寂寞。”
连城璧但笑不语。
天公子道:“你虽然比这世上所有妄想对抗我的人都清醒,但你也不过是那其中一人。”
连城璧一笑。
无论天公子说什么,怎么说,他都只是笑。温和从容,优雅极致。
很多时候,笑确实是最好的掩饰。
天公子也笑了笑,接着道:“你是个很奇特的人。强者的智慧、气度、风范……一应俱全。唯一悲哀的是,你手中没有力量。”
连城璧毫不避讳点头。
天公子又道:“虽然我很想谦虚,但我确实是站在了这天下武林第一高手的位置,这世上还没有人能毁了我。这种高处不胜寒的寂寞,想必你也会有。”
连城璧颔首。
天公子继续道:“所以我不杀你。毕竟找一个像你这样的对手,并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