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连惩治寝宫守卫和教训第十四位小妾都来不及,度桑马上下令封锁消息,不顾苏丹陛下的征兵令,紧急调动了自己能调动的所有武装力量——五百多骑兵和三千余步兵——自己亲自率领,向南狂追而去。
很快,在荒弃的塔楞镇附近,发现了劫狱者的踪迹。
根据足迹、人畜粪便数量和少数目击者的远距离目测,他判断这伙匪徒不过三四百人,而且在塔楞附近和另一伙强盗对峙过,可惜没有打起来。
他不难猜出,与劫狱者对峙的那伙强盗,就是整个马里尼德最猖狂的盗匪团伙——沙漠之狐沙盗团。
说他们最猖狂,倒不是他们干了多么伤天害理人神共愤的恶事——最多也不过就是找商旅收收过路费、贩卖一些武器什么的——而是这伙可恶的盗匪居然挑唆山民抗税!
他不是没有尝试过进山清缴这窝狐狸,但是每次都无功而返。复杂的地形、狡猾的柏柏尓山民、防不胜防的卑鄙偷袭每次都让领队的军官焦头烂额。
为什么这群该死的家伙没有火拼一场呢?
幸好劫狱者们的行进痕迹并没有被风沙完全湮没,循着这些痕迹,度桑率领部队又折而向东。
在一座巨大沙丘的背阳处,劫狱者的行迹又折而向南,一路延伸入山。
这帮家伙疯了吗?在沙漠里忽东忽南地游荡也就罢了,竟然敢杀上门去找沙漠之狐的晦气?
不过,这对于心急如焚的守备官大人来说,倒不啻于天降甘霖:两群豺狼对咬,他只要做伏窥一旁的猎豹就好了!
莫非是安拉真神听到了他的心声?度桑一边指挥部队埋伏在出山的必经之路附近,一边大喜若狂地决定:事成之后一定要大力捐献、翻修清真寺。
等待是难熬的,在烈日之下、风沙之中的等待更是如此。
不知道为什么,度桑开始觉得紧盯着这个山口让他陷入了恍惚。
恍惚得好像过去的三十几年就像一场真实的梦境
二十年前的那个女孩,是不是也要自己在这里等她呢?收起弯刀,眯起眼睛,度桑不禁想起了奇异的心事。
三天过去了,那个女孩儿还没有来。
六天过去了,路过的行人告诉她,那个女孩儿已经被村里的恶霸抢去几天了,的尸体都已经在山涧里开始腐烂。
他决定在这里等那伙恶霸,虽然他只有一个人,一把刀。
七天过去了,干粮已经快吃完,淡水也快要告罄。
那伙恶霸终于来了,不过看起来人数众多,粗略地估计一下,竟有一百多人。
他的双眼刹那间变得血红,猛地抽出腰刀,狂嚎着跃上骆驼,冲上前去。
“该死的强盗!来啊!来啊!我不怕你们!”
这些恶霸果然是一群乌合之众,见他拼命,大惊失色,纷纷掉头逃走。
眼见指挥官如此勇猛,马拉喀什的守备队士气大振,衔尾穷追。
副官的下巴差点惊得掉了下来,这还是那位贪生怕死的守备官吗?
接近山口的时候,度桑大人突然挥手示意,止住了众人。
那个女孩儿早已经死了,那伙强盗也早已经死了,更重要的是,那个血气方刚、重情重义的度桑也早已经死了。
贪生怕死、贪财好色的度桑倒是一直活到现在,活得好好的。
梦醒了。
掉头溃逃的“恶霸们” 虽然一副血污满脸、箭羽插背的狼狈样,但度桑看得清清楚楚,他们并不是异族,而是土生土长的本地面孔。
难道沙盗和劫狱匪徒之间的火拼已经接近尾声?作为地头蛇的沙盗们竟然溃败了?
抑或沙盗们已经取得了歼灭性的胜利,现在这群“溃兵”是来引敌深入的?
沙盗们在山里设伏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了,“穷寇莫追”的道理,守备官大人还是懂的。
何况山道还如此狭窄曲折。
图卜卡勒峰下的山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美丽过。
闪闪发光的刀剑、乌黑发亮的箭头、殷红夺目的血滴、明黄耀眼的金第纳尔……山路上甚至山涧中都铺上了奢华的地毯,如果不是有些危险的深涧和悬崖边还有些血肉模糊的尸体在煞风景,度桑守备官大人和他的士兵们一定会觉得更完美。
越往前,这幅地毯就越奢华。
越往前,那些溃逃的沙盗就越是惊惶,洒下的血渍就越多。
越往前,伴奏的背景音乐就越是气势恢宏、越是让人热血沸腾——山间回荡着刀剑相交的磕击声、悦耳的怒吼和惨叫声。
士兵们深信,一场盛宴正在前方等待他们享用,助兴的音乐已经奏响,通往餐桌的地毯已经铺好。
图卜卡勒就像一位张开双臂的主人,热情地呼唤着:来吧!尊贵的客人!
骑兵们已经控制不住坐骑的速度了——也没人想去控制;步兵们很明智地不和骑兵比速度——他们的目标是散落在路边和山间的武器和金第纳尔;军官们开始臆想着战场报告应该怎样编造了——就算不把自己吹得比守备官大人更神勇,虚报点物资损耗总是要的。
其他人都陷入狂热或臆想中的时候,唯有守备官大人是清醒的——就像不久前别人都清醒的时候,唯有他一个人陷入狂热和臆想的一样。
他已经无力阻止骑兵和步兵的脱节,但是他完全有力阻止骑兵们盲目地冒进。于是他下令中速前进、谨慎行事。
临近每一个狭窄弯道的时候,守备官都派几名斥候前去探路,确认没有埋伏了才前行。
盛宴的伴奏乐似乎已经接近尾声。刀剑磕击声已经零落,怒吼和惨叫已经寥寥无几,垂死的呜咽和喘息倒是此起彼伏。
转过一个大弯,山道变得更为崎岖难行了,但是一个平坦的、巨大的山谷展现出来。
餐桌到了。
人数近千的强盗们有一半倒下了。
无论是异国来的劫狱匪徒,还是本地占山为王的狐狸们。
有的浑身僵硬地倒下,有的互相纠缠着倒下。
没倒下的,也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又哭又笑。
要知道,前一刻他们还在战斗、还在怒吼、还在尽情挥霍着自己的生命。
这实在是一件令人惋惜的事情。
度桑大人非常惋惜地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麾下的骑兵如狼似虎地向山谷冲去。
可惜山道太过崎岖,为了不成为摔落山涧的倒霉鬼,他们只有勒住缰绳,放缓速度。如果没有骑兵不得随意下坐骑的命令,恐怕他们宁愿下来“战斗”。如果收拾那些剩下的、苟延残喘的强盗也能成为“战斗”的话。
以速度和冲击力著称的骑兵变成这副乌龟模样,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所以,如果说有人能在这样崎岖的山道上,冒着摔下山崖的危险,用超高的速度迎面冲来的话,他们是宁死也不会相信的。
所以他们就死了。
的确没有人能做出如此危险的动作。
没有“人”。
只有一群山后冲出来的疯狂骆驼。
骆驼背上驮着点燃的柴草,屁股上还鲜血淋漓。
素以温驯著称的骆驼,在屁股被人捅破和背负着一团烈火的时候,看起来就和山道上的骑兵们一个模样。
唯一的区别是,骆驼们畏惧的东西比较少,背后的烈火就是他们最大的畏惧;而骑兵们畏惧的东西太多,被身后的督战队砍死、被迎面冲来的骆驼撞死、失足跌下山去摔死,这些都是他们极力避免的。
所以,在极力避免其中任何一种的时候,他们还是万分无奈地选择了其中的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