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朴素这样的位置，根本不可能真实地，完整地，公正地了解到私营企业和私营企业家的生存环境和内心想法。他阅读到的所有内参、报告、统计数字、新闻、汇报统统不是因为讨好中央和国务院中央领导而刻意扭曲和编造，就是为了显示“政绩”而像注水牛肉一样，能加多少水分就加多少水分，根本不参考后果。主席，委员长，总理们和部长们下基层作调查报告时，他们看到的，听到的，读到的都是精心安排的，连企业家汇报时的语言都是事先经过审查的，精心化过妆的。所有令人担忧的，无情的和残酷的事实，被人为地，巧妙地掩盖的天衣无缝，表面能够看到的只是如同看见肺病患者面如桃花的两颊潮红，而不知患者已经病入膏肓。以至于第二年，那些领导想重访这些企业的时候，这些企业有的已经不存在了
――在人代会上，在政协会议上发言的私营企业代表，早就成为政府的“花瓶”中的一枝花，并且没有一点花的香味。他们已经完全不能代表无数私营企业家说话了。因为，他们只是靠出卖自己的政治资本和财钱，才换来在人民大会堂的一席之位。同样，那些被请进中南海座谈的老百姓，也已经不能代表老百姓说话，理由很简单，中南海从来就不是老百姓说话的地方。老百姓只有在他们自己工作的地方，吃饭的地方，睡觉的地方才能说真话，才能喊出自己的要求
――有一个地方的声音，绝对应该去听听。那个地方的名字叫监狱。主席，委员长，总理们和部长们到基层去考察，去作调查，到机关，到工厂，到田间，到军营，到实验室，到学校但是，从来没有一个人到监狱去开个座谈会，听听罪犯的心声和征求罪犯的意见，为什么不去啊？罪犯们一样有嘴，有心，有思想，那里的人，每一个都有不凡的经历和奇特的故事。再说，监狱里是什么样的人都有啊！是世界上人才和人渣最汇集的地方。那里还有我们不少的曾经的上级和同事。特别是那些几乎有着同样的经历，被不同样罪名判刑服役的企业家有“公的”，也有“私的”。在他们的身上，可能会找到我们弥足珍贵的，最需要总结的经验和难以想像的最宝贵教训。况且，那些教训都是他们以无比冷静的态度痛定思痛，苦中忆苦的思考的结晶，他们的经验，他们的人生，他们的结果，本身就是属于我们社会几十年的精神财富，一部生动细微、真实记载三十年的改革开放最真实的编年史。
――监狱里的一切都是禁锢的，锁死的，凝固的，从时间到身体。唯独思想是自由的――不论是杀人的魔兽还是盗财掠色的骗子，不论是落马的官员还是卖淫的，所有的人的思想都是无限自由的，监狱的空气中时时刻刻都震荡着此彼彼伏的，日夜不断的思想的声波。监狱，是培养思想的温床，多少治国大策和安平天下的雄略都诞生于囚牢。希特勒在庭院般的牢狱室中，写下了《我的奋斗》，并用此摧毁一个德国，邓 小平在牢狱的庭院里，思索着社会主义的改革大业，并以此拯救了一个中国
朴凡在电话里的这番议论，让朴素觉得很新鲜，很特别，也很受启发。经过几天的细细琢磨，终于咀嚼出一番意义，寻觅到一条新的路标。
是啊！罪犯也是人，而且是一群最特殊的人！他们也是这个国家人民中的一部分――尽管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但却是最具有特别代表意义的一部分人。他们中间什么人都有，最具有代表性。虽然他们都穿着同样颜色的囚服，但没有人能够分出他们到底是属于什么阶层――也许，他们根本不属于任何阶层，他们只属于他们自己，至少不能说是社会的最低层。他们中间的人，上着天，下着地，从部长到村长，从亿万富翁到贫穷乞丐，从著作等身的科学家，到巧舌如黄的江湖骗子，从满腹柔意的情圣到奸杀亲夫的家庭主妇巴士底狱的铁面人，孤岛死牢里的基督山伯爵国民党的监狱里拷锁过的伟人，的监狱里囚禁过一代天下名士监狱里既有不灭而天理不容十恶不赦之徒，也有被是非颠倒，黑白难辩的冤曲之魂
是啊！多少醒世之言，警世之语出自于牢室的方寸之间。
朴素越想越觉得这是多年来做调查研究工作之中挂万漏一的遗憾。他要立刻补上这种遗憾。于是，他向李荣祖提出建议：到监狱中去听听那些私营企业家的想法，总结一下他们的遭遇和经历，会对今后制定和处理所有制问题上有所帮助。朴素并且同时建议：不要用座谈会和文件下发形式，不要让有关部门和机构去做，而是学习主席老人家的方法：派出身边的工作人员，秘书，警卫，办公室人员去搞专题调查，一，不惊动有关部门；二，不设调查的底线要求和目的；三，确保调查来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原汁原味的。
李荣祖听完朴素的想法，击掌称好。不过，他有点纳闷地问：
“这个办法是你想出来的吗？”
“不完全是我，是小凡出的点子，我稍稍加工了一下。”
朴素的回答很诚实。他知道，李荣祖非常了解自己。毕竟相随相跟了他二十多年了，自己一向很少有这种突发奇来的好点子。
“这就对了，我也猜到了几分，小凡有这个天赋，有这个调察能力，有这个想像力。”
李荣祖便让朴素不要声张地亲自去做这件事。看看调查结果后再说。如有很好的收获，便可作为将来党政机关做基层调查，听取民意的一个成功例子。
朴素得令后，立即从高级法院调来了大量相关的宗卷和庭审资料，整整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阅读和挑选。在阅读和挑选的过程中，他更加深刻地体会到朴凡的话是非常有道理的，有很重要的，很特殊的现实意义――有什么能比一个犯人讲述自己是因为什么而犯罪，是如何犯罪的更真实，更准确揭示他的生存环境吗？
最后，朴素选择了三个人：
一个在南宁，一个在云南昆明，一个在陕西西安，其中两人在监狱里，另一个在寺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