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的轿子刚入贾府,王夫人就得了信去了二门。邢夫人没一会儿也赶了过来。
两人自是没有多少话说,见李纨和凤姐妯娌俩相伴而来,邢夫人一脸不快向着凤姐道,“不是有了身子,太医也嘱咐你静养么,怎么偏又跑了来?老祖宗也不会因了你一次不来就怪罪你,不要计较这个。”
李纨向来是沉默的性子,见状只是看王夫人面上似有同意之色,这才大着胆子笑道,“原来是凤丫头有喜了,这是阖府的大事。”又拉了凤姐儿的手恭贺,“要好生将养才是,你也是有了大姐的了,别的也不用嘱咐你,只多疼些自己罢了。”
凤姐先听闻邢夫人说了那一席话,心里正堵着一口气只是发不出来,又听李纨说了这么一篇话,也就顺势道,“大嫂子的兰哥满府里谁不夸好?自是听大嫂子的嘱咐就是了。”思忖之下终是觉得不能当众得罪了邢夫人,又笑着转向邢夫人,“太太心疼我,我心里都是知道的。只是老太太回来了若是不见了媳妇,倒是让老祖宗担心媳妇身子真的虚弱到如此程度,让她老人家忧心就是媳妇的不孝了。”
听在邢夫人耳朵里,自然又是那不好的话。深宅妇人平日里一句话都能生生嚼出十句话来,翻来覆去总是多心的。只凤姐这一席话明面却挑不出理,又是拿孝道做挡箭牌,自己自是不能再驳了她的话,心下却暗暗生了一回气。
王夫人只是不作声,见李纨低垂了眼睛只是望着脚下,不免觉得她可怜见的,又想起大儿子珠儿早亡,李纨一心带大兰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免怜惜之心更深了些。
众人心里各自想着心事,却听前面小厮在外面跟守门的婆子道,“婶子,快去报与太太、奶奶们知道,老太太和几位姑娘的轿子这就到了二门了。”
婆子大声应了,又忙不迭过来回报给主子身边的丫鬟们,接着退了出去。
王夫人等人都稳了稳心神,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等着贾母的轿子抬进来。
鸳鸯扶着贾母进了正房歪在榻上,阖了眼睛只是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鸳鸯出去端了茶进来,悄悄靠近老太太道,“老祖宗且睁开眼吧,都各自回房了。”
贾母缓缓睁开眼睛,摆了摆手让鸳鸯把茶拿开,只是出神。
鸳鸯见状,放下茶盏,走到贾母后面拿了美人锤给贾母轻轻锤着肩膀,也不说话。
好一会儿,贾母才道,“她们就没问你什么话?”
鸳鸯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慢慢道,“大太太听说老祖宗累了一天,歪着睡着了,就告辞了,说是等老祖宗醒来她再来请安。”
贾母冷冷地“嗯”了一声,鸳鸯知道这是让她继续说的意思,也不扭捏,只是不带语气地说道,“二太太开始倒是说要进来伺候老太太,不过奴婢按照老太太教的回了二太太,二太太又等了一会儿,好像有话要说的样子,但是见老太太一直睡着,也就走了,只是问了奴婢云姑娘是不是明日才回史侯府。”
贾母顿了顿才道,“说这话的时候,凤丫头在场吗?”
鸳鸯思忖了一会儿才道,“开始还在,后来二太太一直等着,又催二奶奶回去好生将养,不要误了子嗣大事,二奶奶才走了。说是明日再来给老太太请安。”
“那就是了。”贾母了然点头,又问道,“云丫头跟了谁回去了?”
“跟了林姑娘回去了,原是宝姑娘邀了她过去,只是云姑娘说是老祖宗嘱咐的,也就跟了林姑娘去了。”
贾母点了点头,好一会儿才道,“云丫头如今也大了,也会使心眼了。”
鸳鸯只是不接话,手里的动作还是如常平稳。
贾母心里却还是放不下,平日里也从不把鸳鸯当外人,更何况深知鸳鸯这丫头不是那多嘴的,有了什么话也就不觉愿意跟她说了。
“你冷眼瞧着,觉着宝姑娘如何?”
鸳鸯手里的动作顿了一顿,府里的那些话她也是影影绰绰听了一些,听说原是二太太准备把宝姑娘许给宝玉,为了这话,还惹得林姑娘和宝玉生了几场气。后来却又被送进了宫,这流言才止住。只是,老太太问这话却又是为了什么。
心里想着,鸳鸯说话时不免愈加谨慎了些,“说来,奴婢看着宝姑娘最是知礼,行事也大方,也是真心亲近老太太。”
“鸳鸯你这丫头,也开始跟我说些不咸不淡的话了?”贾母嗔道,面上却笑了起来。
鸳鸯也笑了,“凡事都瞒不过老太太去。只是奴婢也瞧不出什么来,只是觉得宝姑娘面上看着温和,内里却应是个极有主意的人。”
“那林姑娘呢?”贾母不置可否。
鸳鸯吃了一怔,一时没了话。
“你且放心大胆说,我也只是问问罢了,没让你担着责任。”
“老祖宗既然问着奴婢,奴婢也就说说自己的愚见了。林姑娘平日里看着性子强,内里却是天真烂漫,不知掩饰。只是林姑娘的心思还是重了些,凡事想得多了些,却都表现在面上。”
贾母点了点头,“你说的是,若论起来,我最疼的就是林姑娘。只是她这脾气性格也是让我放心不下,不知那事最后能否如她的愿了。”
鸳鸯也不追问,锤了一会估量着是时候了,才又出去换了新的茶水进来。却不巧,挑开帘子看到王夫人立在外面,只是不知适才的话进了她耳朵里多少,忙行了礼请安。
王夫人面上温煦地笑着,“鸳鸯,老太太可醒了?”
鸳鸯正想着如何答,却听里面贾母道,“鸳鸯,让二太太进来。”
王夫人面色一紧,却又立即笑的温和,让鸳鸯自去忙,自己掀了帘子进来,见贾母仍歪着,忙低声请安。
“怎么,得了宫里的消息才这么等不得了?”贾母眼皮没抬,只是拉长了后面的调子,听上去有些讽刺。
王夫人平白被剌了一下,面上却未变,仍是低眉顺眼,“回老太太,老爷今日已经递了折子,想是很快就有信了,媳妇先报与老太太知道。”
“既是已经递了折子,那又何必现在报与我知道?”
王夫人面上又是一紧,勉强笑着,“只是今日老太太走得早,没来得及与老太太商量,原想着老太太前日是准了的。”
“嗯,我知道了。还有何事?”贾母依然语气平平,听不出喜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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