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我独自一人孤零零的坐在门前的石阶上,看着面前白茫茫一片雪地,感觉颇不是个滋味。以往此时,我早就该在小楼中睡下,就着暖意融融的炭火好不舒坦。可现在却只得一个人在外面受冻,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着。
这样的日子不知还要捱过多久,想到此处我不禁仰天长叹。
忽然,从院角的暗处扔出一件物件,掉在雪地中央。我跑过去捡起一看,原来是个蜡染的小包,包里放着几块白色面饼,看起来像是从前在那隆山的时候苗民们爱吃的苞谷粑粑。
我心中微动,冲着暗处低声叫道:“无爱,戚无爱,是你麽?”
暗处传来一下敲击,显然正是无爱,他果真言而有信,为我上街捎来了东西。
“无爱,你真是个好人,”我虽不吃面食,可看见这些苗疆特有的土产,不免睹物生情,鼻间经不住一阵酸楚:“......我想家了。”
京都城固然繁华似锦,要甚么有甚么,可哪比得上苗疆的秀丽风景,十里桃林青山绿水,让人有说不出的自在快活。我虽是条虫子,也明白千好万好,不如自己的家好。
那隆山啊那隆山,我究竟要何时才能回去!
“我好想回家!”念到家乡,我的心情更是怏怏不乐,索性就着积雪在地上连打了几个滚,然后仰面躺倒,望着头顶的残月喃喃道:“那隆山的月亮哪有这么冷清......”
“吱呀”一声,小楼二层的一扇窗户突然被推开,奕王出现在窗前,与我四目相望,并未开口说话,可我能看出他脸上的不豫,于是连忙骨碌一下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积雪,若无其事般溜进小屋。
“啪嚓”一声,奕王关窗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爬到床上舒了口气,奕王这厮吓死人了,三更半夜的不睡,出来找我麻烦。
我翻了翻身将薄被拉到头顶,把自己裹成一团,正打算合眼,忽听见院子的东侧有生人的脚步声。那脚步极轻极快,几下沾地后就已到了院墙外,我屏息静气几乎能够听清此人的呼吸,绵长平稳,不急不促。按凡人的说法,这可是一个大大的高手。
我从床上一跃而起,悄无声息的将屋门开了条缝,向外望去,只见院子里静悄悄的并无动静,显是暗卫们还没发现此人的踪迹。
要不要出去呢?我正思量着,忽然鼻间闻到一股子香气,悱恻缠绵纠结到极点的一种浓香。原来如此,这香气显然是一种极厉害的迷香,我闻了尚且觉得不舒服,更何况是无爱他们呢,此刻必然已经被全部迷倒。
院墙外的生人施放迷香后并未即刻进院,仍旧还是在原地静候,不知在磨蹭些甚么。我等得心焦索性轻拨开门,斜倚在门框边等他进来。
过了好大一会儿,外面的人又有了动静,依然还是没有进院,只是无端端哭了起来,那哭声三长两短,凄厉而悲恸。
娘的,怎么又来了!我朝天翻了个白眼,这一个两个的扮魔罗还扮上了瘾,都是不知死活的呆子。
院外之人一哭之下没完没了,我耐性再好也被消磨殆尽,终于忍无可忍冲出去跃上墙头。刚和那生人打了个照面,他就斜身掠起,闪进路旁的一条小巷。
这算甚么?耍小爷玩吗?我心头顿生一把无名火,想也不想就追着他的气息跟了下去。那人的脚步虽快,可也快不过我,只是胜在熟门熟路,但凡到了要紧关头,他总能一个闪身转向条新的岔道,勉强再跑上几步。
这一路追得我火冒三丈,终于忍不住想要用蛊。奕王曾经告诫过,非到要紧关头不准在人前显露蛊术。原本我也确是不想,但现下看来却十分的必要,况且弄死他就不算是人前了,顶多是在鬼前用蛊。
正当我举手欲施的时候,突然心头滑过一阵无名的惶恐。
糟糕,奕王!
我光顾着追人,却把奕王一人留在王府。莫不是他此刻正遭到暗算?我唬了一大跳,连忙转身就往回跑。越跑我的心就越沉,因为空气中逐渐弥漫起一股血腥味道,显然王府内已有伤亡。
待我奔进后院,果然雪地上横陈着几具尸首,从衣饰上分辨该是那些暗卫。再抬眼一看,小楼的二层人影绰绰,不时有兵刃相交的声响传出。
我心中大急,一个纵身上了二层屋檐,打破窗户钻了进去。只见屋里果然有数名黑衣刺客围攻,奕王正举着把剑勉力支撑,在他脚下则躺着奄奄一息的无爱。
“娘的,都给我去死!”我根本无视那些刺客,只晓得伸手乱抓,一下一个,捏死了事。
“留...留一个活口。”到这会儿,奕王还没忘记要活的。
可惜他说得快,我手更快,话音未落我已经将最后一名刺客的颈项扭断,摔在地上。
“你...咳咳...”奕王以剑撑地,指着我气喘不已。
“这个对不住...我手快了点。”
“你...究竟去了哪里?”奕王体力不支坐倒在地。
我挠了挠脑袋,羞愧道:“开始外面有个人,总不进来,还哭个不停,所以我一着急就追了出去。”
“原来是调虎离山之计。”
“你要不要紧?”我听奕王的呼吸尚稳,貌似无碍,可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我没事,你看看无爱。”
我连忙上前查看,无爱果然受伤很重,一条胳膊已被砍断,只余了点皮肉连着肩膀,小腹上也有道极深的伤口,露出几段肚肠,显是已经活不成了。
“无爱,戚无爱。”我连声唤道:“你...醒来啊。”
无爱勉强睁了睁眼,发现是我,舒出口长气:“守...侍卫。”
“是我。”我抱着无爱不敢稍动。
“我...也是...苗疆的...”无爱断断续续道:“想...家..啊....”
说完他便呼尽最后一口气息,死在我的怀中。
我自成人后从未遭过此等大变,顿时感觉肺腑间有口气像提不上来似地被吊在当中,憋闷的只想大喊大叫,可嗓子偏偏发不出一丝声响。
“他死了?”奕王见我久不作声便问。
我答不上话,喉头直发出咯咯的怪响。
“你怎么了?”奕王吃惊道:“是在难过吗?”
难过!我如遭雷殛般呆在当场。
原来这就叫做难过,我摸着胸口发胀发酸的地方,揉了又揉可怎么也无法纾解,于是干脆握起拳头猛捶几下。
“守易!”奕王骇然。
“我...不要无爱死,我...难过啊...!”拼尽全身力气,我终于低吼出这两句话,然后鼻间一酸,怔怔的落下两滴泪来。
如果光阴可以倒转,我一定不会上当,那样无爱就不会有事。此后天长日久,我们有的是时间,一起聊聊苗疆,说说回家后的打算......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