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无爱死了，尸首葬在京都城外，他终究还是没能回到苗疆。
我在无爱入葬前放了只引魂虫在棺木中，若他泉下有知定会跟着虫子的指引回到故乡。此后纵使万水千山，也无法再阻隔他的归尘。
奕王府的夜啼凶案在京都引起一片哗然，一时间城里谣言又起，说是江湖恩怨的也有，说是皇子间倾轧的也有，当然最多人传的还是魔罗出世。如今城里最吃香的人物就是和尚和道士，连带着秃子也沾了光。
奕王自然清楚究竟发生了甚么，可他偏就不说，凶案过后他便着人将那些个刺客、侍卫的尸体尽数处理，然后对着大理寺扯谎说啥都没看见，就是无端端死了六个侍卫。我实在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键，问奕王，他只说是浑水好摸鱼。
很快就要过年了，奕王的皇帝老爹体恤他在凶案中受了惊，于是免了他一个月的早朝，这件事儿让我很高兴，可奕王很不开心。起初几天他老是窝在小楼中一言不发，接下来他似乎想通了，开始带着我到处溜达，主要是去赴各家的宴席。
说到吃饭，还得数京都的花样多。城里稍有些头面的人物成天就琢磨这吃饭的名堂，画出一幅画可以请客，作出一首诗可以请客，就连天上下了场鹅毛大雪也能混顿饭吃。
奕王不是那么无聊的人，他去赴宴只捡那些大官的邀请，比如说丞相、太师之类的，还有就是他家的亲戚。奕王的外公是黄钺大将军，朝中有名的猛将，生了两儿一女，全都是了不起的人物，男的都当了将军，女的做了皇后娘娘。
这一日，是奕王外公的生日，早早的他就带着我去了大将军府，一路上还不停的嘱咐。
“到了那里要守规矩，不准胡乱走动，不准随意搭讪。”
“知道知道，那是你外公家。”我不耐烦道：“你看我像那么没眼色的人麽？”
“......”奕王滞了片刻，又再开口道：“我外公家尚武，所以家里人都长得比较......精壮。”
“那又怎样？”我脑子一时没转过来。
“反正过年之前，我一定会让你饱餐一顿的。”奕王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刻意瞟向窗外。
“你...你...！”我终于恍然大悟，奕王这是怕我吃了他外公啊。
奕王这样说话，实在是有失公允，他把我看成了甚么？身为一只虫，我也是有节操的。
我气得不行，在接下来的路程中再也没有看奕王一眼。到了大将军府，他管他去拜见外公，我只坐在外堂上假寐，谁都不理。吃中饭的时候，将军府管家出来招呼大家去用饭，我也假装没听见。
就这样到了下半晌，内堂里忽然出来个人，说是要大将军要赏各府里的侍卫，让我们进去。我虽然心里老大不愿意的，可看在赏赐的份上，勉强挪了挪脚步。
进了内堂才发现，原来大将军府内藏乾坤，里面竟有个不小的校场。校场边上摆了圈桌椅板凳，一群人正在那儿喝茶。
我混在人群中，装模作样的行了半个礼，抬起头就看见奕王坐在一白胡子老头身边正瞅着我，眉头紧锁满脸的不赞同。
又怎么了？我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并无半点出格之处，索性不理奕王的眼色，跟着众人站到场边。
安静片刻后，奕王身旁的白胡子老头起身说话：“各位，今天老夫生日，难得大家高兴一回，所以我就设了个彩头。”
原来他就是奕王的外公黄钺大将军，看起来也很一般嘛，并不像奕王说得那样精壮。
“所谓的彩头，其实简单，就是打擂台，上来的都有赏，最后赢的那个赏银百两。我也知道最近京都城来了不少高手，都在场边站着呢，大家不要藏私，尽管上来。这百两银子多是不多，也就是一个供大家切磋的由头。”说完，大将军拍了拍手，身旁的侍从立刻端上一盘白花花银子，晃得人眼睛疼。
大将军的话才讲完，我身边就有人议论开了。
“吖，去不去？”
“别，我哪儿行啊，你没见太子府的那位，人家可是天下第一剑客。”
“上去可都有赏，大将军是爱才之人，讲不定就被他挑中了。”
“欸，不成不成，上去不是丢丑嘛。”
“你不去，我可去了啊，反正就是个切磋，这么多高手露下脸也好。”
“这......”
我正听得起劲，突然有人捅了捅我，扭头一瞧，原来是诚王府的何东。
“易兄弟，你...你也来啦。”何东说着说着，脸就涨得通红。
“你怎么老是脸红？”我就奇了怪了。
“太...太阳有点大。”何东摸了摸额头，好像要擦汗。
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嘛，地上还积着雪，太阳能大到哪儿去。
“易兄弟，一会儿你...上不上去？”
“我...”我看了看台边的奕王，心中犹豫。按道理说他应该不想看到我上场，否则刚才就不会摆出那副苦瓜脸。可那百两银子的赏赐，委实叫我有点割舍不下。
“要不咱们看看再说？”何东似乎看出我的为难，建议道。
我点点头。
这时场上的擂台已经开始，有两个人各自拿了把大刀正砍得起劲。
“这是辅国公家新招的侍卫，人称断魂双斩，他们第一个上来，就断了许多人的想头。”何东看了看周围的人，低声说：“这场边比他们强的也就七八个吧。”
“你呢？”我一指何东。
“不行，远远的不如。”何东忙不迭的摆手。
“不至于吧。”我看着场上的两人，动作不快，力道也不猛，并无甚么出众的地方。
“真不行，我就是个普通侍卫，哪能和那些江湖高手比。”何东倒挺老实：“我们府里也就新来的云开云侍卫厉害，其他的都是菜。”
“怎么个厉害法？”我随口一问。
“江湖上轻功排名前三吧，其实也可以算第一，因为前两个早就不出来了。”
正说话间，擂台上的两人早已罢手，其中个子稍高些的那个冲台下鞠了个躬，退下场来。
“这是做样子的，下面才是真比。”何东忽然精神起来：“太师府里的柯大侠要上了。”
这柯大侠显然拥趸甚多，才上场就引得一阵掌声。
“他是江湖排名第几？”我仔细打量了柯大侠一番，觉得看似不错，至少能够得上精壮二字。
“柯大侠是少林俗家弟子，虽然排在十名开外，可为人豪爽，行侠仗义，担得起大侠二字。”
“为人豪爽？”我琢磨着：“他请你喝过酒了？”
“嘿嘿，有那么两回。”何东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
吃人的嘴软，于是我对这柯大侠的能耐很是怀疑。没成想，这家伙倒还是有个几手，几十个回合后，一转身就将对方的大刀劈手夺过，迫得他认输。
“好！”何东大叫，兴奋得就像是他赢了一般。
柯大侠赢过后，场上一时无人应战。过了好大一会儿，只听得台下的太子笑道：“看来也只有我府里出个人了。”
“轰”场边又是一阵骚动。
何东激动道：“青锋剑要上了！”
“天下第一剑客？”我尚记得刚才有人说的话。
“是啊是啊，这下可有得瞧了。”何东握着拳直叫。
青锋剑和柯大侠的比试果然同之前的不大一样，动作要快了许多，看起来也稍微流畅了些。打着打着我就觉得柯大侠的拳风所及之处越来越弱，于是对何东说了句：“你的柯大侠要输。”
“不一定，还早呢。”何东不以为然。
“你看着。”我哼道，凡人动作再快，在我眼中不过尔尔，我若存心要看，连他们头上有几滴汗都能数清，更何况招式的强弱。
果然，百多个回合后，柯大侠一个踉跄跌下擂台，众人一片欷歔。
“哎，就差这么一点。”何东遗憾道。
这哪是差一点，明明是很多点。
青锋剑一胜，太子脸上有光，高兴得合掌大笑：“果然是天下第一高手，不要说京都城，望眼天下也是无人能敌。”
台下众人一听，纷纷附和。就在一片赞扬声中，忽然有人冷冷的说了句：“那也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