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尚来不及分辨是谁,就被人一把拉住胳膊狂奔起来,那人一边跑还一边嚷着:“快走快走,晚一点就要关门了。”
“啊?”
“若是被关在门外,这一整天便不知要到哪儿呆着去了。”
“可是.......”
“不要可是可是的,小虫儿,话说离了那隆山后我们可好久不见了。”
说完,那人回头过来冲我一笑,守陵人!竟然是守陵人!我喜出望外不由啊的一声大叫起来。
“小虫儿,你还是一样的有趣,还没怎么学会说人话?”
“我当然会说!”我不服道:“从前听你唠叨那么多年,我不会也难。”
“不错,一会儿回去听你好好说说。”守陵人讲归讲,脚下的步子片刻不停。
“等,等一下。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未央殿,白天我一般都呆在那里。”守陵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可我要回奕王府。”我大叫。
“甚么?奕王府?”守陵人慢下脚步:“你怎么会同奕王混到一起?”
“说来话长,总之天亮之前我要回去。”奕王说的不论如何都要回到王府。
“慢着,”守陵人停了下来:“早些时候,紫禁城里有股子瘴气,不会是你放的吧。”
“呃,是我。”
“你去哪里吃人了?受奕王的指使?”
“......”我默了片刻,终于承认:“可以算是吧。”
守陵人听完忽的伸手一探我的脉门,顿时脸色大变道:“你受伤了?”
“是,”我点头:“有人不知用甚么伤了我的背。”
守陵人正想验看,忽然左近传来皇宫守军的巡逻声,他稍稍沉吟一下,便开口道:“罢了罢了,我先送你回去,待以后有机缘的时候再聚也不迟。”
说完,守陵人走到一处民宅的院墙外,咬破食指,用血在墙上画了一扇门,然后手中暗暗捏了个诀,大喝一声:“开。”
院墙上顿时出现一道黑色小门,守陵人将我推到门前嘱咐:“进去的时候不要迟疑,里面就是奕王府。”
“哦,”我答应着正想推门而入,心中却又一动:“要不你和我一起回去?”
“我要在这里为你守门,去不得,”守陵人摇了摇头,微笑道:“等你伤愈后,有空就到未央殿找我,我们会再聚的。”
话音未落,街角已传来守军们的吆喝,守陵人一把将我强推进门,道了声:“去吧。”
我脚才踏进门槛,周遭四处就瞬间暗了下来,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只在正前方像似个甬道般有点透亮,我就顺着这星点大的光芒向前走去,越走便越觉得自己四肢乏力,整个身子像是被陈年老醋浸泡过一样,由骨子里酸到外面。背后的伤处原本因为分神早已不觉疼痛,可此时它又痛了回来。
勉强走了大约几十丈远,胸中突然一阵翻江倒海般难受,我不由停下脚步,才靠墙站稳,喉间就是几下恶心,呕的一声便吐出大滩秽物,定睛一看原来都是血。
这些都是我自己的血,想不到我守易吃人无数,饮血如河,待看到自己血的时候竟还有些恶心。
我苦笑着支起身子沿着墙缓缓向前挪,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须得在吐尽心血前走出此处,哪怕对面依然是皇宫大院,也好过死在这个暗无天日的鬼地方。
也不知走了多久,兴许只有一时三刻,兴许是一天一夜,我终于看到那星点般的光芒在我眼前愈来愈亮。
这快便到了吧,我鼓起体内最后的力气连跑了几步,眼前顿时光明大作。
终于出来了,我心头一松,又是一大口血从嘴里喷出,当即双腿发软跪倒在地。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得有人在喧哗,我努力睁眼一看,有双脚站在面前,那脚上的鞋子做工分外考究,鞋尖上镶着颗拇指般大小的珍珠,真是眼熟。
我挣扎着爬了半步,好不容易触到鞋上的珍珠,细摸之下,果然不错,应该是奕王的东西,便放下心来喃喃道:“王爷......我回来了......”
说完之后,就无以为继,陷入人事不省中。
......
在我还是条极小的幼虫时,桃林里还有其他的一些兄弟姐妹。那会儿,守陵人还未像后来那么唠叨,每天他只来做一件事,就是替我们数数,数完之后便摇头叹气。
数着数着,林中的小虫越来越少,终于有一天就剩了我一条,守陵人看后,总算说了句整话:“剩下的怎会是你?”
甚么叫剩下的是我?我就不明白了。
待我长大一些,守陵人有次酒后多言,为我解了疑惑,原来他初时看我身形极小,以为会活不下来,没成想虫子也和人一样,小时了了,大未必佳。那些个头壮硕的虫子整天忙着干架,根本无暇顾及饮食,到了最后不是被斗死就是被饿死。倒是我一门心思的想着吃饱睡好,快些长大。待其它虫子注意时,我已经长得无比巨大,不将它们看在眼中了。
“小虫儿,我当年若能如你这般想该多好。”守陵人感叹:“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步田地,可惜啊,人死不能复生。”
话到尾处,他的语音竟带着些悲意,听起来让人好不难过。
我当下便知原来死是一件很无奈的事情,死后万事皆空,你再想做甚么说甚么都已无用,人家早不带你玩了,只得在一旁徒呼喝喝。
于是我打定主意,千万不能死,要长长久久的活着,活到天荒地老,活到心满意足。
我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所以当我在重伤弥留时,听见奕王在耳畔问:“守易,这样辛苦,不如就去了吧?”
我顿时用尽平生力气,夺口而出道:“不要!”
奕王似乎被我吓了一跳,停了片刻后又说:“好,不要便不要吧。”
紧接着,我口中就有暖流通过,甘甜异常,由喉间滑入体内,滋润了沿途的每一处脏腑。宛若久旱逢甘露的大地一般,我涣散的心脉又开始汇拢。
我想这次我是不会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