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就像一根生命力及其顽强的小草,前一天还在战争硝烟的暴晒下几近枯死,后一天,便翠绿着身板,在春风化雨中,得意起来。街头巷尾中,到处都是人们的笑脸,家家户户,老老少少,都在打扫庭院、购置用物,开铺营业的老板、商贩往来的驴马、张灯结彩的客栈……一路望去,简直就像换了座城池。每个人们都在相互问候,奔走相告着曹操入城后第一道命令:安民,豁免百姓租赋一年!人们的脸,都在喜笑颜开,在庆幸着战争结束,在庆幸着劫后余生。
殷咛喜滋滋地步出一家衣店,在殷子枫和破的面前眉飞色舞地转了个圈。总算啊,好孬啊,穿越到了现在,有了一件真正漂亮的衣裳了。
殷子枫微笑着上下一番打量:淡紫色的绣花罗裙,对襟深衣,裙袂摇曳,飘洒有致,加上甄夫人帮她梳好的乌黑闪亮的“同心髻”,和髻上那几枝颤颤巍巍的白色珠花。简直是柔美清新,养眼之极。
“怎么样,好看吗?”殷咛又旋了个身,实在藏不住眉间的笑,脸都喜红了。自从穿越之后,她成天都是打打杀杀,翻墙越户,完全就是个假小子。真是难得啊,终于叫她逮着个机会做淑女了,不,做古典美人。
殷子枫打量完毕,满眼溺爱地点点头:“美极了。”
殷咛再向破瞟去一眼。
破站在旁边,并没有看她的脸,而是瞅着她的裙子,轻轻地笑了笑。
“你,你笑什么啊?”殷咛问的小心翼翼。
“我在想你穿成这样,跳楼跑路的时候,会不会打闪哪?”破收起笑,很认真地低声问她。
殷咛一闭眼,瓦凉瓦凉地叹了口气。
算了,无奈。有人天生就这德性,你便是穿成了天仙,他还是这个调调,简直、根本、完全、彻底的没人性啊!
城东。有门垣,其上书有隶书铭文“东市门” 三字。
青石板铺就的宽阔路面上,到处都是木构建筑的五脊屋顶、梁架、蜀柱、阑额。在这东市有五脊重檐市楼一座,楼上悬鼓,在这市楼的东、西、南、北各有宽敞的通道,交叉成十字状,并与各门相通。整个东市分有四区,南北市墙附近,还有纵横交错的宅居,这里曾是邺城最大的集市,后来,空前的繁华随着战争的开始而逐渐萧条,如今战事结束,快速运转的商道立刻与外界开通,几乎是一夜之间,这里便恢复了往日的勃勃生机。路上有的车载货物,有的坐地行贩,马车往来,货物堆卸,一派繁忙景象。
“落花楼。”殷咛一边在心里惦念,一边挨着铺地找。
仰头间,突见一座歇山顶的重檐楼异常醒目地伫立眼前,楼顶覆着崭新的青灰瓦,门窗上是着色的浮雕装饰的平棊贴花和用木条拼镶成的菱花格子。远看大气雍荣,近看繁复精致,与周围的店铺明显不同,高出了一个档次,再加上店门前别致地种着几株青竹,悬空的鸟架上立着两只宛转轻啼的鹩哥,那份幽雅清新,恍如名门豪族才能拥有的藏。门楣正中一个朱漆金匾,上书三个字“落花楼”。
殷咛上下一个打量,疑惑地看看殷子枫:“师兄,不对啊,不是说今天开张吗?怎么楼门紧闭,一个人也没有?”
殷子枫抬头看看那楼,楼上也是窗棂紧闭,没有声息。正沉吟着,却见破上前用手指弹了弹那门窗上的雕花,淡淡道:“反正来也来了,总得进去坐坐吧。”
殷咛点点头,将手一伸,推了推那扇静闭的楼门,没推动。
看一眼破。破也看一眼她。
殷咛心说怎么着,你以为就你们家小凉会从门外撬内锁吗?姑奶奶给你露一手。想罢,冲着他很是妩媚地笑了笑,接着猛一板脸,严肃地从袖里摸出一个微型的电子纤维内窥镜,将它从门缝里□去后,再根据手掌显示屏上的显示,捏着一根银色磁铁勾,在那里拨弄起来。
“需要多久?”殷子枫看看过往的路人。
“数三声。”
“一二三。”破突然凑到她耳边,用了一秒,飞快地数出三声。
殷咛白了他一眼,直起身将内窥镜抽出,再得意洋洋地看着破,伸手一推,门,无声地开了。
一入眼,就两个字:豪华!
令人惊疑的豪华。楼内摆衬着各色的槅扇、隔门、玉屏、案几……真是五彩缤纷,金壁辉煌。难得的是一点也不流俗。几条宽幅的粉色柔纱自楼的最顶端一泻而下,再花瓣一样打开,系在墙角各处,一颗硕大的流水明珠悬在那垂纱的中心,正霓虹一样发出流转的彩光……
殷咛的眼里不由闪出一抹惊异,很难相信,在一座经历了半年战乱的城池中,还能找到这样奢侈的地方。和这里相比,袁府就像个大杂院,根本不值一看。
“老实说,我都猜不出这‘落花楼’是经营什么的。”殷咛缓步走到楼厅中间,然后深吸一口气:“你说它是卖香粉的我都信,这里实在是……太香了。”
正说着,向上猛一抬头,一双黑幽幽的眼眸与她瞬间对视,殷咛就像猛然间听到了一声怪异的鬼叫,只觉得后背一凉,头皮发麻,一股凌厉的邪气从对面那双眼里直逼而来,犹如毒液,一下子注入了她的心脏……
殷咛冷的连忙一个咬牙,硬挺在那里,不动。
那双眼睛的主人,就站在第二层的楼上,他正扶着回廊上的檀香柱,一身雪白的锦袍,一头乌黑的长发,和一张倾倒众生,美到极致的脸!
楼里,寂寂无声,是对视的眼。
“呵呵……”一声女子的娇柔轻笑突然间凌空转出,打乱了殷咛的眼神。
“我还以为这开张第一天,是一个客人都没有呢。”香风起处,从楼厅侧室内笑盈盈迤逦而行着,走来一位广袖博带,发亮可鉴的美丽女子,看上去不过二十一、二岁,曹拓虽美,但少了这女子的成熟风韵;徐夫人虽然成熟,但却少了这女子的灵动之气,可以说,这个美貌的女子每一个裙摆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笑靥每一个姿态,都做到了勾魂摄魄的极致,却又不是刻意的轻浮,偏偏还带着那么点羞涩和可爱。
殷咛看着她,只觉得自己像一只突然掉进了灰坑的乌鸡,在凤凰面前扑腾了几下,就再也找不到一点自信了。完了,世上竟有这样的女人,看来再怎么打扮,再怎么妩媚,再怎么折腾,都是无用之功了。泄气……不,不能这么想,至少,至少在精神上,我还是个美女!
殷咛连忙给自己打气、定神,然后冲着那个烟花般灿烂的女人嫣然一笑:“客人是来了,不过你这地方,到底是经营什么的啊?”
“姑娘叫我小诗好了。至于经营嘛,”小诗望着她,笑得宛转娇艳:“自然是,妓馆了。”
言罢,她回首一个拍掌,便见得十几位美女踩着琴声,自两侧飘然而出,每人手上的漆盘中都托着只越窑银毫茶碗,碗中热气袅袅,茶香扑鼻。
“这些便是我们落花楼里的姑娘,看上了谁,就过去将谁面前的茶端起,饮过之后,就可以入室独处了。”小诗一脸开张大吉的笑意盈盈。
破,垂目冷然:“是不是这楼里的人,都卖?”
“当然,就算是小诗,公子若想,也是可以试试的。”小诗的脸,刹那如花朵绽放。
破微然阖目,讥峭一笑,再,突然抬眼,用手指轻轻地一指楼上:“既然都能卖,那么,我就要这个人。”
殷咛抬眼一望,破要的,竟然是那个站在二楼回廊上,双目毒辣、面容绝美、始终无声无息,冷冷注视着他们的白衣公子。
“啊?”小诗的声音突然有些尴尬变调:“可他、他、他是男的啊。”
“妓馆不是就卖肉的吗?你在哪家猪肉摊上买肉,会问那肉是公猪还是母猪?”破站在楼下,却在用一种挑肉的目光打量着楼上那人。
“大胆!”小诗再也忍不住了,怒斥一声,俏丽的脸上又气又急,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惊惧。
“让她们都退下吧。”楼上的白衣男子终于出声了,很淡的声音,却极是动听,低沉,充满磁性。
小诗恨恨地看一眼面前这三人,冲那些手捧香茶的美女们一甩袖,美女们悄然而逝。
接着,一样什么东西被那男子扔下了楼,落在殷咛脚下,殷咛定睛一看,果然是老土的那只鞋!虽说破了点边,很潦倒的样子,不过,绝对是二十一世纪才有的东西。
“看清了?我想,你对这鞋的主人一定比对我,更有兴趣吧?”白衣男子轻描淡写地说。
“他在哪儿?”破沉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