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相许、伤

目录:三国咒之江湖有贼| 作者:武箭| 类别:都市言情

    “闪开!”车内,刚刚跌进来的殷子枫和破,一个纵身前冲,同时拽开了驾车的小凉,再猛地拨转两匹马头,竟迎着那西来的怒火,催马扬鞭,直奔西面而去!

    一时间马嘶车颠,前方火墙冲天,两边树枝烧落,头上浓烟蔽日。施轓车上的两侧皮轓几乎在转眼之间,就被烈火烧噬殆尽,殷咛和殷容只有紧紧地抱住小凉,匍匐在车内抵死不动,落花风站在他们身侧,一边翻掌施出阵阵冰雪风云咒,逼开眼前狂舔过来的烈焰,一边冲着正冒着烟火驾车狂奔的破大叫道:“为什么往西!你想找死吗?!”

    “闭嘴!护好他们!”破头也不回地一声大吼。就在他驾着车冲向前方那堵火墙的刹那,殷子枫手里的血滴子已然前掠甩出,在火墙上唰唰打开,一边前冲,一边钻破出了一个仅容单骑而过的空洞,可即便如此,众人在马车燃烧的洞穿中依然觉得耳边热浪轰然,坍塌的火树枝干、高热、剧烈的火海、铺天盖地的浓烟……

    所有的一切,似乎就要在这弹指间熔为炼狱!可就在这时,那两匹早已鬃毛烧起的白马竟同时一个嘶声扑地,颓然冲倒,挣扎在火海中再也无法站起,而后面的车舆随着这突然惊变,一个惯性前冲,失去平衡地腾空后翘,在将车上众人高高抛出之后,便轰然一声,燃烧着,落地成柴。

    半空中,被抛出的众人先是一阵天旋地转,烟缭火绕,接着自空中纷纷摔落,翻滚在地,等从晕头转向中缓过劲时,不觉惊喜地发现,大家竟然已奇迹般地穿过了火墙!四周的地上,虽然还很灼烫,但却已是猛烈燃烧过后的遍地焦炭与黑灰,没有骇人的热浪,只剩零星的几点火苗,还在斑驳中奄奄一息地攒动。

    四下,乱烟袅袅。殷咛和殷容,满脸黑灰地从地上爬起,一边被呛得咳嗽,一边踉跄着去拉半天没有爬起来的小凉。落花风看一眼那堵还在向东轰轰烈烈狂扑而去的冲天火墙,立刻明白了破冒火西奔的原因:大火自西烧来,所以最西面的树木会被首先烧尽,也就会首先成为无火区。而他们若是象幻士和嗜骨一样往东逃,估计这会儿,早就被烧作了扭曲僵直的枯炭!

    想到这儿,落花风不禁向破瞥去一眼,却见他衣袍被烧破了几处,颈上和臂上,到处都是擦破摔裂的血痕,脸上一片黑灰,可他身形刚刚站起,便一个疾步,冲向殷咛——在她怀里,刚刚因站立不住而猛然软倒的小凉,正自攒眉隐忍,焦头烂额的小脸上,是一下下冷汗迭起的痛苦。

    “他,怎么样?”破盯着小凉的眼里,沉着一片凝暗不清的冷。

    “右肘关节脱臼,左脚腕扭伤,”殷容的手指在小凉身上一番搭捏检查,然后在小凉因疼痛而阵阵抽吸的冷气声中,抬眼,看向破:“还有就是,右手腕舟状骨骨折。”

    破沉着脸,瞅了一眼小凉的右手,脸上,一片阴霾沉寂。

    “这个地方的骨折会损伤它自身两处重要的营养血管,近侧断端很容易因为缺血而发生无菌坏死。所以,我们需要尽快找到了一个藏身之处,稍做休整,给他关节复位,还得找些草药外敷,再对他骨折的手腕重新固定。”殷容的要求即清晰,又简洁。

    众人相视一眼。

    “距此向西不远,好象有座道观,要不我们先到那里,再从长计议。”落花风缓缓开口,再看向众人。

    “也好。”破沉吟一下,点头,同时一把抱过小凉,打头就走。却并没留意脚下有处落满焦枝黑灰的地面,被他踩得一软,陷了陷,走过后,那地面似扑簌簌松动了一下,象是有什么想要从中钻出,结果还没等出来,下一个人又踏来一脚,于是那处灰烬再次被压陷,如此三番,待到众人全都走过去了,那处败枝灰土才终于成功地松动一拱,公公鸟和玩具梦的小脑袋终于顶着那处灰土,精疲力竭地露了出来。

    “看来,我们又呆错了地方。”梦灰头土脸地哀怨道。

    “老子不是呆错了地方,而是根本带错了人!”公公鸟瞪她一眼,比她还哀怨。

    “你什么意思?要不是我及时改变方向,跟着他们的车一路逃过来,你现在早就成炭烤鹦鹉了!”

    “少来啦,要不是你一直拽着我的翅膀不放,我早就扑进了美女的怀里而不是被他们一脚一脚地踩着爬不起来好不好?”公公伸长了脖子,冲她怒吼。

    梦一时间反驳不得,只好不爽地哼了哼,将目光转向了正往西而去的那些人,看着看着,突然眉头一皱,自语般喃喃道:“等等,我们好象……忘了点什么?”

    公公莫名其妙地看看她,再随着她的目光,看向他们正在远去的背影。

    是呀,好象是忘了什么?

    两人怔怔地望着前方,半拉身子埋在灰烬中,仿佛两只刚刚从地里钻出的鼹鼠。

    三秒后。

    他们突然一个面面相觑,再,同时从那灰土里狂爬而出,顶着脏兮兮的脸,一路癫狂着追喊而去:“等等等……这里……这里还有两个……你们还落下了两……”

    “吱呀——”随着一座半掩两棵银杏树后的道观门庑被众人叩开,一个眉清目秀的娇小女道,出现在了“无为观”的门匾下。

    迎面、抬头,一双冷漠拘谨的眼,目光,在众人脸上一扫过,却在看向殷子枫的刹那,蓦然现出了一个难掩诧异的微闪。

    那微闪,令殷咛注意地瞧了她一眼,觉得有些面熟,只得疑惑地看了看师兄。

    殷子枫不动声色、不卑不亢地向那道姑说明了过路借宿的来意,再冲她温文尔雅地笑了笑。那道姑这才如梦初醒般地垂下双眼,打开门庑,将众人迎入了观内大殿。

    跟在后面的梦这回再也不敢大意,拽着公公,紧跟殷咛,急唰唰寸步不离。

    却说众人被那女道一路引领,穿过道观中轴线上的那座青石殿,斜拐到了一处菊花清幽的小院,也不多话,将众人分别安置在那庭院两侧的几间厢房住下,再取了了些干净的衣袍,和观中另几名小道姑烧水做饭,待众人各自沐浴更衣,至偏殿用餐完毕之后,日头,已至申时,便齐聚到了破的房间。

    “诸位,”看看大家休整的差不多了,很久没有出声的落花风突然抬起那双黑郁沉思的眼睛,在众人身上扫了扫:“如今,魇、螭二界到处派人搜寻追杀我们,枫树林里的情景,诸位也都看到了,要不是放了那把火,只怕我们此刻,都已尸骨无存。可知大敌当前,不能再掉以轻心,要尽可能地避开他们的跟踪,避开正面冲突。只是眼下,我们聚在一起人数太多,这么招摇,很容易被人发现。所以,我们必须化整为零,而且事不宜迟,要尽快分散。”

    众人相视一眼,点点头。

    “那么,谁跟这位小凉公子一路?”

    “我。”破,垂目无声地靠在一扇直棂窗前,很清冷地答出一字。

    “谁跟我去找甜甜?”落花风阴阴转眸一转:“算算日子,只怕他都快等疯了吧。”

    “我去。”殷子枫立刻回应。

    “带上她,”落花风幽幽淡淡地看了一眼殷咛:“别忘了,我们的条件,是要交换那张面具。”

    “怎么,担心我们救走同伙还不给你面具,”殷咛瞟他一眼:“想随时拿我做人质?”

    “你可以这么想。不,应该说,你想的非常对。”落花风笑了笑,笑的很美。

    “……”

    “好吧,咛跟我一起去接老土,破和小凉、殷容一路,先行离开。”殷子枫当机立断。

    “喂喂喂,还有我们,我们跟谁?”原本歪侧在漆木案上打盹的公公一下子醒了,不觉跳将起来,把坐在案上的玩具梦给吓了一大跳。

    “废话,我是你主人,自然还是跟我。至于她,”落花风厌恶地看看梦:“不能带。”

    “为什么?!”公公看看梦,再看看落花风。

    “谁知道她什么来历,是不是奸细。”

    “我不是!”梦连忙反驳。

    “有奸细说自己是奸细的么?”落花风冷笑,在拂袖转身踏出房门的同时,扔下一句话来:“明天一早,打发她走!”

    “主人,主人!”公公看一眼脸色苍白的梦,连忙震翅飞追出去:“她是从巫灵狱里逃出来的,不跟着我们,没人保护,很可能会被再抓回去的……主人……”

    梦坐在漆案上怔怔地看着公公鸟飞走不见了,几秒后才抬眼,看看屋里的其他人,低下头,苍白着脸从案上翻身滑下,再跳下卧榻,带着自己那小小的身影,一声不吭地走出了门去。

    直到这时,破才终于从窗上移回了目光,声音很低:“明早我和小凉、殷容动身先去江东。怎么通知老土,摆脱那个人,你们要尽快谋划。”

    “真的要分开走么?”小凉见大人们都定好了,自己也反驳不得,只好瘪了瘪嘴,耷拉下眼帘:“咛姐姐,我会想你的,多保重啊。”

    “知道啦!小小年纪就这么罗嗦。”殷咛笑眯眯揪了一下他的小鼻头。

    “那么咛,我们就先去隔壁商量一下明天的事。”殷子枫看她一眼,率先转身出门。

    “噢。”殷咛应了一声,刚起身走到门口,又不禁回眸,正撞上破凝视过来的目光。彼此不觉地相望几秒,之后,破忽然一个垂目避开,重新望向那扇平静灰白的窗。

    殷咛低下头,咬了咬唇,突然下定决心般地轻声吐出一句:“我去跟他说明白。”

    说罢,也不等对方回应,扭头就走。

    望着她踏门而出的背影,破,一动不动。然而脑海中,阿紫却一声欢呼,兴高采烈地叫起来:“果然是小破看上的丫头,她终于决定啦,决定了啦!呜啦!唷吼!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成亲?我跟你说,洞房红烛夜的时候可不准把我从你手腕上扔出去啊,我要看,我很想看噢,哈哈哈哈……”

    “阿紫,你可真能给你的主人丢脸。”破依着窗,表情冷淡地想。

    “我管她的脸干什么?只要不丢眼就行了,哈哈哈,我好兴奋啊!”阿紫大叫。

    “色眼!”破无奈地哼了哼,可笑意,却分明早己暖暖地荡在了眼底。

    “师兄,”刚一走进殷子枫的房间,殷咛便鼓起勇气,看向了他:“有件事,我想……”

    殷子枫洞幽察微的目光在眼帘下一闪而过,旋即笑了笑:“你想问那道姑的事,对吗?”

    殷咛不觉一怔,虽说那道姑是有些古怪,只是眼下,她想提的并不是这个:“不是的师兄,是我和破……”

    “不是什么?你跟那道姑,其实还有过一面之缘。”殷子枫微笑着,抬手拂了拂她的发鬓,再次截住了他的话:“想不起来了?”

    “……”殷咛只是无奈地看住他,早就想好要说的话,此时竟开不了头。

    “她曾是徐夫人身边的一个贴身丫鬟。名叫水珠。”

    “徐夫人?”殷咛诧异了一下,这才想起在邺城,自己与师兄作戏,气走徐夫人的那晚,的确还跟有两个驾车的丫鬟,其中一个的眉眼,果然与那开门的道姑颇为神似,然而,一惑方解,一惑又至:“她为什么要让自己的丫鬟来做道姑?”

    “其实,是那丫鬟跟着她,一起做了道姑。”殷子枫转头,看向窗:“一直没跟你提,就在我们当着她的面,作戏后的第二天,她就带着贴身丫鬟,抛家别夫,入观修道了。临行前,就是这个水珠,替她捎带来了一首诗。当时,还以为会相忘于江湖,谁知竟会在这里遇上,真是无巧不成书。”

    “难道,那徐夫人眼下也在这观中修道?”

    “应该在,所以此地不宜久留。免得那女人,节外生枝。”殷子枫沉了沉眉。

    “她捎给了你一首什么诗?”

    “不知道,没看。”

    “那诗呢?”

    “点火烧了。”

    “……你……还真够无情。”殷咛瞥他一眼。

    “我,无情吗?”殷子枫回过头,用一种古怪的眼神,凝视着她。

    “恩……那个……口渴,先喝口水啊。”殷咛慌忙提起漆案上的黑陶水罐,倒了碗水,再小心地瞥一眼师兄,猫似地探下头去,一阵垂目悄饮。

    看着她眼帘上不安微颤的睫毛,原本想靠近她的殷子枫不觉身形一僵。

    是真的,留不住了吗?守护了十年的小兽,终于等到她长大了,美丽了,她却想独自展翅,一飞冲天,飞到别人怀里。谁能告诉我,该怎么办?用绳索,还是用皮鞭?怎么样才能让她明白,不可以,离开?

    缓缓地转开身去,长长地吸了口气,殷子枫强忍着心底,那一阵阵想要掠夺她、吻食、惩罚她的巨大冲动,低头笑笑:“算了,我们还是先来计划一下,明天去落花楼的事吧。”

    夜色,沉沉地盖过天际,缀着些闪烁的星子。

    梦正扬着自己那张永远也长不大的脸,整个身影挂坐在无为观的一座楼阙檐角上,发呆。

    “你看,虽然你不能再跟我们一路,不过,可以隐姓埋名地留在这里做道姑,”公公鸟将翅膀垫在脑后,直挺着两条鸟腿,躺在梦身边的一片屋瓦上,闲看星月:“话说,那些巫灵狱者,应该对你这样的道姑没什么兴趣才对。”

    “滚开!你这秃屁股鸟!”

    “就算有兴趣你也不一定吃亏。”

    “你滚不滚?”

    “就算吃亏也不一定会死。”公公看着天上的星星,学着小凉的样子,耸了耸翅膀。

    “就算死了也不关你事!”梦狠狠转眸,怒视。

    “当然,”鸟继续歪头,耸翅膀:“你又不是我的蛋。”

    “你!我我我……我要掐死你!”梦忽然一个翻身,坐在公公的肚皮上,同时死死按住它的脖子,忍无可忍地大叫着,彻底爆发:“掐死你掐死你掐死你!”

    “表表……”公公被梦压得一阵呼吸困难、语调乱挤,鸟眼向天翻了翻,却在上翻的刹那,突然看到了什么,瞳孔一下子睁得又恐惧,又圆大:“快、快、快抛……”

    “什么?”玩具梦见他表情不对,不觉犹豫地松了松手。

    公公鸟趁机一个大喘气,再,扇翅狂呼:“快跑!”

    没等玩具梦明白过来,她小小的身子已被鸟翅猛力推开,翻出一个天旋地转的飘飞,紧跟着一股腥风劈下,几片巨大的薄翼犹如破水的桨叶,扑天而至,将一大片屋瓦倏然间狂扫掀飞!梦在顺势翻下的同时一个伸手,吊挂在了房檐下的斗拱上,正自惊魂中,却见公公鸟哇咔咔一声惨叫,随着无数陡然暴起又急转暴落的碎瓦,自屋顶上翻落坠下,白羽在瓦砾堆中扑腾了几下,刚刚站起,又突然扑通一个稀软倒地,彻底地,晕厥过去。

    紧跟着,一个身形奇高,左臂无肉,化骨为刀的黑唇妇人,自屋顶上腾身扑下,在落地时,展了展双肩上那对幽蓝的薄翼,再,阴缓缓地抬起那双残虐凶狠的眼,正欲挥起刀臂,冲杀向闻声步出房门的众人,却见一道眩彩如虹般的咒影突然自夜中迸飞疾射,弹指间便射毁了那妇人肩胛后的一片羽翼,痛得她蓦然一声哀号,捂用鲜血飙飞的伤口,接连后退了好几步。

    “某当是谁,原来是魊界的巫舌夫人!”月光下,落花风一个衣袂飘洒,不知从哪里现身而出,绝色的容颜,黑夜的凝眸,再携裹着一抹轻魅而疏离的阴风:“是奉命来为杜迟报仇的吗?”

    “你是谁?”巫舌夫人忍住痛,看向他的眼里一片惊闪:“怎么会化虹咒?又如何会认得本座?”

    落花风没有回答,只一道金光自指间蓦闪而出,在巫舌夫人为之避闪的瞬间,一枚纯金打造的七星北斗花“噗”然一声钉的不窗棂上,于月光下,且闪且颤。

    巫舌夫人不觉浑身一震,望着那朵金花,见鬼似地连退数步。

    “还不走?”落花风不再看她,只望着月,负手沉声。

    只此三个字,巫舌夫人已自闻声惊魂,立刻拖起自己残败的薄翼,跃上房顶,转瞬消失了。

    殷子枫和破站在彼此的门前,相视交换了一下眼神,没有追。

    “喂!喂!”梦一个松手跃下屋檐,回时飞快地奔向乱瓦堆中,那只一动不动的公公鸟,抓起猛摇:“傻鸟!你这秃屁股的傻鸟!快醒醒!醒过来!不要死!不要死啊!”

    鸟头无语,垂软耷拉着来回晃荡。

    “求求你们,这傻鸟救了我,现在,求你们也快救救它吧!”梦抱着那只空前安静无助的鸟,抬起小脸,紧张而苍白地看向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