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对话的两个人,相视一眼,再同时转头,瞥向玩具梦用手在半空中划出来的那片莹闪梦眼。
梦眼的光带中,被透视的房门外,是殷咛悄然退去的空旷。
“你确定会达到目的吗?”殷容冷冷一笑,转回到殷子枫脸上的目光,蕴藏着深深的酸楚与讥讽:“让我帮你演这么一出,真的就能逼她痛下决心,让她放弃破,重新回到你的身边?”
殷子枫的双眸,深不见底:“容,我们已经没有药能再救她了,在找到紫婴珠之前,她的生命随时都可能因心脏病发而彻底终结,所以,我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我要让她对破死心,我要让她回来,我要拥有她的一切,每一分,每一秒,不离不弃。”
“可她爱的根本就不是你!”殷容的眉宇间猛地拧起一丝忿然。
“那又怎样?”殷子枫的目光向远处一飘:“总有一天,她会爱的。”
“你!!”殷容咬了咬牙,硬忍了一下,方才放缓了声音道:“你有没有想过,或许那丫头知道了我们要杀破的打算,反而会彻底放纵自己的感情,对破更加依恋,更加痴迷,想要从他身上汲取可以得到的每一点快乐?又或者会干脆背叛了我们,从此站在赵氏那边?”
“她不会的。”
“这么肯定?”
“对,我肯定。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放纵,不顾他人的人。从最初的震惊和绝望中清醒过来之后,她一定会明白,自己怎么做,才是对的。”殷子枫幽黑的眼底,倏然闪过了一丝期待的柔光。
“你想她怎么做?来找你,求你吗?”殷容若有所思地眯了下眼。
“她当然会来找我。事实上,我已经迫不急待地想要知道,她准备用什么样的条件来说服我,打动我,让我放弃杀破的念头了。”殷子枫微微一笑,同时抬手,温柔地摸了摸殷容的脸庞,目光凝黑:“或者以她的聪明,会给我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也说不定。”
“你……”殷容看向他,不禁从轻颤的唇中,喃喃梦语般地吐出一句:“你这魔鬼……”
入夜的客栈,烛灯摇黄。殷咛已在殷子枫的门外站了很久,却依然犹豫着没有敲门。
玩具梦瞅瞅那门,一边打个哈欠,一边怨念地坐在烛案上,瞥了眼殷子枫。
殷子枫放下手里根本没有看进去的书,看了看那扇房门,再若有所悟地看看那个小人儿,这才站起身来,对她压声轻语道:“你先睡吧,我出去一下。”
门外的殷咛此时正无声地靠着廊柱,闭眼,深吸口气,再睁开眼时,眸里终于闪现出了一丝坚定绝决的光。
既然已经决定,你,还在留恋什么呢?她暗一咬牙,冲着那房门正要抬手去敲,却不料殷子枫正巧拉开房门,正要踏步而出,两人不禁在相对而视的刹那,倏然一定。
“咛,这么晚了,还没睡?”殷子枫看着她发红的眼晴,关心地揣测轻问。
“我……”殷咛暗暗长吸了口气,方才勇敢地抬起了那双琥珀色的眼,坚韧而果决地看向他:“我有事,想找你谈谈。”
殷子枫目光幽黑地凝视着她,半晌,方才将她手腕一拉,轻道:“跟我来。”
客栈外的古道长亭中,月光摇树,秋虫知知。
夜风,轻拂着殷子枫修长飘逸的衣袍和殷咛一低头的柔软刘海。
相立,无言。
半晌,殷子枫方在彼此的沉默中抬起双眼,沉静地看向夜空上的月:“想谈什么呢?”
“今天,你和容在客栈房里的那些对话,我都听到了。”殷咛的目光先是低垂一黯,在殷子枫诧然望向她的同时,又多少有些不甘地抬起头看他,像要否定什么似地急急置疑道:“可是……又怎么会这样呢?当初接任务的时候,不是说,这次任务只是为了帮助赵氏盗得紫婴珠,而我们殷氏,要的只是他们的高额佣金么?总裁他又怎么会,怎么会……”
傻丫头,就这么不甘心,不死心么?
殷子枫不觉嘴角一翘,目光淡然地转向了夜空上的那轮清月:“怎么不会?咛,那可是一颗能让人长生不死的神珠。古往今来,有多少帝王将相,梦想着能够不死,赵恒和殷十七也不例外,如果没有办法延续生命,他们就算拥有再多的生杀大权,财富美女,又能有什意义?何况,殷氏与赵氏原本就在江湖是势均力敌,彼此竞争,只有你才会相信这只是一次单纯的合作。事实上,不要说是赵恒,就是破,对这一点也是同样清楚的,只不过,要完成这次任务仅凭他们赵氏的力量还的确不够,所以赵恒明知十七对紫婴珠有窥取之心,可还是硬着头皮与殷氏进行了合作,这就意味着一旦珠子出现,我们和赵氏之间的合作关系就会立刻终结,转而成为真正的对手,到那时,我们和破之间的抢夺搏杀,将会是一场无法逃避的血腥之战。”
“可是……可是师兄,我不要!我不要那样的自相残杀,我不要那样的反目成仇!!那颗珠子是破能把他的妈妈救出魔窟的惟一机会!!”殷咛仰起头,哀哀地望向殷子枫:“我们不要跟他争,跟他抢了好不好?就让破带着珠子回去吧,让他用那珠子去换回他的妈妈,你不知道,他的妈妈活得有多可怜……她在赵氏的疯人院里被关了十几年,被破的那个变态父亲折磨的神志不清,天天都要忍受别人的肆意蹂躏,他们还把□他妈妈的镜头录下来放给破看,用来威胁他,逼他屈服……”
“咛!如果我们抢不到珠子,那就意味着这次的任务彻底失败!回去之后,我们三个该怎么向总裁交代?”虽然明知殷咛此番相约的目的,可见她一心只想着破,殷子枫的眼里实在忍不住地浮上了些许气恼,声音也变得严厉起来:“你以为我们的所作所为能瞒得过他?你以为他会放过得我们?你以为那些完不成任务的同门都是怎么变成尸体的?!”
“师兄……”殷咛不禁心虚地低颤了一下睫毛,自知理亏的她,虽弱了声息,却依然坚持:“除了反目,我们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对不对?”
“别的办法?”殷子枫不禁扭头望向她,心里有些微紧,可性感低沉的声音却平静得不见一丝褶皱:“难道,你有?”
是的,我有。
殷咛的眸光不禁在远放中扯出了一线恍惚。
破曾经说过,既然选择了爱,无论它能带来什么,都应该自己承担。那么如今,既然只有这一个法子可以化解,可以周全,那就让所有的不堪,从今天开始,由我一个人来背负承担……
“咛?”殷子枫探来的一问,将她方才飘飞的思绪重又拉回。
“师兄,还记不记得,在乌恒沮泽的那片积雪密林中,你曾说过,如果当年,我在去做出师任务,差点死掉的那天晚上,你能牵着我的手,就那样一直不停地飞跑,跑到三国,跑出殷氏的控制,该有多好……”殷咛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那双莹莹闪闪的眸,在月光下,闪着柔媚与怯怯引诱的试探:“那么师兄,如果我们此番……真的不回去了呢?一起留在三国,你……是否愿意?”
殷子枫的呼吸,猛然一滞。同时,心跳加快,有种从来不敢奢望的期待,突然在脑海深处,如烟花一般地灿烂而开,令他差点便将那“愿意”两字,急吐而出。
可是等等,他突然喉头一哽,勒住了自己的声带。
这丫头可是一只时而糊涂,时而狡诈,时而呆掉,时而又会撒腿逃脱的猫,关键时刻,自己若把持不住,很可能会弄巧成拙,功亏一篑。
暗自定定心神,殷子枫垂下眼帘,将眼底的欢喜悉数遮蔽,沉吟了一下,再抬眼时,眸中已充满了犹豫与疑惑:“不回去?你,确定?这个乱世太落后也太荒蛮,为了那个男人,值吗?”
殷咛见殷子枫并没有一口回绝,而是在眼底游动着些许犹豫,不禁慌忙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袖子,目光,在诚恳中急闪着蛊惑,简直都有点连哄带骗的架势了:“可是师兄,这里虽然荒蛮,却有我们一直想要的自由不是吗?只要不回去,殷十七就拿我们没办法了。摆脱掉组织,我们就在这里做个普普通通的人,平平静静地生活在山水之间,不用再出生入死、提心吊胆、苟且偷生了好不好?”
“咛,”男人渐渐凝黑下来的双眸,俯视着她:“你真的就这么……在意他?”
“我……”殷咛的目光不禁被他问得一个忡怔,半晌,方才低了低眼,轻喃道:“我只知道他不能死,我要他活着,活着回去,用珠子救出自己的妈妈,因为只有她,才是破生命中,惟一不能放弃的人……”
“明白了,”殷子枫点点头,目光暗黑,语声深沉:“那么,你准备怎么说服他弃你而去?准备怎么让他接受,你要留在三国的这个决定而不横加阻拦?”
他开始一步步逼她入局。只要殷咛能下决心与破决裂,从此留在他的身边,那么对他而言,生活在哪个时空,又有什么关系?
殷咛自然猜不到师兄此时心里的算盘,反倒急切地希望,可以说服师兄与自己一起留下:“我会让他对我死心,真的,我会让他恨我,让他明白……我……我根本就不配他的爱。”
“噢?”殷子枫的目光微微一闪,透出耐人寻味的光华:“你想怎么做?”
“我……”殷咛眼底的犹豫在眼帘上纠结了一下,终于还是低低轻语道:“我会告诉他,你……你说,你想要我一夜,一夜之后,与我,便只做兄妹。而我为了能够偿还师兄你十年来对我的付出,从此能够心无所欠地与他相爱,便和你……和你有了一夜的……那个……”
“……”殷子枫无语地怔了怔,突然抬起头,远远地望向秋夜的天际,嘴角上缓缓地泛起一丝苦涩。而心,则在一下下地钝痛难当。
咛,为了他……你居然能想出这么绝决心狠的馊主意……
我是该庆幸,还是难过?
“破是一个清高自负的人,又有洁癖,我这样做,他必然无法接受,会毫不犹豫地弃了我这自作聪明的残花败柳,”殷咛低了低头,苦苦一笑:“到那时,我无依无靠,只能重新回到师兄的身边,这时你再提出不回去了,我和容自然便会留下来陪你。而他对我己是心灰意冷,当然也就没什么立场再提出异议。”
“这样,既避免了我们之间的互相残杀,又能让他得到珠子,救出母亲,”殷子枫性感的嘴角上,不禁翘起了一丝酸楚又自嘲的笑来:“咛,你的这个计划可真完美,完美的甚至不肯为自己留下一丝退路。”
“师兄,我知道,让你和容留下来陪我在三国,实在是个很自私的决定。可是……可是就算我们从破的手里夺走了珠子,完成了任务,回去之后又能怎样?我们这辈子都没有法再摆脱那个组织,到死,也不过是殷十七手里的一颗棋子。没有自由,没有爱情,甚至,不能选择生死。师兄,这样的生活,真的是你想要的吗?”殷咛抬望向他的凝眸中,一片梦幻般渴求期待的闪闪涟漪。
殷子枫一动不动,默不作声地俯视着她。半晌,方才抬起手来,温柔地触了触她的脸庞:“咛,知道吗?十年前,殷十七把你从孤儿院里领回到殷氏,当你怯生生地抬起头,第一眼看向我的时候起,你便是这个世界上,惟一令我不能拒绝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