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火把高照。看一眼手下在村庄里来回过往,向村民们四处吆喝收集长头发的情形,蒙敏牟丽尔缓缓地转过眼去,向殷咛瞥去:“你是说,,再悬挂到雾水最浓的林子里去?
“是,只有用头发才能做出坚韧的网,张挂多年都不会风化腐败。”殷咛信心满满。
“你肯定能行?要知道,我们景泊族人很珍爱自己的头发,此事如若不成,只怕你们一个都走不了了!”蒙敏牟丽尔的眸里闪过一个威胁的凝暗。
“放心,头发是很光滑的线形,能使雾气中冷凝起来的水珠挂成一颗颗饱满的水滴,凝到了一定程度,就会向下,彼此汇聚流淌,我们只需做上三十多张细密大网,在它们的下面放上水桶承接,就可以了。”殷咛侧过头,对着蒙敏牟丽尔眼里的那片重重疑惑,笑眯了一下眼。
两日后的清晨。
一处雾气洇然的湿凉绿林中,全体短发的景泊族人已然倾巢出动,兴奋地围观着那几十张张挂在树枝上的细密“发网”,只见,经过一夜的冷凝,一张张淡黑色的细网上果然布满了无数露水,且一粒粒正在相继汇聚,向下流淌,快速地一滴滴落在桶中,随着雾气渐重,己开始滴水成线。看着桶中那清澈干净的露水,此时已越接越多,村民们脸上的喜悦与兴奋之情,早已溢于言表,有淘气的小孩子们,更是围着那些奇怪的“丝网”抬头转圈,伸手小手,咯咯地笑着去网脚下盛接露水。
更有村民眼看着那大水桶里的水快接满,连忙慌不迭地回屋里取自家水罐,急活活地热闹而又慌乱。
蒙敏牟丽尔一脸欣慰地看着眼前这副奇特的景致,不觉自嘴角处,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意。转眸看向殷咛的眼里,有的不再是暗黑警惕,而是闪闪烁烁的感激之情:“你可真是奇人哪!”
“呵呵,本姑娘哪儿是什么奇人,”殷咛闭目,谦逊地摇了摇头,再突然然抬眼,瞥了瞥众人,终于忍不住得意地将下巴一翘,彻底笑咧了嘴:“根本就是万能人嘛!”
“你啊!”殷子枫不禁抬手,轻拽了一下她软软嘟嘟的耳垂,微笑:“就这么喜欢自夸?”
“……”殷咛被他这一拽,拽得有些愣神,正不知该如何是好,腰上己被破伸手一把揽过。
“万能人,既然大家今天都这么高兴,不如唱首歌,给助助兴吧?怎么样?”破侧头,看向怀里的殷咛,同时弯起了一个揶揄逗弄的浅笑。
“喂!死人脸你又来了是不是!”殷咛故作恼恨地抬手就向他捶去,可嘴角上的那勾嗔笑,还是透露了她的心情。
静静地,转过秀眸,殷容向殷子枫无声地瞥去一眼。雾里,他的表情看得并不真切,似乎依旧只是静淡的笑,看不出任何波澜,连声音,也出奇的舒缓:“咛,怎么还跟三岁孩子似的,动不动就打人?如今我们解了难题,也该让破按计划问版当要了信物,去接黄月茵了。”
“噢。”殷咛一听,瞥了眼破,乖乖地不吭声了。
“你说什么?黄月茵?”一旁的蒙敏牟丽尔,闻声却立刻将目光猛然转过,诧异地看向了殷子枫。
“不错,其实,我们是应魊界银座座主黄月茵之请,来这里帮你们解决水源。临走时,她说,如果水源有了着落,你自会送我们一件信物给她,她才能相信我们的确做到了。”殷子枫点头,与她对视。
却见那蒙敏牟丽尔的脸上突然一个苍白失色,怔然半晌,方喃喃自语道:“这么说……居然……居然还是来了……”
众人闻声,相视一眼,不知这里面又有何蹊跷。
“那么,信物何在?”破懒得看她那副失神恍惚的模样,冷声直问。
“呵呵,”蒙敏牟丽尔突然惨淡一笑,目光忡怔着道:“那个信物,就是我。你只需把我带去见她,就可以了。”
殷咛狐疑地瞅瞅她:“那个……你们之间……”
“我们是孪生姊妹,不过却有着很深的积怨。呵呵,”蒙敏牟丽尔突然一声空谷回音般的轻笑,看天:“所以,也就有了一个赌局,你们既然帮她解决了这村子里的饮水难题,那便是我,输了。”
“那你会输给她什么啊?”小凉在旁好奇地插来一句。
“自由。”蒙敏牟丽尔淡淡地,扭头,望向那些正在欢欣鼓舞,来回取水的村民,烟岚般地一声低语。
“咛姐姐!我们去墓地接人,你们要一路小心啊!”远远的,是小凉在山林间的挥手,是蒙敏牟丽尔在村人膜拜送别下的寂寞身影,和破回头,望向殷咛的默默一眼。
殷咛跟在殷子枫和殷容的中间,笑着也冲向他们,挥了挥手:“你们也要小心,襄阳见!”
她专注着远眺的目光,翘首,看向破倏然远去的背影,却没有留意到旁边,殷子枫那双看向自己的静默眼眸,更没有查觉到那眸光中,那因伤疼而果断一闪的阴霾心念。
“哎呀!总算找着个能洗澡的地方了!在那个什么村,害得我一个礼拜都没有水洗!”殷咛刚一踏进客栈老板为她们准备好的热水浴桶,便捏起脱下的心衣,闻了闻,再厌恶地皱皱眉,扔掉:“呃,这都成什么味儿啦?”
“咛,我把你的干净衣服,放在榻上啦。”殷容转头看了看浴桶中,那个白白的人儿,目光中,忽然闪过了一丝复杂而古怪的纠结。
“容啊,你不洗么?水很热,可舒服啦!”殷咛闭上眼,心满意足地泡在水里,嘴角含笑。
“不了,我有点饿,先去厨房找点吃的。晚上再洗。”殷容低了低眼,缓缓地走到了房门口。
“好,”殷咛在水里满足地闭了闭眼,忽而想起什么似的扭头问她:“对了,容,我那天在景泊人的林子里,怎么就突然晕过去了呢?我好像听到破一直在叫师兄,叫他快拿药,是什么药?”
“不清楚。”殷容摇摇头,垂下装满心事的眼,推门而出。在门缝渐小的关合中,听到屋里,传来了殷咛嘟嘟囔囔地自语了一句:“搞什么嘛,问谁谁都一脸装聋作哑的白痴样,算啦,不说拉倒,回头我问破去,哼,死人脸要是还不肯说,就不跟他玩亲亲!”
殷容立在门外,怔怔地直着眼,半晌,方才转身欲走,一抬头,却见殷子枫独自一人,站在不远的客栈廊檐下,正目光阴郁地注视着她……
“晚风轻拂澎湖湾,白浪逐沙滩,没有椰林追斜阳只是一片海蓝蓝……”殷咛心情甚好地哼着歌,一边穿好衣裙,一边梳理着湿漉漉的头发,向房外走去。
哪知房门一开,却见两大四小的六只老鼠早已齐唰唰地四脚朝天,昏迷多时了。
哼。殷咛不满地看看天,凭什么别人穿越,张嘴一唱就能迷倒一片帅哥,我却只能吓倒一片耗子?
丢下那些深受刺激,尚未清醒的老鼠,殷咛欢快着脚步向殷容的房间走去,一边走,一边又突然想起了那个死人脸装腿痛,无赖般向自己索吻的模样,不禁嘴角一翘,暗自发笑。
她这边正自低头含笑地刚刚走到殷容房前,却不想那原本留缝的房门却在这时忽然一个紧闭关上,一副防人进入窥探的架势。同时,贴着门,隐约传来屋里殷容低低的一问:“这件事你还打算瞒她多久?咛早晚都得面对。”
正要伸手推门的殷咛不禁一怔,僵住了身体。屋里,似有男人的声音轻轻地应了一句什么,却怎么也听不真切。她转转眼,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喇叭状的嵌入式扩音器,塞入耳中,再将耳贴上门板,屋里那两人故意压低了声的对话,顿时变得清晰起来。
“你还看不出来吗?他俩已经合好了,咛那么开心,还以为自己真能和破就这样相爱下去,可我真怕……她将来……会承受不住那个残酷的结果。”殷容的声音里,充满了黯然的担忧:“如今爱的越深,期待越深,将来,他们就会痛的越深,绝望越深。”
“那你想我怎么跟她说?”那男声,果然便是殷子枫:“告诉她,殷十七之所以让我们与赵氏集团合作,一起完成这次任务,并不是为了赵氏那高达数亿的佣金,而是也想夺得那颗紫婴珠?告诉她,破为了一直关在疯人院里,不断被人蹂躏的母亲能被赵恒放出来,必须要将紫婴珠带回赵氏?告诉她在不久的将来,我们殷氏和破,必定会为了那颗珠子而反目成仇?”
“说到反目成仇,破可是赵氏数一数二的顶尖杀手,更何况他如今不但刀法精进,还会白咒,更有那个紫眼相助,到时,我们若要跟他争夺珠子,只怕会有不小的难度……”殷容忧心忡忡。
“其实要杀他,也并非什么难事。”殷子枫的声音突然变得冷峻之极。
殷咛一听到他口中的那个杀字,心脏便不由自主地猛抽了一下。怎么会?难道,师兄真得想要……
“破再怎么强,也是有弱点的,”殷子枫还在阴沉中继续:“小凉和咛,都是他的弱点。一个有弱点的男人,无论怎么强,都会很难逃得过突如其来的偷袭暗算。”
“暗算?”
“这是最妥当的办法。”
“可是……咛她怎么办?她最亲的人,杀了她最爱的人……你让她该怎么面对?”
殷咛一动不动地贴在门上,怔怔地听着,面色惨白,冰雕般,通体寒彻。
“那你说怎么办?”殷子枫的声音突然间烦燥起来:“你以为我想吗?是,我是爱她,可如果咛爱的那个男人真的能够给她幸福,那么,我宁可退出,宁可成全,但那个人不能是破!你不是不知道殷氏的规矩,那些完不成任务的人,都是什么下场!!如果我们不杀破,就不能从他手里夺走紫婴珠,拿不到珠子,对我们三个人而言,就是任务失败!!回去之后,想想看,殷十七会怎么做?他会把我们当成无用的垃圾一样毫不犹豫地清理掉,处死我们就像他处死过的所有殷氏棋子一样!!”
“……”
“就是说,破若不死,我们三个,就必然要死!!”殷子枫轻叹一声:“这就是最后的结果。容,你知不知道,要我亲口把这些告诉咛,对她而言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我该怎么说,怎么张口?”
“但是……又能瞒她多久呢?这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痛苦,迟早都会落在她的身上。”
“还是让她继续满心欢喜地沉浸在那个不可能的爱情中吧,能快乐多久,就暂且让她快乐多久。”
“只是可怜了那丫头……唉……为什么要爱呢?做我们这行,根本就不能爱,也爱不起啊……”殷容的这一声轻叹,在殷咛恍惚的神志中越飘越远。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离开的那扇门,直至她怔怔地坐回到自己床旁,耳畔,那声叹息,依旧还在不住地回荡延续:“为什么要爱呢?做我们这行,根本就不能爱,也爱不起……爱不起……爱不起啊……
怔怔不动的睫毛,突然颤了颤,眼睛,跟着缓缓地,湿红起来。
幸福么?原来,还是得不到,还是不可能……
原来,我们终究还是抵不过诅咒、抵不过生死,抵不过命运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