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伦

目录:艳色无疆| 作者:| 类别:历史军事

    想着想着,玉卿倏然滑坐在地上,白狐裘滑落肩头,仅剩里面单薄的白缎薄裙,□着足,白皙纤瘦的小腿也露在外面。殿外只剩下静谧的夜。寒冬的风,干冷干冷的,一直灌得胸怀里像揣了一袋子冰。

    泪痕犹在脸颊上,晚风寒烈,吹到脸上刀割似的生疼。她仰头望着墨紫的天,仿佛一汪无底的幽冥黄泉,直叫人活活溺毙其中。零星的璀璨星子,竟像心头上刺出的针孔,看不出伤痕,疼得喘不过气来。

    那人与她并立于星空下,却像是前世的事。她连在梦里也没有见过他。

    绯墨怀里揣着个东西走进来,瞧见玉卿衣衫不整的模样,惊得“哎呀”一声,心想这妖孽又是演得哪一出?

    走近了,才恍觉她此时的境况不像是装出来的,愣在原地,挠了挠头,搜肠刮肚也想不出说什么比较好,随口道:“你不要命了,这样的天气里,穿成这样在风头上吹着?”

    玉卿这才觉得四肢百骸都冻得要僵了,寒嗖嗖的,手足早已冻得冰凉,强笑了笑,道:“我见漫天的星子亮得很,一时就看住了。”

    绯墨也抬头看去,悻悻道:“你怎和裴然一个德行,星星有什么好看,再看一会儿,看不冻裂你的皮。”

    玉卿捂着胸口,只觉胸口似被闷锤击中。心知自己是冻着了,裹紧狐裘要回偏殿,见绯墨怀里揣着东西,道:“你拿的什么?”

    绯墨咧嘴笑了,道:“新买了件衣裳,穿了一会儿就破了,环儿那丫头根本没拿过针。主公说你原是大家闺秀,针线女红自是擅长的。”他暗暗腹诽:这妖孽哪里像个大家出身的小姐?

    玉卿问:“环儿呢?”绯墨鄙夷道:“那丫头早就喝趴下,而且酒品极差……你究竟给不给缝?”

    玉卿点头说了声“好”,拿过他手中布包,回了偏殿,坐在炭火旁暖了好一阵子,方觉得缓过来。小皓早已睡了。

    火盆里的炭火燃着,一芒一芒的红星渐渐褪成灰烬,添了新碳,光焰跳了跳,玉卿取了针线,却听有人说了声:“那种线不行,得用这个。”

    一管银色线圈扔在玉卿脚下,她捡起来,侧首,见绯墨竟站在窗外,笑道:“在外面站着做什么?坐吧。”

    绯墨愣了愣,走进来,挨着玉卿坐下,双手靠着火盆:“你倒不像中原女子那般拘束。”

    “妖孽嘛,就该有妖孽的样子。”她原本就不是温婉淑媛,更何况现在这境地。

    玉卿穿针引线,借着火光,发现绯墨那管线极为柔韧,不易扯断。抖开布包,里面是一件漆黑的箭袖劲装,滚着银白色的绣边,衣襟前片裂了好几大口子,后襟要好一些,却也是惨不忍睹。

    她低低笑了,道:“这衣裳破成这样,你怎么做到的?”绯墨撇了撇嘴,没有接话。

    玉卿手指灵巧,针脚绵密,依着破开的口子绣了好几道银丝花纹,蜿蜒卷曲,竟像腾云驾雾的银龙。绯墨狭长的乌眸惊得溜圆,啧啧,这妖孽居然这样手巧。

    缝绣是极其劳神的活计,玉卿着了凉有些头昏脑胀,仍撑着缝了两个时辰,缝完了,才发觉绯墨仍坐在一旁看她。

    玉卿揉揉酸涩的腰肢,晃晃脖梗儿,扔给他衣裳:“试试看。”

    绯墨试穿了下,哼了哼:“马马虎虎。”迅速脱下来,装进布包,走到门口,转身,笑嘻嘻:“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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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丰妩一早就等在睿王府外,喜滋滋迎了玉卿,凤辇驶入天阙,重重宫门逐次而开,丹墀碧檐玉阑干,龙池凤阁锦绣台,直入永安公主的重光宫。

    雪狮似是感受到皇宫内肃穆的气氛,鬃毛刷刷立起来。丰妩瞧着新奇,巴巴望着玉卿道:“本宫抱着它,可好?”玉卿笑:“当然。”

    丰妩接过雪狮,却只见这畜牲一脸凶光地瞪着她,森森獠牙仿佛随时都会将人吃进去,心中大骇,忙丢开它,撅嘴道:“本宫不抱它了。”

    玉卿又笑:“它有些认生,过几日,自然就和公主亲昵了。”丰妩道:“是吗?”玉卿点头:“是。”

    丰妩这才重新高兴起来,“卿卿,你瞧着和我一边儿大,可是及笄了么?年后才是我的及笄礼。”

    玉卿眸光幽深,仍是在笑,眼底却隐隐有了寒意,不再接话。她的及笄礼该是在今夏。可今夏早就在血雨腥风里过去了。

    进了重光宫,一个柳眉削肩膀的黄衫婢女匆匆跑过来,觑了玉卿一眼,莫名一窒,丰妩道:“她叫卿卿,今后就是重光宫的人了。”

    黄衫婢女迟疑道:“殿下,还是应知会敬事房,把此事记在档上。”玉卿不着痕迹打量那婢女。果真精明。

    丰妩不耐,又恐她继续唠叨,只得吩咐一个小太监去了敬事房,拂袖甩开黄衫婢女,拽着卿卿到了内殿,关上门,吁出一口气。叹道:“一个比一个都盯得紧,就等着我犯错,好向母后通风报信讨赏呢。”

    玉卿叹,原来果真有人身在福中不知福呢。笑道:“皇后是为了公主着想。”

    丰妩烦躁地蹙着眉,涩涩一笑,喃喃似自语:“母后才没那闲功夫。”她知道,朝堂国事比宫事更吸引母后的关注。

    过了一会,丰妩又笑嘻嘻地拉着玉卿的手:“本宫那些婢女实在无趣,哥哥们又都没空进宫,今后你天天陪着本宫玩,可好?”

    玉卿笑:“奴婢遵旨。”换上一袭素锦宫装,松松绾了个发髻,就被丰妩拉着往外走,不料一开门就与人装了个满怀。

    年轻人生得如芍药花朵般绚烂。他玉面金簪,容止俊朗,一袭月白云锦箭袖,绣金丝三足龙纹,身姿修长从容,风姿端丽。

    玉卿只觉此人此曾相识,心中暗暗一阵恍惚,脑中蓦地浮现那人半面桃色的容颜,怔愣在原地。

    她身量仍不高,他弯腰的时候正好与她四目相对,奇异幽香盈盈袭来。

    玉卿不喜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除去那人之外,任何人都不配再生一副琥珀色的眸。

    他走过去的那一瞬,眸光不着痕迹地掠过玉卿,俊眼微睨,折过腰身问:“本王有没有见过你?”

    玉卿水眸眯起,忽觉眼前男子与记忆中那人的样貌重叠起来……想起那人侧脸上有着半面桃花胎记,旋即暗暗自嘲,嘴角漾出淡笑:“王爷记错了。奴婢不曾见过王爷。”不可能是他。

    “毓哥哥!”丰妩嘟着嘴,俏生生的小脸儿上满是委屈。闻言,玉卿垂下眸,心思澄明:贤王,丰毓。

    丰毓噙着笑,捏了捏丰妩的粉莹双颊,双眼蕴含宠溺笑意:“阿妩,几日不见,越发好看了。”

    他眼尾却不着痕迹瞥了玉卿一眼,只见她仍垂着眸,长睫如翅,纤柔窈窕的身影被日华映出优美的轮廓,侧面看是一幅精致的剪影。

    丰妩一脸丹霞娇羞色,娇嗔:“毓哥哥又取笑阿妩。”见公主如此,玉卿识趣地俯了俯身,转身就要退下。

    丰毓眼波幽深,广袖如云掠过,抬手将她拦下,火苗在他明亮的瞳仁中跳动,有如琥珀一样的光泽:“本王渴了。”

    玉卿微愣,忙低头道:“王爷恕罪,奴婢这就端茶来。”

    茶具是上好的釉里青,碧绿的茶水配着天青色的茶盅。那浓厚光润的釉质叫人极为放松。

    才喝了一口,丰毓就被丰妩拽到白绡泼墨牡丹屏风后面,凤帷半掩,罗幕低垂将日光挡在外头,四下清寂,宫人一个也不见,唯有时断时续的窃窃私语入耳。

    玉卿心里明镜一般,有些话,听不得。

    出了正殿,轻轻掩上门,沉沉喘息,新鲜寒凉的空气迅速将肺叶填满。

    极目处,日华澄明,碧空晴丽,红墙映得苍穹泛上了玫瑰色的艳影,雅致清朴的重光宫愈发金碧辉煌。

    玉卿坐在门前石阶上,猫一般懒懒地晒太阳。

    身上的宫装是棉夹袄,太薄,宫女是穿不得狐裘的。幸而午后艳阳照得人身上暖融融,她眯着眼睛十分惬意。

    下意识地想去抚摸小皓的皮毛,倏然想起它被关在偏殿后的厢房里,她想去瞧它,起身,叹口气,复又坐下。她该守在这里才是。

    玉卿只进过一次宫,是她两岁那年受封昭和郡主的时候。她小小的身子裹着繁复奢丽的华服,沉重的朱钗冠冕压得她摇摇晃晃,步履蹒跚进了金銮殿,规规矩矩行了大礼。

    景帝坐着龙椅,既高又远,她按照阿爹的嘱咐一直低着头,直到受封结束也没抬起头来。事后,丫鬟们吵着要玉卿讲讲皇帝的模样,她发现自己根本没什么可说的,只好随口乱编一气。

    玉卿敛眉,自嘲而笑,事到如今她连仇家的模样都不晓得。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在宫里没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日影西斜,丰毓推开殿门,瞧见玉卿托腮沉思的侧影,乌眸一动,看着她却不说话。

    玉卿忙起身,道:“王爷。”

    别过视线,丰毓轻咳一声,一言不发出了重光宫。

    丰毓一走,躲着的宫人们才纷纷露出头来,一个个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