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墨

目录:艳色无疆| 作者:| 类别:历史军事

    明乾殿外,白玉阑干被血液染得鲜红,顺着翻江腾云四爪蟠龙的纹路缓缓流下,分外诡异,玉阶下横尸遍地,残骸狼藉。

    昨日还是堂皇庄严天家之地,此时俨然一片修罗战场。

    丰曦周身被无数羽林卫重重围起,紫宸门外仍有羽林卫从皇宫各处潮涌而来,他暗沉一息,陡然腾空跃起,俨然一尾白色游龙傲啸着直冲九霄。

    落地之时,身形盘旋,长刃挽出无数剑花,银环碰触之处,接连响起数声痛喝,紧缩的战圈猛然扩大许多。

    丰曦一袭白衣也染上许多腥血,体内真气攒动,催发残余的蛇毒,五脏六腑似被千万条毒蛇啃噬,蚀骨剜心之痛随即袭来。

    他剑眉微蹙,喉中几番腥气翻涌,鲜红的唇绷得发白。

    羽林卫见他疲态毕现,正要再次发起攻势,突然,天日霎时转暗,一阵煞风森森猛灌,吹得众人睁不开眼,连忙倒退几步。

    眨眼间,一簇黑光若墨蛟归渊长驱冲入,却是绯墨护在了丰曦身前,侧首,他低吼:“丰曦!你他妈存心想找死是不是?这种时候还敢用‘龙行九天’?”

    丰曦身上的蛇毒隔几日就发作一次。裴然的银针虽无法止痛,却能延缓毒发的频率。方才若不是丰曦执意要他先救卿卿,也不会使出“龙行九天”这无异于自残的杀招,令真气大乱,催动蛇毒早发。

    丰曦缄默不语,收回攻势,以剑撑地,脸上依旧漠无表情,额角却冷汗直下。

    绯墨瞥见他面无血色,不着痕迹将一个青瓷瓶塞入他怀中,因惶急而语带凌厉:“放心,那丫头活蹦乱跳的……主公请回。”

    丰曦微微颔首,足下一跃退回明乾殿,倚着白玉阑干,从青瓷瓶倒出两丸药吞下,灰冷面庞渐渐好转。

    忽听身后衣衫窸窣,转头,却是玉卿。她敞怀披着熊皮大氅,伤痕嶙峋,飞仙鬟髻早已散了,青丝纷披双肩,衬得脸颊一点血色也无。

    仔细打量她伤处,丰曦峰眉紧蹙。他方才刻意引开敌军,不料公孙冒却留在殿中,怎奈他已被羽林军困住无法脱身,幸亏绯墨及时赶到。

    转而,视线落在她胸前,他颧骨倏然染上淡淡的霞色,转开视线,嘴角噙着笑意,手指灵巧地替她裹紧大氅,眸子里是稠得化不开的柔意。

    玉卿疑惑地垂眸,敞开大氅一瞧,睫毛如蝶翼般扑簌一下,霞染双颊,自己胸前衣襟已豁开了极长的口子,一直敞露到胸脯,尴尬之余,裹紧大氅,半晌无话。

    “你等的人,是绯墨?”

    丰曦点头:“他替我回了趟迦兰。”

    “为什么回迦兰?”玉卿从来不是多话的女子,只是眼下回迦兰,实在蹊跷。

    丰曦微微笑了笑:“等此事了结,再告诉你。”他额上汗涔涔,扶着玉阑干的手指泛白。

    玉卿想起他身上有金螺蛇毒未清,这样的身子还敢独闯皇宫,真是不要命了。

    玉卿幼年时被一条大粗蟒蛇咬过,疼得她直打滚,阿爹给她吃了一种能令人昏昏欲睡的药(类似鸦片),才好受些了。被蟒蛇咬到已经那般难受,何况是金螺蛇……她轻咬着唇,道:“你,何苦在这儿捱着……”

    丰曦挺秀眉锋略微一抬:“战场上,岂能失了主帅?”

    玉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绯墨赤手空拳地立在那里,数千名羽林卫潮水般涌出,厮杀声滚滚逼近,将他团团围在中间。

    绯墨手无寸铁,却仿佛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气、内力,傲然矗立敌腹,见人便杀,一招毙命。

    不期然,绯墨转头,朝身后那高高的玉阶上看去,见丰曦一脸悠闲地扶阑观战,似已无大碍,不由心中宽慰:丰曦那小子果然皮糙肉厚,轻易死不了。

    绯墨陡然云袖涌动翻飞,化掌为刃,猎猎掌风如练如梭,激电般飞旋而起,周身霎时闪现无数道银芒,纵横交织成一道致密光雾,触及之处,皆碎肉横飞、血浆喷溅。

    日影渐斜,明乾殿外已成尸骨成山。绯墨那身玄黑长袍也烂成褴褛,光滑结实的胸膛袒露着,愈发凛然烈艳、叫人不敢逼视,仿若与他对战的不是大颐朝的羽林卫,而只是一群蝼蚁。

    血溅在脸上,他用手指蘸着,舔舐入口,薄唇歪笑,阴美而诡异,仿佛他是为毁灭而降生于世的杀神。

    蓦地,沉闷的轰隆巨响犹如一道天雷降下,紧接着,似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好一阵人声嘶鸣,地动山摇。

    南边天幕上忽然升腾起熊熊巨焰,直冲九霄,把天际烧地通红,红得像血,又像滚滚岩浆,直欲将这苍穹烫出个窟窿来。

    一个矮瘦的卫兵亡命奔来,在领头的中郎将耳边低语几句。中郎将大惊失色,再不恋战,亲率大部分兵卫仓皇南去,只留下数百人驻守原地。留下的几百号人,目光怯怯的注视着面前地狱修罗般的男子,竟无人再敢上前。

    绯墨仍负手矗立原地,一人之躯,化为明乾殿前无可逾越的屏障。

    轰隆巨响,是自九天之上降下的惊雷天劫,催命般,一声紧过一声,一响近过一响。喊杀声,马蹄声,刀戥交锋,短兵相接,诸般嘈杂如打开了阀门的潮水倾泻而来。

    玉卿默默听着那雷鸣般的响动,数到第九声,她仰望满天火光,凤眸蓦地紧缩,拽住丰曦云袖,凤眸晶亮:“第九重宫门已被攻破……你赌赢了。”

    暮色里,她的笑容似是色彩斑斓的凤尾蝶,冶艳,轻盈,馥郁可人。

    丰曦转过头,绝美的脸孔隐在夜色中,眸光璀璨,他轻笑,像暗夜中簌簌摇曳的玉树。不期然,抓住她的手,指腹轻轻地在她掌心划着,一圈一圈,又一圈……

    玉卿她白皙如玉的肌肤绯红立透,手上如被炭火烫到,不着痕迹往回抽,却被攥得更紧。

    丰曦将她玉色的指送到唇边,在她指尖上细腻地亲吻起来。

    仿佛他脚下所站的位置,并不是堆满了尸骸残肢、满目猩红的修罗地狱,而是铺满蔷薇花瓣的温柔秘境。

    一簇异样的悸动隐隐流转,潺潺不息,她胸腹中绽开鲜红如血的千瓣莲花,凄厉而美艳,充满蛊惑,却极度危险。

    而丰曦已经面色平静地看向绯墨,玉卿心潮初定,也不觉随他看去。

    羽林卫们早就落荒而逃,殿前已空无一人,唯有绯墨,若天山寒铁浇铸而成的神像一般,径自耸立。神圣,而诡秘。

    玉卿正疑惑,忽听大军过境般的嘈杂声,似有数万将士涌进紫宸门,直向明乾殿而来。

    遥遥望去,墨紫色的夜被无数火把得亮如白昼。

    火光冲天的夜幕下,一个着绛紫色劲装罩银色铠甲的青年出现在明乾殿前,素银披风如玉龙腾空,步履生风如雄狮下山,整个人灿然生辉,他身后攒动着数万精甲兵卫。

    着银甲的年轻将军大步流星踏上玉阶,单膝跪在丰曦足下,一双深碧色星目切切仰望他:“主公,炎渊护驾来迟。”

    丰曦点头,似是已经疲倦至极:“去瞧瞧绯墨。”

    方才,在看到炎渊的那一刻,绯墨嘴里嘟囔了一声:“慢得像猪一样。”话音未落,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再没动静。

    一位身着翠色锦袄的女子盈盈站在绯墨身旁,无奈地咬唇:“又伤成这样,绯墨,我真希望从来没认识过你。”

    只听梦寐中的绯墨模糊不清的呓语:“桑晚……每次只有当我睡过去,你才肯来……”

    素削玉手抚上绯墨的脸颊,桑晚秀美黛眉微微蹙着,眼神一阵恍惚。

    玉卿并不知情,只远远看他栽倒在地,不由惊呼出声,却听丰曦镇定道:“不妨事。他只是睡着了。”

    玉卿暗暗惊奇,又见绯墨身边立着个碧色桃面的娉婷女子,又饶有兴趣地轻抚下唇。

    “是。”炎渊笑着领命,又道:“有桑晚在,他很快就会醒过来。”这么多年,绯墨还是老样子,打完架就睡觉。

    炎渊一个箭步冲过去,命两个精悍的兵卫把呼呼大睡的绯墨抬走了。

    转头,炎渊对翠衣女子笑道:“桑晚,绯墨他……还是得麻烦你。”

    桑晚勾唇微笑,语中却俨然带着涩意:“早晚他会累得死过去,到时候,看你们还能拿谁当盾牌。”说罢,清澈的眸子化为刀刃,远远朝丰曦剜过去。

    炎渊面上微微一窒,轻咳了声,却不再说话。

    那一日,没人数得清绯墨在明乾殿前究竟杀了多少人。

    殿前那块镂刻着繁复花纹的空地上满满都是尸体,血水一直流淌到白虎门去,目之所及处,宫道的青砖都变为暗红,满满的血淌过砖缝,蜿蜒成无数殷红细流,血的腥气直扑入鼻。

    此战后,绯墨名动天下。

    人人皆知睿王麾下有个“赤手空拳、以一敌万”的杀神,一身墨袍,犹如恶煞修罗,名唤绯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