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卿的伤口已经结痂,又躺了些日子,就可随意下地走动。
晌午,碧穹明澈,天色晴好。她命人把玉藤榻搬到殿外的老梧桐底下,手执绢丝团扇,懒懒躺在上面,头顶的绿荫蔽日犹如巨大华盖。
她闭了眼,听林叶间风来风往,身上一袭深红绉纱裙衬得肌肤胜过白雪,如云青丝梳做高髻,雪肤凝琼,眉匀深黛。
一阵浓厚熏香袭来,玉卿睁开眼,却是一个侍女提着食盒,在玉藤榻一侧的银质高脚水精梨花案几上,摆些宫廷茶点,以及荔枝山参药酿、蜜合雪莲羹、龙眼燕窝汤水和其他几样滋补药膳。
侍女那身轻薄的衣裳,直硌得玉卿眼疼,她问:“你叫什么名字?令尊是谁?官居几品?”
“奴婢叫谢婉应,家父是谢函,是徐州太守,官居六品。”那侍女低着头,不知自己到底怎么得罪了这未来的皇后娘娘。
一个小吏,也想当皇亲国戚?玉卿眉毛略微一抬,眸光一扫,“你为何不穿宫装?按照分例,太极宫侍女应有四套夏装才是,你的呢?莫非叫闺闱宫给私下苛扣了去?”她在重光宫那会儿,曾下过狠功夫了解各宫的分配例制。在皇帝跟前伺候的侍女,冬夏皆是四套宫装,春秋则是三套。
那侍女忙摇头:“回郡主,闺闱宫给奴婢发下来四套宫装,是按照定例走的。”
“那你为何不穿?”
那侍女红着脸,欲言又止: “奴婢听说,太极宫里头,一向是不用穿宫装的……”一旦进了太极宫,十有**会被皇帝宠幸,晋升到主位,主位自然不必拘泥于宫装。
玉卿脸上冰裂般,揶揄笑道,“我还以为只有四妃九嫔二十四命妇可以不必着宫装呢。”对阿眉吩咐,“把太极宫里的所有侍女都叫过来,我有些话要交代一下。”阿眉答应着,把太极宫三殿、四厢房里的侍女们都叫了过来。
玉卿依旧懒懒躺着,好似柔若无骨,眸光在众侍女们身上一扫,冷冷细眸瞧过去,果然都是花容月貌的美人,新帝一登基,就巴巴地把女儿送进太极宫里头,这些官员们还真有眼力见。她娓娓道:“把姓氏、出身、父亲名讳官职一一报上来。”又对阿眉道:“取来笔墨纸砚,仔细记下。”阿眉连忙照办,在茶几上摊开纸,研好墨,执笔疾书。
众侍女面面相觑,心知朝华郡主乃皇后的不二人选,又圣眷隆盛,自然不敢得罪,只得将出身、户籍、父姓、官职等悉数上报。
玉卿素手抚额,侧耳倾听,眸光迷离,似是在休憩,又似魂游天外。侍女们都禀报过了,玉卿默然起身,裙裾拖曳身后,缓缓踱步过去,盯着每一个侍女的脸,一字不差地把每人的身家复述一遍。骇得所有人瞠目结舌。
玉卿面无波澜,和蔼道,“在太极宫里侍候皇上,样貌、品德都必须极为出挑。先帝尸骨未寒,你们就在太极宫里衣着轻挑,已是失德。品德不端,怎能侍奉英主?”
所有侍女都慌乱地跪下,大呼“郡主恕罪”。有几个神态倨傲的,只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其中有个名唤张颦的,腰板挺得笔直,一身水色轻罗绡纱在昼亮的日头底下,肌肤隐约可见。这张颦是太监孙德的远房亲戚,依着这层关系,素来在宫里极受待见。
玉卿冷笑:“你们有什么罪?你们功劳大着呢。一旦受了圣宠,诞下皇嗣,岂不是于社稷有功?你们也不必跪我。跪坏了身子,我可担待不起。我虽然比你们年幼,但皇上既然命我掌管后宫,我就不能辜负圣心。从今日开始,凡是有了圣宠、被敬事房记录在档的,我自会禀明皇上,该晋升的就照例晋升。
“还没得圣宠的,就安安分分地守好规矩,飞上枝头也未必能变凤凰,何况现在八字还没一撇?你们的出身、姓氏,可都牢牢记在我脑子里,别到时候既耽误了自己,又连累家族姓氏蒙羞、断送你们父兄的前程!身为侍女该做什么、该穿什么,不用我再教罢?”
侍女们连连磕头,身子颤抖如秋风中的枝叶。张颦猛一抬眼,遇上郡主那暗含深意的目光,只觉冷意直渗入骨子里去,肩头蓦地瑟缩,也低下头去。
玉卿环视一周,视线在张颦身上停了一瞬,恹恹地摆手:“都下去吧。”侍女们这才脚步不稳地散开,各司其职。
阿眉还愣着,只觉郡主那般凌厉,竟不像是一个豆蔻少女应有的。呆呆站了半晌,发觉笔上的墨迹已经干了,忙撤下笔墨纸砚,再回来,见郡主已经睡去了,在日影光色斑驳地落在她脸上,明处白得胜雪,暗处黑影森森。
正值夏初,树上蝉鸣闹人,玉卿越想睡越是睡不着,空凉半扇芙蓉簟,烦躁地扔了团扇,“阿眉,命人把知了都粘走,叫得人心里烦得厉害!”
“嗳。”阿眉答应着,见郡主此刻的孩子心性儿,又是一愣,暗叹,越来越摸不着郡主脾性了,郡主一会儿像个天真孩童,一会儿又像个历经沧桑的当家主母。
阿眉寻了许多丝网子让宫人们去粘,一时间梧桐影里上下皆是宫人们的彩衣翩跹。不多时,知了总算被尽数粘走。
耳根清净下来,玉卿却没了睡意,翻个身,全不顾露出背大片白皙肌肤,闭着眼睛在心里盘算,尚昀在河东已有半月,却不知战况如何。
朦胧间,有人的指尖轻轻拂过她的唇瓣,贴着肌肤滑向□的脖颈,再顺着耳畔蜿蜒朝上,溪流般淌过脸颊……说不尽的**缠绵。
男人温热的喘息迫近她耳鬓,撩动她心头酥软,只听丰曦语声低哑,似已醉了,“怎睡在这里?”
她转过身来,睡眼惺忪,男人鲜艳的红唇赫然入目。玉卿薄绢领口开得极低,露出胸沟隐隐,似孱弱枝头开出锦簇红花,艳色逼人,直刻在人的骨髓里。
丰曦气息紊急,似在忍受着煎熬,玉面浮现一抹嫣红,眸色越发深沉。
玉卿狡黠一笑,纤白手指在他胸膛上摩挲,作画儿一般,打着圈。
男人无声轻叹,一把攥住她挑逗的手,温软嘴唇覆上指尖,手腕,脖颈,耳畔,嘴唇,吻过她寸寸肌肤,吮吸着,咬住她体内那蠢蠢欲动的心魔。
她水眸恍惚,苍白脸颊浮上一抹极致妖红,蛊惑他焦渴难遏。
丰曦哑声叹息:“朕忍耐数日,原打算在大婚之前不碰你……你却偏要引火烧身……”隔着龙袍,玉卿仍能感觉到他身上热得像点燃了一把火。
蓦然,他邪魅一笑,美色蚀骨,将她打横抱起,疾步走入内殿,躺倒在龙榻上,带塌了半幅芙蓉帐,拽得流苏乱荡。
肆意纠缠中,玉卿半裸胸脯急剧起伏,喘息如丝,妖娆无极,直叫人万劫不复,丰曦顺势将她压在身下,他似饥渴的兽,忘我地啃噬口中猎物。
玉卿被触痛了伤处,呻吟如泣,逸出齿间。这一声呻吟入耳,丰曦像炮烙了似的,忙不迭放开她,兀自地喘息着,似怒非怒,似笑非笑:“好,好,看日后朕怎么收拾你。”他又站了一会儿,径自踱到外殿。
玉卿诡计得逞,裹着锦衾,嗤嗤偷笑。
过了一会儿,孙德来报:“皇上,裴相在偏殿等候多时了。”
“宣。”丰曦手执朱笔,声音若水,已然恢复常态。
裴然清逸明润的声音缓缓响起:“皇上,河东传来捷报,尚昀大胜。但是朝中已经有一些臣子开始指责他滥杀无辜百姓、违抗军令、坑杀战俘、私吞军饷。”
“朕知道,你这次是为了保住尚昀而来。”丰曦嘴角带笑,放下笔,道。
裴然道:“臣斗胆,恳请皇上暂时把尚昀留在河东,继续肃清乱党。”
丰曦笑道:“裴然啊裴然,你可真是朕肚子里的蛔虫。尚氏虽然仍是大族,却已经开始没落。尚昀此刻回到帝都,容易遭人妒嫉诟病,他已是武人,骨子里却还留着文士风骨。朕担心他因受人诽谤而变得愤世嫉俗,这才是得不偿失。朕提拔他,不是让他受空闲的小人欺负的。好钢也需用在刀刃上,朕才不舍得叫一堆臭石头磨钝了宝锋。”
裴然颔首,望着丰曦,眸中闪烁着细碎清辉,温柔而笃定:“臣也这样想。臣还有一事相求,岐城爆发瘟疫已有一年之久,如今正值盛夏,疫症已经蔓延到晋中,晋中与帝都相隔不过四百里。臣日前已经找出了根治疫症的法子,臣请求亲赴疫症爆发的州县。”
丰曦肩膀一僵:“然,我怎能高枕无忧地坐在这里,眼睁睁看你去冒险?”
裴然一怔,眸光流转,心扉感慨万千,笑道:“明年一开春,就是主公大婚之年,不宜再动干戈。疫症、叛乱、干旱,实在太煞风景。我甘愿冒险,也要看是为了谁。驱除疫症,就算是我献给主公的大婚之礼。当年在天山上我都没能死,如今也不会轻易死去。”他玉面含笑,一袭白衫若长空云影,飘渺无匹,出尘若仙。
丰曦沉默良久,叹道:“也罢。你决定的事,谁都劝不了。”
此时又听孙德道:“皇上,吏部侍郎周峰全求见。”
“宣。”丰曦转而对裴然笑:“这个人,你可得帮朕仔细瞧瞧,看是不是块好料。”
裴然之前也听说过周峰全,便笑着应了,坐在一旁。
吏部侍郎周峰全这厢正在太极宫外头候着,明晃晃的大太阳,热得他汗流浃背,他怀里还揣着一包东西。
他向皇帝行了礼,道:“皇上,臣给皇上送今年恩科的考卷。”
丰曦没有接他的话碴儿,反问:“这次参加殿试一共有多少?”
周峰全忙回:“回皇上,一共有三十一人,魏庆言正在和他们讲面圣时的礼节。其实,也不过是来听皇上训话,只是得到一份荣耀。殿试还得看出身门第,用不着大费周章。”
丰曦峰眉微蹙,惊诧地盯着周峰全:“你这样看吗?”
周峰全心里一沉,他知道这位皇上是鸡蛋里面也要挑出骨头来的,但不知皇上为什么会生这么大的气,可他也不敢再问。
却听丰曦道:“周峰全,你也算天子近臣,对待政务怎么如此散漫?殿试,不是件小事,是朕亲自选拔门生,朕还要放他们去州县任命,从最底层做起。区区州县之职,品阶虽不高,可他们却是与小民直接接触的。
“朕之诏令、朝廷之条例能否在民间顺利施行,关键在于底层州县小吏。而黎民的疾苦、民众的心声更要靠他们来向朝廷奏明。政令通达,民意才能上达天听。所以,这次殿试,要不同于过去,他们答完考卷之后,朕还要一个个地见他们,一个个地问他们的国策、政见,丝毫马虎不得。”
皇帝滔滔不绝地说着,周峰全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脊梁骨被寒意浸透。在周峰全看来,殿试无非走过个过场,人选是早就定好的,这是彼此心照不宣的。不过芝麻点儿大的事情,皇帝竟会指责他政务散漫。
他暗暗腹诽,大颐朝这么多举子,每次殿试,您都亲自考核,您还要都亲自问话,皇上您有那么多的精力吗?自然,他没敢把这想法说出来。
裴然看了看周峰全,抿唇淡笑,他对周峰全的心思,是知道些的。
且说丰曦在登基之前就一口气贬、杀了百余名官员,骇得朝中臣工们一个个都绷紧了皮、夹紧尾巴,不敢轻易忤逆这位冷面新君。
丰曦对于政务、军事、民生是个极为严谨的人,也是极不容易相信别人的人。
当年,丰曦在迦兰城的时候,他不但事事躬亲,而且事事都要较真。他的铁腕手段和心狠手辣,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丰曦的脾气是,你狠,他比你更狠。你做得好,他还要反复观察、反复考验,只有通过了,他才肯相信你是真的好。
当城主的时候人家都叫他“丰煞星”,他的刻薄猜忌和心狠手辣,在诸国商贾中、使节中是无人不知也无人不怕的。所以,人人都巴巴地往睿王府中送稀世珍宝。
如今,新帝继位,对于朝中的官员,丰曦是必定要自己亲自训示一遍,摸透了臣工们的心思能力,他才肯放手交给他们政务。
丰曦又道:“周峰全,你拿的可是今年的考卷?”
周峰全忙说着“是”,把怀里揣的那一包东西呈上去。
丰曦随意翻了翻考卷,抽出几份仔细看了看。虽也有几篇好的,大多数却是泛泛平常。
看着看着,丰曦忽然问:“裴然,你瞧这卷子。难怪朕的朝堂没有良材可用。 ”
周峰全又冒了一层汗,唯恐皇帝又要对这考卷吹毛求疵,连忙走上来道:“皇上,我朝选用官员共分两个途径。其一是由世家大族进行‘保举’,通过保举者便可以入朝为官。其二则是参加恩科考试,这是专门为寒族子弟所设,为的就是彰显皇恩浩荡,只要有才学者无论出身寒族、世族都可以入朝为官。”
丰曦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朕刚才听说,吏部里有两个官员,为了考试的事打起来了。他们也是因为对卷子意见不统一才闹起来的吗?”
裴然起身说话了,含笑道:“皇上,他们倒不是因阅卷而吵,而是为了选拔官员意见不同才打起来的。”裴然原本就打算寻个时机向皇帝引荐一人,却苦无由头,眼下是绝好的机会。
“叫他进来,朕要见识一下这个敢和上边唱反调的人。”
“是。”
两名青袍侍卫拖着一个衣衫狼狈的官员进了太极宫。那官员被揍得鼻青脸肿,脸上打翻了染缸。他摇摇晃晃地朝正殿走,脚底却崴了一下,在玉阶前摔了个狗啃泥。殿外的几个太监噗嗤笑出来。
那官员也尴尬地很,忙不迭爬起来,向皇帝行礼:“卑臣齐广义,叩见皇上。”这个名唤齐广义的年轻人,还不到而立之年,只是长了一对肿泡眼、鹰钩鼻,浓黑的眉毛像两条墨迹横在脸上,右半边上有一条狰狞的疤痕——这长相,叫谁看了都多少好感。
显然这场架打得很凶,这个叫齐广义的年轻官员,官袍已经被扯烂了,方才又摔一跤,身上沾了许多泥土,冠冕也被人扯掉。
周峰全板着脸,别过头,面黑似铁,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丰曦容色平静,一脸温和:“齐广义,你说你在吏部任职,朕之前去吏部,怎么没看见你?”
齐广义已察觉到不妥,慌忙修整仪容,慌忙磕头道,“皇上,吏部侍郎刘大人不准卑职留在吏部,刘大人嫌我长得丑陋,说‘光武皇帝(丰曦)容止俊美,天日之表,你这般面目可憎,往那里一站,还不把皇上气坏了?’所以给臣放了一日的假,不准臣当值。”
丰曦面无波澜,看了看他,道:“以貌取人之事,自古有之。朕看你年纪尚轻,已经做到了吏部六品官员,也不算是不会做官的。你是走了谁的门路才升得这样快呀?”
齐广义耳根子攒誊地红了,“皇上,臣哪里有什么门路,臣是先帝十一年的进士,中的是一甲第四名。若不是吏部侍郎嫌臣长的丑,臣本该是正四品。”
丰曦抿唇一笑,颔首,“那好,朕现在要问你,齐广义,你既然能够考中第四名,也该是有些才学的。你在吏部任职,朝臣的规矩不会不懂吧?你为什么要对吏部侍郎动手,那可是你的上司。有人参奏你目无法纪、以下犯上,朕看,一点都不假。”
齐广义脸涨得通红,因激动说话有些结巴,又磕了个头,“皇上,臣与侍郎意见不合,又受了他的压制……有好几份考卷,分明极差,却被录入殿试,臣实在忍不过,才和他闹翻了的。臣有错,甘愿领罪,臣不会为自己辩解。不过,臣倒是想问问皇上:今年恩科的考卷,皇上是否看过?”
“朕已经见到了,倒是有几个不错的。”
“皇上可曾知道,多少能人志士被排挤在庙堂之外?”
“朕知道,许多寒族出身的子弟想要入朝为官是有点难度的。怎么,它与你说的事有什么相关?”
“皇上方才所说的是朝廷的明令规定。可实际上呢,今科如选殿试的考生,清一色的世族出身,根本没有一个寒族子弟……臣出身贫贱,对这里头的是是非非有过亲身经历。皇上,参加殿试都是世族却没有一个寒族,您想过这其中的缘故吗?”
丰曦顿了顿,道,“朝中向来少寒族为官,自古如此,不是一朝一夕便能纠正的。”
“不,皇上,你错了!”
齐广义一句“皇上,你错了”出口,众人无不变貌变色。一个小小的六品官员,竟然敢当面指责皇上,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周峰全战战兢兢地向上面一瞧,果然,皇帝的脸僵硬如化石,鲜艳的唇瓣抿得发白。齐广义自己也觉得是说走了嘴,心中暗叫一声:“完了,吾命休矣!”
皇帝却没发火。他沉静地问:“齐广义,你说朕错了。那你就说说朕到底错在哪里?”
齐广义暗暗松一口气:“皇上,请恕臣适才失言之罪。臣以为,这并非‘自古如此’,而是选拔官吏的体制有弊端。皇上,改元登极,志在去腐出新、整改吏治、求贤若渴,为何却要重蹈前朝的覆辙,选一些无能无用的蛀虫入朝为官?”
齐广义一语道穿了吏治上的弊端,引起了皇帝的沉思,也引起了他的共鸣。任人唯贤,是丰曦的一贯主张,也是他不遗余力地要干好的事情。齐广义的话让丰曦意识到:朝廷若想有作为,必须整改选拔官吏的举措!但如此一来就会触及世家门阀的利益。而世家大族对国家各个领域的垄断已经绵延数百年,他们曾一度是支撑起整个帝国经济命脉的关键。
丰曦抚掌站起来,峰眉拧紧。齐广义所说的确实是一大弊政,这个弊政非革不可。但眼下,最要紧的是稳定朝局、赈灾、平乱。弊政要革除,但却要寻找合适的时机,不能操之过急。倘若此时把世族们逼得太紧,稍有不慎便会酿成天下大乱,后果不堪设想。
丰曦对这个敢于犯上的齐广义,倒是颇为赞赏。只不过,齐广义的想法很好,却仍不是实行的时候。而且,此人性子太冲,若是不压一压他的气焰,怕是难以在官场上有立足之地。
丰曦决意给齐广义吃瘪,便冷笑道:“朕原以为你真有经天纬地之才,原来不过是个夸夸其谈的废物。先帝在位二十六年,每次都是这样选拔良材重臣。你一个撮尔小吏,竟敢大胆妄议朝政,非礼犯上。本该从重论罪,朕姑念你年轻无知,又是为公着想,不予重罚。着免去你云贵司主事的差事,罚俸半年,回去待选。你下去吧。”
齐广义万万想不到,自己满腔热情地来向皇上诉说,却得到了这样的下场。他怀着一肚子的委屈和不解,心事沉重地下殿去了。
丰曦眯着眼睛,望着齐广义走出太极宫的身影,许久没有出声。
他原先打算借由这次殿试,新选一批年轻官吏会朝堂带来新鲜血液,是喜事一件,却牵扯到这么大的弊病,再看看周峰全,他那样子倒更像是在幸灾乐祸。
丰曦忽然觉得异常疲倦,原本贬斥了那么多官员,以为能留下的臣子,就算不是良臣、圣贤,也应是为国着想之人。却没想到竟都是些“精于为官之道”的老油条。
“朕乏了,什么事也不想听了,尤其是这惹众怨的事,朕实在厌恶得很。”皇帝看向裴然,道:“裴相,当务之急,是山东、山西、肃州一带的大旱,听说已经饿死了三百多口。这件事要立即拿出个办法。这件事就由你和周峰全一并来安排吧,要派人马上去放粮,去的人还得是忠诚可靠的。再查查别的省还有没有类似的情形,一并写个条陈送到太极宫来。”
“是。”裴然点头应着。又听皇帝道:“裴然,你把放粮赈灾之事安排妥帖,再去岐城也不迟。朕会命人护你周全。”
“臣遵旨。”裴然瞥见皇帝脸上的忧虑,领命离去。心里暗叹:齐广义是暂时举荐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