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黑透,丰曦上了马车,拥着玉卿,愧疚道,“原本打算一整日都陪着你,却不想已经这样晚了。”
玉卿挣开他,瘪着嘴,水瞳闪着狡黠笑意,“那你怎么补偿我?”
丰曦笑,“你想要怎么补偿?”
玉卿眼珠儿一转,“夫君好生吝啬。新娘子已经饿了一天,连顿饭也不肯赏。帝都去年新开了一家‘龙门酒楼’,有几样招牌菜做还算地道。”
丰曦失笑:“好。依你。”
马车驶入贡院旁的繁花街道,路上车水马龙,龙门酒楼的大招牌下,两人下了车,直接上楼要了间雅座。
店小二方才在楼下一看这两人穿着不菲,就知道来了贵客,忙跟着上楼,等两人落座,立刻奉上菜谱,脸笑成一朵花,“客官想来点什么?”
玉卿也不看菜谱,张口就点,“一品官燕,广肚乳鸽,云腿馅儿府,北菇拼猪腰……再来,两盅雪冻杏仁豆腐,一盘得汁鸳鸯筒。”
“哎呦您可真有眼光!一品官燕,云腿馅儿府,北菇拼猪腰,可是咱们酒楼的招牌菜,外加两道甜品雪冻杏仁豆腐、得汁鸳鸯筒,两位稍等!”小二扬着嗓子吆喝着,小跑下了楼。
丰曦刹那间的恍惚,仿佛刚认识玉卿。旋即怡然一笑,笑颜被酒坊中澄明摇曳的烛火映衬得暖如春光。
酒菜很快就上全了。
丰曦进食的姿势极为优美,无论何时,他的每个动作都优雅得好似天宫里下凡的仙人。
他口啜美酒,慵然打量这座酒楼。他们坐的这个雅间里,新装的红松木地板刚用桐油打过,大玻璃隔栅擦得纤尘不染,锃明瓦亮。墙角处还专门设了一个大卷案,案上笔墨纸砚样样俱全,是供来这里吃酒题诗用的。更显眼的,是这里还摆着一个在当时极为罕见的镀金自鸣钟,不断地发出“咋嗒咔嗒”的声响。
这间雅座的隔壁,还有不少人正在吃酒,听声音大概都是来京赴考的富家子弟。猜拳的,行令的,吟诗的,作赋的,闹腾得很厉害。
丰曦侧耳听了听,摇头,“这就是贵族子弟们的做派?”
玉卿觑他一眼,“难不成你还想叫整个帝国的公子哥儿都像你一样,做个苦行僧?”她说话越发纵肆,全没尊卑礼数,那一脸的艳色,直灼进人心里去。
丰曦抿唇瞧着她,嘴角勾起缱绻笑意,“苦行僧?这绰号倒也贴切。”
玉卿有些发窘,转开话题,“这个北菇拼猪腰不错,入口爽滑,后味鲜美,而且可以……可以……”
丰曦笑望她,“可以什么?”脸上明净如玉,似乎周遭一切都跟着他的眸光变成浓艳的碧色。
玉卿咬唇,不再出声,她本想说,可以“补肾益阳”,可话到口边,却噎在那里。
忽然一个身着灰绸棉袍的中年人挑开竹帘走了进来。这个人还算白净,脚蹬千层底的布鞋,头上戴着裘皮帽。脸上有几个似隐若现的俏麻子,两络八字胡,手里还举着一张太极八卦图。让人一看就知,这是个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凑到近旁,抬手对丰曦拱手,“公子,请问一声,您可是来赴恩科的吗?老朽给你送功名来了。”
丰曦不觉心里一动,顿时有了兴致。他放下象牙筹,眸光幽深,道,“我确实是来赴恩科的。应考恩科全凭自身才能,你怎么就敢夸口说是‘送功名’呢?”
那人向左右看了一眼,悄声说:“不是老朽夸口,若算您老能不能发大财,能不能交上桃花运,在下不敢打保票。可要算您能不能登科,我可是铁嘴钢牙,保无一失。不信就请您试试便知。”
丰曦不动声色道:“空口无凭。这样,你暂且给我算一算,看是否准确。”
算卦先生摇头笑:“公子是第一次来帝都应试的吧?不花银子就想买个金榜题名?您生得如此风度翩翩的俊模样,没想到竟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呀!”说完拿起幌子就要走。
玉卿眸光一闪,“先生留步。我早就听人说过,帝都有那么一些专吃考生饭的江湖骗子。专用算命作幌子,出卖考题。你该不会也是做这营生的吧?”
那人转过身来神秘地说,“还真让这位夫人说着了。在下看相,从不用问八字,也不用看手相、面相。我算的是今科的考题,您有这个兴致吗?”
丰曦凤眸泛寒,冷笑:“考题也能算出来?这倒是新鲜。我可是听说今科的考题是皇上亲自出的。你如何能算得出?”
算卦先生道:“我可以这家酒楼作担保。如果我算的考题不对,你们可凭着这张大红保帖来找我。不但银子全部退还,我还要加倍地赔偿。只是这卦金嘛,却要二位多付一些。”
丰曦横他一眼:“你想要多少?”
算命人眼珠子提溜一转,笑道,“我这考题本来是每份索价五十两纹银的。这样吧,咱们头一回生意,就收四十两,如何?”
丰曦抬眉,“你卖给别人也是这个价吗?”
“不敢相瞒二位,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我们这家酒楼叫‘龙门酒楼’,虽是开张不久,可已是名满京城。凡是到这家酒楼的举子们,凡是想走这条捷径的,老汉都是这个价码。瞧,这是酒楼开具的保帖,凭它就可以万无一失。”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大红帖子来放在桌上,低语道,“不瞒您,我在宫里头可是有人的!”
丰曦眉宇一滞,拿过来仔细看了.只见那帖子上写得清清楚楚:“今收到纹银百两,立此为照,日后凭此帖验证,如不符原银退还。”下面盖着这家“龙门酒楼”的铃记,确实是没有一点破绽。
丰曦解下腰际一块羊脂白玉,递了过去,道,“我一两也不少给你。如果有假,不但我们要来,恐怕还有人也会打上门来的,你可要小心了。”
算卦人一见那玉佩,眼珠子霎时贼亮,忙掖到怀里,“哎您可真是多虑了!小店在帝都里有这么大的招牌,跑了和尚还跑不了庙哪!”算卦人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张包得严严实实的红纸,封皮上写着一行端端正正的小字:“龙门酒楼恭祝连登黄甲”。
丰曦拆开红纸,抽出内里的夹页,入鬓长眉微微蹙起,眉梢青筋隐现。
玉卿不禁心里一拧,果真是明春的考题么?丰曦今日晌午才新拟出的试题,不过短短半日,就已经从宫里流出,成为坊间买卖的商品。
丰曦白皙手指在纸上搓了好几下,信手撕碎,薄唇牵动,环睨四下,眼中有碎冰浮动。
玉卿扫一眼桌上的碎纸屑,心思微动:此事恐怕与孙德脱不了关系。
能自由出入太极宫者,必得通过孙德这一关。甚至朝臣觐见,都要给随驾宦官塞不少好处。孙德身为宦官总管,寻常百姓看来,他是有“通天之能”的。所以,春试考题泄露之事,应与孙德脱不了干系。阉党的权势,正是来自于常侍皇帝左右。
宦官擅权已久,此一大弊端,又涉及明年春试,端看丰曦如何处置。
这餐已索然无味,两人出了龙门酒楼,乘车回宫。
车帷幔掩上,她问,“是考题吗?”
丰曦眸子一眯,却不接她的话茬,面上带了些许醉意,圈住她的纤腰,眸色越发深沉,气息渐渐紧促,“这一日尚未完结。我只拥美人,不问政事。”隐约触到彼此肌肤的温热。
丰曦并不善饮酒,醉酒后判若两人。此刻,他和所有坠入情网的普通男子一样热烈,不顾一切。
夜风偶尔把车帘撩开,月华洒入,雪影里,他玉般白皙面容,留下惊鸿一瞥,已染上欲色。
丰曦仿佛是忘了仍在车内,灵秀的指,探入她襟怀,轻抚慢揉,握在掌中。
她气息紊急,胸口起伏,朱唇紧咬,于无声里奉迎辗转。他也沦陷在肆意癫狂中,发了狂似的吻她,如疯如魔。
玉卿呻吟断续,被他用唇封住。交叠的一双躯体在狭小车厢内抵死缠绵,欲火肆烈蔓延。
马车驶入九重宫门,一道道宫门打开,犹如最漫长的折磨。
他抱着她疾步走入寝殿,将她狠狠抵在门后,双手高高托起她,在黑夜中索求无度,仿若狂风骤雨,倾覆天地。
见识过丰曦醉酒后的热情与耐力,玉卿才意识到,原来他在床第之间亦带着克制。
令她奇怪的是,自此之后,无论他们在枕席间多么缠绵欢爱,却再未像今夜这样疯狂而热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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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腊月,便是回鹘国与颐朝三年一度的会盟。本该在边塞城镇举行的两国会盟。却因六月里的那场太岳之战,与以往有所不同。
此事还得从张并忠说起。
火器都尉张并忠以“两万步兵,两万骑兵”在云州大败回鹘十万铁骑,几乎一夜之间声名鹊起。他俨然成了传奇人物。
颐朝人多数没见识过波斯火器,便将战功归于张并忠身上。而张并忠天生嘴拙,解释半天都解释不通,索性不再解释。
不过,他可谓是“成也火器,祸也火器。”眼下,心里正为一件事煎熬。他虽大败回鹘铁骑,却杀了不该杀、杀不得的人——回鹘三皇子。那三皇子被火器炸的尸骨不全,只得进行火葬。因此,两国关系迅速进入紧张状态。
回鹘国的新君迦楼罗·祈尧,倡议将三年一度的两国会盟改在燕京,一来方便取回三皇子骨骸,二来恭贺颐朝帝后新婚。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叫**,有点名不副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