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二）
徐家在郊区，家宅占地面积极大。秦黎坐在车上看着夹道苍劲的松柏，道路是柏油马路，道路两边从他进门还没看到一株花木。秦黎看着道路两边很多一人合抱不过来的树木，估摸着至少有上百年树龄了。
下了车，秦黎跟在徐子高后面又步行了半小时，看到一个两丈高的钢铁大门，大门上的栅栏每一根都有婴儿手臂粗细，大门中央熔铸了虎豹图腾，配合着每一根钢铁栅栏顶端尖锐的突刺，还有黑幽幽延伸出去的高大石墙，颇有一种肃杀氛围。
进门，院子十分空旷，按照八卦方位，院子里有八棵直径五米的古树，秦黎惊叹地抬头看，树冠窜天入云。
让他看了一会儿，徐子高才扯了扯他的袖子。
院子里用青色石板铺地，昨天夜里下了一场雨，青石板上的湿意还没消退，潮湿清凉。
非但院子和姜家不一样，房子和姜家也不一样。姜家建筑精美，雕饰极多。徐家的屋子方方正正，像是军事堡垒，高大厚重。徐子高领着秦黎往偏厅走，秦黎是徐家小辈儿，当不起徐老爷子正厅待客的礼节。
说是偏厅，也是极为宽敞，正面、两侧靠墙位置摆放着黑色油漆桌椅，墙壁上悬挂着的不是字画，而是古代和现在的兵器。
秦黎穿了正式的汉服以示庄重，听了顾韩的提议，抱了礼物来。
以为头发全白的老头子坐在主位，看到两人进来，把茶杯放在桌子上，朝秦黎望过来，挺有压迫感。奈何秦黎这人天生就比较呆，在这方面感觉迟钝，况且秦黎心里觉得两人并没利益关系，精神十分放松，只是转头看徐子高，等他介绍。
徐老爷子对秦黎“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的“胆色”十分欣赏，看秦黎的眼光越发满意了。
“小黎，上前见过大爷爷。”
“大爷爷。”秦黎结结实实行了礼，恭恭敬敬叫了一声，把礼盒捧了上去。
徐子高把礼盒接过来，放在徐老爷子手边的桌上，打开给徐老爷子过目。礼盒中是一套笔墨纸砚，看来有五百年历史了。让徐老爷子在意的并不是笔墨纸砚的历史，而是礼盒上印的两行小字。
第23届荷花杯征文一等奖。3024年6月21日颁。
徐老爷子觉得这礼物送的挺好，挺合他心意的。这下子，他有证据和老战友炫耀了，他们的孙子可没有得过这种奖励的。徐老爷子高兴，笑眯眯地让秦黎在旁边坐下。
偏厅有三人，让徐子高坐在徐老爷子左下首，秦黎在右下首位置上坐了。这个时空十分讲究礼节，Z国人古来以左为尊，以东为贵，徐子高是他的长辈，是他不能僭越的。
徐老爷子一番寒暄后，就提出了让秦黎回徐家的事。秦黎的回答并没有犹豫敷衍，干脆地提出了自己的回复。顾师兄说，老爷子军人出身，最喜欢干脆果断，最讨厌拖泥带水。秦黎说话时最好不要迟疑，即便迟疑，时间也不应该超过十秒。
秦黎说他可以对外承认自己是徐家子孙，但他不改姓，不回徐家大宅。
徐老爷子对这结果不是很满意。
“如果我回来，大爷爷能让我做我想做的任何事吗？”
徐老爷子想了想，觉得自己挺开明，从来没有胁迫过晚辈做什么不愿意的事儿，点头，“当然，我们徐家不会限制子孙发展。”
“我可以继续写文？”
“可以。”
“家里不会有任何干涉？”
“不会。”
“我的所得可以自己自由支配？”
“可以。”听着这个问题，徐老爷子想笑，这小孙子怕自己的钱被徐家昧了不成，难道家里还缺他那点儿钱了。
……
听着秦黎一系列琐碎的问题，徐老爷子快要被问得烦了。这小子一开始还很干脆，怎么现在婆婆妈妈的？
秦黎偷瞄着徐老爷子的脸色，觉得差不多了。
“满十八周岁，我可以结婚吗？”
“十八岁？和谁结婚？”徐老爷子被茶水呛了，惊讶地看着秦黎，不知道他怎么有早婚的念头。
旁边的徐子高也被秦黎这枚炸弹炸着了，“小黎，你怎么这么早就结婚？还不到婚定年龄，是不是顾韩那小子蛊惑的？”作为秦黎的监护人和叔叔，徐子高觉得有必要对顾韩进行全方位全天候监视，他竟然敢给小黎灌输这样的想法？
“看来，大爷爷是不会答应。我就说不能回来。”秦黎咕哝。
徐老爷子不管他，看着徐子高，“你说顾韩，是林家的小子？”
徐子高点头，“大伯你没看电视，站在小黎身边的就是。”
徐老爷子看电视，眼睛只盯着自己孙子，管他阿狗阿猫站在孙子身边呢。“行了，你把林长生叫来，我问问他怎么教育儿子的，诱拐未成年，还是徐家的孙子……”
秦黎从偏厅出来，琢磨着事情有点不大对劲儿，回想了一遍，他是按照顾师兄嘱咐的说的，一字一句都没差，为什么他感觉他好像被算计了呢？
“既然来了，就去看看你父亲的父母，虽然你的父亲有不是，但他们还是你的爷爷奶奶。”徐子高领着他往旁边的偏院走。
走过了好几个院子，徐子高才在一座院子外面停下来。“你父亲有一个弟弟，有一个儿子，比你大三岁，十五岁从军，现在是中尉，目前正休假。”
“叔叔也在吗？”
“不，十三哥常住在军队，很少有假期回来住。四伯也是因为退休了，才能长住在家里。”徐子高推开了院门，对着屋里喊，“四伯，伯娘，小黎来看你们了。”
随着话音，秦黎就看到二楼阳台上的窗户被打开，一个年轻人探出头来，“二十七叔，爷爷奶奶下去了——”
秦黎听到下楼的声音，屋子里走出两个相互搀扶的老人，满头银发，身子看起来还不如徐老爷子硬朗。两位老人站在门口望过来，虽然极力保持镇静，但神色中的激动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秦黎看着两位老人，徐子钦和父母有几分相似，尤其徐家的眼睛代代遗传，秦黎、徐子钦、徐子高，还有面前的老人，他们有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
“爷爷，奶奶——”
“哎——”两人应着，脸上立刻布满了笑容，热情地招呼他，“小黎，快到屋里去，歇歇。”
正说着话，在阳台上探头，应该是秦黎堂哥的年轻人下来了，比起两位老人的含蓄，他直接拉了秦黎的手，推着他往屋里走。“听说你要来，爷爷奶奶一大早就开始忙活，水果啊，点心都是新做的，我说一个月也吃不完了，奶奶还要骂我不喜欢弟弟。你叫我十九哥，说起来，你排行多少来着，二十七叔？”
“二十一。”徐子高记得十分清楚，当年初抱回来秦黎，是在徐家养的，也排了行，后来才给了秦姿。
“二十一啊，我说家里一直没有排行二十一的弟弟或者妹妹。”
安排在秦黎在客厅坐下，一会儿两位老人就把茶几上摆满了吃的东西，秦黎看着两位老人忙活，有点不自在，徐十九正在研究秦黎身上的汉服，“二十一弟，你挺有钱的，这衣服很贵吧。瞧这料子，应该是宁夏那边特产的ZA986长绒棉和苏浙地区出产的I42雪蚕吐的丝一起织出来，上面的印花做工是苏州天衣局的特殊织法，绣工，应该是尚衣坊……”
他说的头头是道，很是自信。
秦黎看了一眼徐子高，不是说他的堂哥在军队任职吗，怎么会对衣服这么熟悉？
徐子高尴尬地咳了一声，起身招呼两位老人不用忙活了。他的子侄辈都十分不务正业，比如十九侄，目前在军部情报科当一个小小的档案管理员，最大嗜好是研究华夏各地的织染工艺，让他去织染行业吧，他又不干，说在军队混挺有保障。
两位老人坐下来，秦黎不是多话的人，气氛忽然有些尴尬。好在秦黎的这个堂哥挺能活跃气氛，渐渐的两方人都不那么拘束了。徐爷爷和徐奶奶问了一些秦黎日常的问题，比如在哪里上学，学校怎么样，同学和老师关系可好，喜欢吃什么，不喜欢什么，表示了对秦黎母亲秦姿抚养他的感谢。
不觉得天色晚了，徐爷爷徐奶奶挽留秦黎在这里住一晚，两位老人语气很是踌躇，有些小心翼翼。秦黎看了，十分不忍，笑着答应了。徐十九立刻拉着上楼，“爷爷奶奶我带小黎看看卧房。”
两位老人脸上的笑容立刻灿烂起来，连声嘱咐，“慢点，你弟弟不像你泼猴一只，小心磕着小黎了。”
房间里的被褥都是崭新的，橱柜桌椅也簇新簇新的，房子似乎不久前刚粉刷过。从房间的布置摆设，秦黎似乎能够感觉两位老人的心情。秦黎走到窗前，拉开落地窗的窗帘，入目院子，四四方方的格局，墙边种着树木，从这里望去，隔壁也是同样格局。
“那边是七爷爷家，前面是二爷爷，大爷爷，三爷爷，我们后面是十一爷爷。”徐十九给他介绍，脸上没有客厅时候的活泼，看起来稳重值得信赖。“爷爷兄弟姊妹十五人，七男八女，姑奶奶出嫁了不算徐家人，其他人都住在这座大宅子里，家里人多数在军队，宅子里的人并不多。今天你能来，爷爷奶奶很高兴。”
“三伯的事，也就是你的父亲，我也听说了一些。当年知道那件事儿的徐家人并不少，爷爷奶奶一直觉得愧对秦姿，秦姿抚养你，就不敢过去看你，其实他们心里是想的，即便三伯再有不是，也是他们的儿子，你是他们的孙子。”
秦黎看着窗外，“妈妈其实很好说话，或许刚知道事情反应有些激烈，但这些年……”秦黎虽然不能确切体会，但知道一个女子单独抚养一个孩子的辛苦，如果他对姜家和徐家有一丝怨怼的情绪，对秦姿只有敬爱。
“你的母亲，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人。”两人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因为不知道你的号码，所以没有给你准备衣服，要不要先穿我的？”
秦黎身上的汉服很庄重很漂亮，却不适合家居。
徐十九拿来自己的衣服，秦黎穿上略有些大。徐十九捏捏他的脸，“看你脸圆圆的，原来身上一点肉也没有，这么瘦身体怎么好，应该锻炼了。”
徐十九嘱托他到点记得下楼吃饭，把空间留给他，出去了。
秦黎给顾韩打了电话，告诉他今天不回去了。顾韩听了一通类似撒娇的抱怨，好生安抚了好一会儿，秦黎才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没想到，吃过了晚饭，有人给秦黎送来一个包裹。秦黎打开看，是他的睡衣，还有日常洗漱用品，里面附了一张字条，字条上顾韩的字迹劲瘦有力。秦黎抱着包裹笑得傻兮兮。
秦黎兴致好，打开文档写文，小宁的剧本他写得很快。反正影片长度也就100分钟左右，秦黎已经完成了一多半。想着他完成后，小宁抱着他笑的模样，秦黎心情大好。小宁除了平时调皮捣蛋点儿，综合来说，还是十分可爱的小包子一只。还有小景，秦黎想起那孩子臭屁地说自己好看的样子，还有看到漂亮东西亮晶晶的眼以及死不撒手的行径，文路越发流畅了。
等到他终于感觉到疲倦，剧本显然只剩下一个结尾了。他站在落地窗前打着哈欠做广播体操，活动有些僵硬的身体，看到院子里坐着一个人。秦黎趴到落地窗上看，是徐爷爷。
秦黎狐疑地看了几分钟，披了外套踢着拖鞋，准备下去看看。
楼道里面静悄悄的，只有照明灯发出朦胧的光线，秦黎轻手轻脚地下楼，刚走出屋子就被徐爷爷发现了。毕竟当了几十年的军人，警惕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小黎。”
“爷爷。”虽然已经是七月初，夜里的风吹在脸上还是有些凉，好在这个时空的衣服冬暖夏凉，只要稍微注意点儿，并不会有感冒之类的事发生。
“怎么没睡？”
“爷爷也没睡。”秦黎说，走到徐爷爷身边，四四方方的院子打扫得十分干净，青石板上连一片落叶也没有，不知道老爷子刚才看什么。
徐爷爷指着院中一棵高大的梧桐树，“这棵树是当年我和你父亲，还有你叔叔一起种下的，记得那天是你叔叔的生日，向你父亲要生日礼物，你父亲年纪还小，根本是忘了准备，但他机灵，就糊弄弟弟，说要院子里亲手栽一棵树给他。”徐爷爷脸上浮现对往事的怀念，“那年你父亲5岁，一晃四十多年就过去了。”
……
“虽然子高说的含糊，但我们能知道你知道你父亲的事，是十分不赞同的，有这样的父亲，也难为你了。今天你能来见我们，你是个善良的孩子，秦姿把你教得很好。”
“爷爷——”
徐爷爷抹了一把脸，“听我这个老头子唠叨了这么多，天晚了你该去睡了。”
秦黎上前搀住老人的胳膊，“爷爷也会去睡吧，明天起不来睡懒觉不是要被其他人笑话。”秦黎试图让气氛放轻松。徐爷爷看着他，拍着他的手，笑着道：“好，好，爷爷回去睡觉，明儿看谁起得早。”
看着徐爷爷进了卧室，把房门关上，秦黎回自己的卧室，把外套挂在衣钩上，走到床前，掀了被子上床。在床上躺下，秦黎翻身看到一双亮晃晃的眼睛，差点尖叫起来。
“十九哥！”
秦黎气急败坏，把房间灯打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