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刘坐在冷饮店，心里有些忐忑。
他什么饮料都没有叫。
小刘历尽沧桑，本无所畏惧，但他并不富裕。因为让他历尽沧桑的地方并不和这世界联通。
坦白说，那甚至称不上一个“地方”。
所以小刘什么也没有点。
他在等人。
而且如果不是他在等的这个人约他在这家店里，小刘甚至都不知道冷饮也可以卖这么贵。
小刘又想起义父老王的叮嘱。
他正在等的这个人的脾气秉性，做事风格，老王全都讲给了小刘听。所以小刘才如此忐忑。
但这个人小刘却非见不可，因为这个人帮了自己太多。
见这个人，与其说是礼貌，不如说是道义。
不过小刘刚才还是想到了“那个世界”。
直到现在，每当小刘想到“那个世界”的时候，却还是如此神伤，如此悲苦。
小刘身上的所谓“神伤”和“悲苦”，并非矫揉造作，不含半点虚伪。虽说讲出来只是一句俗套而又轻描淡写的形容，但实际经历起来，却是让任何人也悲痛欲绝的苦难。
那是一种颠覆，一种崩溃。
因为他所坚持相信的世界，他所相信真正存在过的“那个人”，原来竟然是虚假。
竟然是于感官上长达十五年的幻觉。
经历如此，小刘却还是能保持理智，正常思考，只能说他太坚强。
“可不论如何，你的仇还是报了。”
低着头满面灰沉的小刘的耳边，忽然想起这样一个极尽温柔的声音。
小刘猛他起头，他发现了他一直在等的这个人，这个人不知何时已来到自己的身旁。
在这抬头的一个刹那，小刘由于没有念及面前之人的“任性”，而只看到了她的模样，所以他产生了如此的感觉：
他双眼所见到的是一个如此美丽而洁净的女孩。
他看到一个天使。
面前的女孩愣了一下，然后笑出来：
“你在看什么呀，喂？”
小刘仍然恍惚了一下，然后才回过神来。他慌忙说道：
“啊……你好！闹闹。”
就在昨天，小刘的义父告诉他不要忤逆闹闹小姐，因为这女孩太不一样。太不一样。
而现在小刘和闹闹就对坐在一张桌旁。
小刘没有说什么，而闹闹小姐却一直在微笑。
这期间，闹闹小姐叫了饮料和点心。她没有询问小刘的意见，而是径自点了双人份，然后用温和的眼光看着小刘。
这本是一个不太礼貌的举动，但不知为何，小刘看在眼中，却觉得莫名地贴心。
但直到饮料喝掉了半杯，小刘却还是无法开口说出任何什么来。
他只是无可遏制地陷入庞大而又浓稠的灰暗思绪里，好像稍有松懈，理智便会立即崩坏，万劫不复。
闹闹小姐又看了一眼他的眼睛，然后笑。
“那只吸血鬼之所以不把你们送入‘真正的’异界当中，并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闹闹小姐说。
只这一句话，就把小刘整个人从盲目无边的悲痛中拉回到现实里来。
“……你的意思……你说什么？”小刘茫然道。他的思绪还是有些迟钝。
“他办不到，就算他是吸血鬼，就算他们吸血鬼能从人类血液中汲取匪夷所思的魔力，他仍然是办不到。”闹闹小姐看着小刘，微笑着，“你身处的‘那个世界’当中，所有事物，所有影响，全部都巨细靡遗，那等同于一个真实的世界。没有人的魔力能够强大到构建出一个真实的物质世界。”
“…………”小刘。
闹闹小姐轻轻点点头，明亮可爱的双眼眨了一下：“所以，他只能够给你一个幻觉的世界，这不是源于他的爱好，而根本是他能力所限。但是他又和你炫耀，说他如何喜欢捉弄人心，却丝毫不谈他力不能及的事情。连占着压倒性优势的时候都无法坦然视人，这种小人说的话，何必要放在心里？”
小刘听到这些，嘴巴不自觉微张，双眼紧紧盯着闹闹小姐。
这一番话说得小刘拨开云雾，但小刘的心里却也产生了另一个疑问：
为什么……这姑娘和传闻里说的那极尽任性的模样毫不相同？
闹闹小姐显然看出了小刘的疑问，她笑眯眯说道：“我知道我和你想象中的样子很不一样，但是先不忙说这个，我问你，你有没有兴趣知道，我那天到底是怎么找到文具店的？”
小刘这才想到这一点。对啊！为什么闹闹能够找到布鲁斯文具店？
那天形势一面倒的时候，闹闹小姐并没有联系过他们之中的任何人、并且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突然出现在文具店。
小刘一直沉浸在悲痛的情绪当中，都没有来得及思考这一点。
闹闹小姐笑道：“先去一趟厕所。”
“啊，请便。”小刘不假思索说道。
……咦？这种情况女孩子不是都会说成洗手间吗？闹闹小姐还真朴实。
“是你去一下厕所。”闹闹小姐。
“……啊？”小刘没懂，什么意思……？
好在闹闹小姐今天一直都这么通情达理，她毫不生气，只是啜饮了一口杯中的冻果汁，然后继续说道：“你能看见幽灵吗？”
“……幽灵？这世上怎么会有幽灵？”小刘皱眉。殊不知，他们家父子俩和外人交谈时最避讳的，就是这个话题。
闹闹小姐却仍没有丝毫不快，平静道：“鬼魂，幽灵，随你怎么叫他们，人死后没有去转世，而是停留在这世上的那些东西，你看得到吗？”
小刘忽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闹闹，那个……我觉得世上没有鬼魂。”
闹闹小姐乐了。那是一个可爱、却无比狡黠的，双目闪动灵光的笑。
“你们全家不都是鬼魂吗？”闹闹小姐说道。
这句话不说则已，一说出来，小刘整个人的精神瞬间紧绷起来。
他几乎就进入了备战状态。
“好啦！你看我像对你有敌意的样子嘛！”闹闹小姐樱唇微微翘起，埋怨般瞥了小刘一眼。
小刘看到她这样的表情，不知为何，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这一跳平复之后，引发出无法平复的心跳频率。
小刘当然知道这频率代表什么。
他对这女孩子产生的感情，绝不是他自己可以忍受的那一种。
他又看了闹闹小姐一眼。闹闹小姐正笑嘻嘻地盯着自己。
自己……不该对她产生这样的思绪。
他马上想到的是已故的娜娜子。
虽然她可能真的从未存在，从未以一个真实的人类模样出现在任何真实的空间，可这段记忆决不会假。
就算她只是幻觉，可她仍然是陪伴了自己十年的女孩。
自己本一心念着苏子晴，但自从回来之后，自从见了苏子晴那一面之后，小刘觉得自己对苏子晴的感情，就好似正随着什么褪散一般。苏子晴是自己童年时的梦幻，而现在她仿佛真的只是梦幻。
可现在，自己却对眼前这个几乎全不相识女孩，产生了这样的感觉……
这样怎么对得起娜娜子呢？
这样的情感在一瞬间涌动，就好像凛冬的某天，穿着睡衣推开卧室的木窗而后得见飞雪，那清新和刺骨的寒冷一股脑涌来，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痛苦。
这所有的感觉在刹那间堵在小刘的心头，化为一种，对娜娜子由衷的愧疚。
理所当然，对闹闹小姐的敌意也化为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