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宝玉和凤姐从王子腾府上拜寿回来,娘几个说着家常话,宝玉才规规矩矩说了几句话,就脱了袍服靴子滚在王夫人怀里撒娇,一边说长道短的。王夫人不停用手抚弄他,爱怜不已,母子俩亲亲热热。
贾环看着又眼红,愈发觉得抄经抄的腰酸背痛眼睛花。暗自埋怨王夫人只顾疼自己儿子,也不放他回去歇着。
老子也是从外面回来,而且还喝了酒的,你怎么就不问一声。
王夫人见宝玉喝了酒,叫人拿枕头让他躺着,又命彩云给他捶着。宝玉躺在炕上,和贾环隔一张炕桌,偏偏又不好生躺着,一个劲的逗彩云说笑。
彩云心思在贾环身上,不肯和他玩笑,宝玉还不停歇,反而动手动脚起来,彩云抽回手,生气说:“再闹我要叫了。”
宝玉哪里肯听她的,这府里上下丫环见了他哪个不是亲亲热热,笑意盈盈,他何曾在丫头面头碰过钉子,仍然拉着她的手摸摸蹭蹭,彩云用力抽回手,这个拉那个躲,只听“哐当”一声,再听“哎呀”一声。
他两个拉拉扯扯间撞了炕桌腿,灯烛倒了下来,一汪热热的灯油倒在宝玉脸上。
满屋的人都吓了一跳,王夫人又气又急,一边给宝玉擦洗一边骂贾环。
贾环想辩解,可是一看彩云吓得眼泪汪汪直打哆嗦,忽然想到这事不能辩。
主子和奴才玩闹弄出事来,倒霉的是谁?不用说,自然是做奴才的了,宝玉平日里略有个芝麻绿豆事,哪怕是他不好,也要连累身边的丫头挨骂,更何况现在是和丫头玩闹撞翻了烛台烫了脸。
宝玉自然是没有错的,罪过在丫头身上,到时候打一顿撵出去配小子还算轻的,若是卖给人牙子沦落到不堪的地方就是个死了。彩云是丫环中唯一对自己真心好的人,怎能忍心看她受罚。
平日里他看不惯宝玉没担当的样子,现在,轮到自己,怎么可以也这么没担当,何不担了此事?反正他好歹也是主子,顶多挨顿臭骂。想到这里,贾环就没有说话,默认了此事。
王熙凤三步两步上炕给宝玉收拾,一边说:“老三还是这么毛脚鸡似的,我说你上不得台盘,赵姨娘平时也该教导他。”
贾环听王熙凤这么一说,气得倒仰,原先赵姨娘说他两句,她就来教训说:“他是主子,自有人教导他,与你什么相干……”
可是现在又说赵姨娘平时该教导他。
果然,这话提醒了王夫人,把赵姨娘叫过来痛骂:“养出这种黑心种子来也不教训教训,先前我不理论,你们越发得意了。”
这里王夫人又气又恨,再加上王熙凤在一旁煽风点火,更是骂个不停。还是宝玉息事宁人,说:“老太太问起,只说我烫的就是。”
王夫人命人送宝玉回房,袭人等丫环见了,慌得不行,次日,见了贾母,宝玉虽承认是自己烫的,贾母还是把伺候的人骂了一顿。可怜袭人等人无辜挨了一顿骂,好在也习惯了,做奴才的也只能听着就是。
幸好宝玉脸上的伤不是很重,用了上好的伤药,很快就好了一半。
可是,这事在家里消停了,其实还不算完。
这天,萧景命人堵在贾家家学里,要他立即去一趟。贾环心里纳闷,不知什么事能让殿下这么急,难道又是送给他的那盆花打蔫了又让他去看?
到了淳王的风宜园,萧景在花厅等他。
贾环进去施礼,半天不见上面有反应,正觉得膝盖疼,抬头看他,只见萧景一脸怒气瞪着他。贾环愣了,问:“殿下,怎么了?”
刚问了一句,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挨了一巴掌。贾环登时愣住。
“你装什么糊涂?”萧景说着,一脚踢过来。
贾环只觉得肋下剧痛,疼得喘不上来气,倒在地上起不来。却是不明所以,不知道萧景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
萧景却还不罢休,又接着朝他身上踢了两脚,问道:“你说,为什么烫坏了宝玉的脸?”
贾环终于明白了,原来殿下是为宝玉出气讨说法来了。
贾环痛得五脏六腑都快碎了,一时说不出话来,长这么大,没有人这般折辱他,就算在家里处处比不得宝玉,可是也没有人为了宝玉打他。现在,一个外人却这样对他连踢带打,原因还是因为宝玉。
贾环觉得心里也痛了起来,喘息说:“原来殿下发这么大的火是为了宝玉,可是你不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如果萧景好好问他,他会解释一下,可是哪想到萧景见了就打,根本不听他说什么。
萧景气还没消,问也不问,根本不听他解释,说:“我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不就是妒嫉宝玉嘛,所以下黑手害他,你以为害了他,荣国府的家业就归你了?别做梦了,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是谁。”
贾环听了气得火往上冲,道:“在你心里我就是那样卑鄙狠毒的人吗?”
想到当初为了救他这个初次相识又无亲无故的人,自己跑了半个京城找人,还冒着大险,这样的义气他看不见,只看见宝玉伤了,问也不问,就认定他是个黑心种子。真是令人寒心。
贾环气得哆嗦:“这是我们兄弟间的事,他都没说什么,你一个外人凭什么替他出头?真是狗拿耗子。”
原来宝玉伤好得差不多,萧景找他来玩,看见他脸上的印子吓了一跳,赶紧细问究竟,宝玉不好意思实说,实际情况是他和丫头玩闹,丫头不愿和他玩,他非要玩,还要动手动脚,丫头不让他摸他非要又摸又吃胭脂,一躲一闪再一碰一“哐当”就这样了。
不好意思实话,只得按家里的官方说法,只说是自己不小心碰倒烛火弄的。
萧景却不相信,宝玉在家里是何等宝贝,里三层外三层围裹着,怎么能把灯油扑到脸上,又打听了一下,才知宝玉和一个丫环玩,而这丫头是和贾环相好的,当时正好贾环在场……
萧景自己脑补了当时的情景,分析了某人的作案动机,越想越气,果然他不安好心,宝玉这么个如宝似玉的神仙般的人物,这么善良这么单纯,怎么有人下得了这狠心。可见这人是心胸狭窄的恶毒种子,也不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居然有夺嫡恶念。
叫贾环来本想教训他两下就算了,却见贾环并不认错请罪,反而直着脖子和他顶撞,心里更气,毫不客气命人拿过马鞭,劈头就抽了下来,一边抽一边骂:“果然是贱婢生的,就是上不得台面,恶毒黑心的贱货。”
贾环被打得皮开肉绽,脑袋里空荡荡的,身上的疼还是次要的,那“贱婢”二字却如利刃深深刺在他心里,疼得喘不过来气。心中愤恨如潮水一般压抑不住,恨萧景无情,也恨自己不长眼睛,居然还把他朋友,天家子弟果然薄情寡义。
萧景累了住了手,贾环勉强站起来,说:“殿下瞧我碍眼,我以后不再登门就是了。何苦这么大费功夫。这是我家私事,你一个外人插手也太不尊重。”
萧景看他不但不求饶,还把自己刺了几句,一下子愣在那里喘粗气,见他爬起来往外走,又叫道:“你站住。”
贾环站住,转过身来毫不畏惧地看他,说:“怎么?殿下还没有打够,只是我再不好,也有家父教训,就不用殿下费事了。”
萧景愣住了,没想到这家伙这么硬气,以前和他嬉笑玩乐没有正形,就算欺负他一下,他也不计较,是唯一一个能让他忘了身份随意玩笑的人。可是,现在这人在随意的外表下,露出了强硬的面目。
正在萧景发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贾环已经甩手离开风宜园,叫了车回到府里,赶车的钱槐见他身上有伤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贾环不许他多嘴,又命驱车到铺子里洗了脸换了衣服,完全掩饰过了才回府。
躺在床上,身上的疼一阵阵的火烧火燎,心里的火却越来越盛,那轻蔑的“贱婢”二字好象还回响在耳边,看那萧景平易近人与他不拘身份玩的很好,其实心底深处还是把他不当回事儿,招之即来挥之即去,高兴了找他玩耍,不高兴了又打又骂,原来自己在他心里就是个低贱的玩意,就因为是婢女所出。
贾环气得胸口如压了块大石,闷得上不来气,辱他就算了,还要辱及母亲,让他无法原谅。
“我绝对不会原谅你。”贾环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
因为贾环不喜欢丫环贴身伺候洗浴更衣什么的,所以薇儿也没发现。自己偷偷用了在街上药店买的药,把沾污的衣裳悄悄处理掉,他一直注意锻炼身体,就算是在寒冬也用冷水洗脸擦身,所以身体炼得还算强壮,受了这样的伤,只是当晚发了烧,并没有躺在床上动不得,仍然照常上学读书。
可是赵姨娘天天来看他,要见他入睡了才安心歇息,看他精神不好,摸他额头有些低烧,免不了东问西问,又见他支支唔唔,心里更疑。赵姨娘虽是愚妇,可是涉及亲生儿子,还是有些脑子的,立即找了跟从的钱槐等人细问,得知他在淳王那里挨了打,顿时又气又痛火冒三丈。
“我要找老爷去,给你讨个公道。”
贾环急忙拦住她,连哄带吓说:“我得罪了淳王殿下是死罪,他出了气就不再找我麻烦,你反倒要上赶着找他理论去,嫌我死得不快吗?
再说了,老爷这人你不是不知道,家中子弟和权贵起争执,他第一反应不是辨明谁对谁错,而是恨不得把自家子弟打死以免祸及自身,就是宝玉也不能免,你告诉他去,看他不打死我才怪。还不悄悄的。”
赵姨娘被他吓住,也不敢再有找老爷讨说法的念头,只是细问原因,得知是为了宝玉打他的,赵姨娘火冒三丈,不敢找尊贵的淳王殿下算账,把怒火转到宝玉身上,恨不得他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