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前院不久,便见粉烟也过来了。
她今天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才一入眼,青盏便觉得她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至于怎么不一样,她也说不出来,只是感觉比以前看上去舒服了很多。
待到粉烟和黛儿入座后,钟母便热情的招待众人吃饭,再次对自己的招待不周表示道歉。
其实,在青盏看来,她已经招待的很好了,家庭的状况,根本就不是自己能左右的了得。小时候她就听娘亲说过,重要的不是别人予你多少东西,而是为你所费的心思,钟母这么用心的对待他们,青盏很自然的在潜意识里就怀有了一种感激之心。只是,微微转头间,发现粉烟看钟母的眼神中带了一丝的不屑,很浅很淡,却被细心的青盏察觉到。她迅速的转回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静静地看着钟母在旁边劝大家多吃些时候的热心的样子,无端地生出一种心痛,很小很浅淡的,甚至微不可察,但依然是有的。那种感觉,她自己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还是这一番小小的情景触动了她心中哪根敏感的弦。
钟文彦显然不像母亲那样热情,但也不是冷淡的那种,性格如此而已。他只是淡淡地看着母亲地动作,嘴边微微噙笑,时而拿起跟前装满米酒的小瓷杯,与淳熙相对举起,眼睛的余光,留意着青盏的一举一动,看她将要转过头的时候,自己便移开目光,然后仰头饮尽。福生便在笑嘻嘻地站在旁边抱着酒坛为二人加满,偶尔与蓝儿开句玩笑。
钟母并不阻止儿子饮酒,只是慈爱地看着他,在看他的过程中,唇角便会不自觉地轻轻上扬。那种来自母亲的关爱,青盏深深地看在眼里,思绪越发的泛滥起来,偶尔与钟母面面相对,只是微微一笑,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然后错开目光,埋头夹菜。
青盏望着餐桌上还算丰盛的饭菜,一边考量着自己该去夹哪一个,她觉得这一餐吃得有些食不知味。不过,这完全不是饭菜的原因,而是她自己,没有用心去体味,心中别有所思的原因。
再抬头,却发现钟母的目光又转移到儿子的身上,侧面的角度,青盏看见她眼角如沟壑般深深的鱼尾纹。是什么样的艰辛让她过早的苍老,青盏觉得,她应该和二婶差不多的年龄,这点是在钟文彦身上推理出来的。钟文彦是钟母唯一的儿子,他的年龄和二哥相同,二哥是二婶的长子,所以她觉得钟母应该和二婶差不多大,可是二婶看上去却要比她显得年轻的多。她微微蹙眉,原来,苦难是这么容易侵蚀容颜……
“大哥,你少喝些吧,雨停了还要赶路。”
青盏扒着米饭沉思的时候,突然听见粉烟的声音,婉转悠扬的如三月阳春黄莺的啼叫。她转头去看,这时方才发现,八姐并没有像以往一样粉衣粉饰,今天她穿了一件宽松的绸布彩衣,柔顺幽香的头发绾起一半,另一半轻悠地散落在肩头,只插了一支蝴蝶纹样的白玉钗。这样的装扮,再一次的让她耳目一新。
淳熙微微转头,目光扫过青盏,然后落在浅笑嫣然的粉烟身上,显然也觉得粉烟说得有道理,于是将刚刚举到嘴边的酒杯放下,笑着说道:“八妹说得是,确实不该放纵饮酒。”然后他又转头看向钟文彦,“文彦兄,看来,我们今日还是不能不醉不归了。”
钟文彦稍露难色,目光微转,扫过青盏的时候稍稍停顿,怔一下,再将头转回来,又笑了:“淳熙兄既然这样说了,文彦也不好再劝,如此,便只好以茶代酒了。”
他的话音刚落,却见福生已经抱着酒坛离开,很快又提着茶壶过来,为二人斟茶。
钟文彦将茶杯举向淳熙:“淳熙兄,俗话说良驹易得,知己难遇,能遇到淳熙兄这样一个知己,文彦这一生也就没有什么憾事了,请饮此杯。”
“好一个‘良驹易得,知己难遇’,如此,淳熙便先干为敬啦!”说着,便举起茶杯,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子倒过来,给众人看。
钟文彦为他的举动所感动,也仰起头来饮茶。
微垂的眼睑下,青盏感觉到那道目光似在望着自己,那样忧郁的眼神,即使是在这样略微开心的时刻,也丝毫遮掩不了,青盏感觉微微心痛,也为自己力不从心帮不到他而感到遗憾,甚至于略微的自责,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她装作很轻松的样子,甚至是很随意的,错开他的目光,依旧埋头吃着,那些让她尝不出味道的饭菜。
她在想,该怎样才能帮到他。
“来,淳熙公子。”
“粉烟小姐。”
“青盏小姐。”
钟母微笑着为三人一一夹菜,慈祥的目光中含着些智慧,在为青盏夹菜的时候,目光稍作停留,很细致地打量了她一番。
青盏被看得有些不自在,那样凝视的目光,虽然短暂,却是完全不能忽略的那种。她微微笑着,低声说道:“谢谢钟伯母。”然后将她夹给自己的东西吃掉,虽然依然尝不出滋味,但却笑得甜美,连连点头,装作很好吃的样子,只是想让老人觉得安慰。
钟母也笑得开心,脸上的皱纹舒展开,然后她对蓝儿黛儿说道:“想吃什么,自己夹。”
透过剥落了颜色的镂空花窗,青盏看见雨依然在下着,滴滴答答的,不快也不慢,看不出要停的趋势,很是让人气恼。雨打花窗,空结愁绪,就如此时,钟文彦攒蹙的眉头。这是一个忧郁的青年,心太细,想得太多,便也注定顾虑太多。青盏不是看不到,但是,她没有什么立场去为他抚平,他们是相识了,但更多的是不相干。她现在也无法安慰,至于将来么,更是不敢想象。那是她竭尽全力伸长胳膊,伸到断了,也无法触及的。就算是明天,她也不敢预料会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如自己原本想象的那样,按部就班。正如遇上钟文彦来到钟家,都是她之前想都没有设想过的。
不知怎么的,早餐便就结束了,青盏不知道是谁先放下碗筷的,是很随意的,还是别有用心的想要避开这样表面上看似和谐却让她多少有些不自在的局面。反正不管怎么样,不管是谁,她都持有感激的态度。
粉烟是先行出去的,黛儿为她举着伞。透过窗子,青盏看见那个为主人举伞自己却淋在雨里的紫衣小丫头单薄的身躯。
接着,淳熙便也向钟文彦告辞出去了,玉白色的衣袍,颀长的身影,连背影都是那么温婉,让青盏的脑中猛然间闪现出那个白衣胜雪,临湖吹笛的身影。很浅很淡的,闪出,转眼间又消失。
青盏也便快步跟过去,手里拿着一把鲜红的小伞。随着走路的动作,逗留在伞上冰冷的雨滴轻轻缱落一地,寻不到痕迹。
“大哥。”她有事情想与淳熙商量,便一直紧步跟着他,她不知道大哥是真的想漫步借走走,还是有意在等她,猜不到,便也不去猜,现在看到已远离前院的时候方才叫他。看到大哥回头,甚至没有如平时的微微一笑,只是语气平静神情认真地说道,“大哥,可不可以一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