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盏走出大帐,慕容焱果然在外面等候。青盏将张勃所说的话告诉他,对方则是郑重的点点头:“嗯,我记下了。”
接下来的时日里,慕容焱便吩咐下去,严格练兵,甚至每天不辞辛苦的亲自督导。自从那次攻打涪城失败后,敌方军营一直没有什么动作,安静的叫人有些不安。
慕容焱似乎警觉到什么,对于士兵的训练更严厉些。并且加强对周边事物的盘查。那投降的娄敬怀现在已经在军营中做起了谋士,因为久经沙场,见多识广,总是不断的给慕容焱出些主意。
当然,慕容焱并不完全相信他,虽然他跪地以表忠诚,但是此人却不像张勃,程孝宽那么简单,总给人一种深藏不露的感觉。慕容焱暗自揣度,他是诈降的也不是没有可能。对于娄敬怀出的主意,慕容焱总是思量好久,尽可能的想象他这样说的用意,实在想不出的,便去找青盏商议。
往往两个人最终商议的结果都是娄敬怀的主意对他们是有益,慕容焱才渐渐对那娄敬怀减少戒备。
燕京那边平安无事,这是在意料之中的。涪城距新城比较近,虽然上次打了胜仗,但慕容焱仍不放心回去,青盏便和他一起留了下来。
夕阳染红了半边天,地上的枯草被映的红红的一片。秋意越发浓了些,连一贯怒放的*都枯萎了。
青盏与慕容焱并肩站在校场上看将校们操练士兵,听着他们一声声的呐喊,心中竟然是无比的喜悦,澎湃。
不知有多久了,她还满怀好奇心的听鸿图给她描述战场上的情形,从刚及下午,一直到暮色四合。一边听着,一边构思着战场的画面,练兵打仗,驰骋疆场,以及那如画的长河落日大漠孤烟。而今,亲眼看到了,竟然和她构思的一模一样,怎不叫人欣喜。
青盏觉得,她虽然是一个女儿,外表平静,与世无争的模样,但是骨子里却有着活跃张扬的个性。她不喜欢那些平平淡淡的日子,反而更向往江湖战场上轰轰烈烈的生活。
她觉得,离开长安的这些日子,虽然生活不再安逸,受了不少苦,但是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过得更快乐。
敌人就是敌人,自己人就是自己人,恩恩怨怨都十分分明,没有那种猜心的游戏,不用每时每刻都带着面具,明明讨厌的紧,却还要笑脸相迎。在这里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从来不用顾虑什么。
青盏在尔虞我诈的大家庭里生活多年,最是渴望的,不是名利,不是地位,而是这样简单又真实的生活。就像现在她每天经过哪里时所看到的士兵们,他们向她打招呼,对她笑,那都是发自真心的。
“在这站了一下午,若是累了,就先回去。”青盏下意识地转回头,便看到慕容焱正微微偏头看着自己,夕阳的余光打在他的脸上,一边橙红,一边阴暗。但那神情所表达出来的关心,却是真心实意。
慕容焱自小在宫里长大,所经历的尔虞我诈,互相陷害要比青盏多的多。在他的眼里,每个人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怀有目的的,说一句话,转好几个弯,试探几次都不知道对方究竟在想些什么。他不否认,为了生存,为了心中大计,他也渐渐成了这样一个人。但是,他遇上了青盏,那是一个活的多么真实的女子,她高兴就笑,不笑,便是不高兴。别人挤破脑袋所要得到的,在她眼里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她总是那样从容,淡泊,她说了不要,便是真的不要,即使再在乎也能割舍,从来不是什么欲拒还迎。不争名,不逐利,不求回报,只求一颗真心。即便被欺骗,也不怨恨,微微一笑,潇洒离开。
这样的青盏,怎能不让人动心呢。或许,早就动心了吧,要不,对于一个完全没有感觉的人,演戏怎么会演的这么真?可是,直到她离开,他才真正发现自己的心意。既然她现在想要的是一片真心,他便给她一片真心,只是因为,他不知道没有她的日子究竟是怎样的。就算得到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拥有妃嫔无数,可是,到时候会不会有个真心相对的人?
有人对他说过,青盏哪都很美,但是最美的,还是那一双眼睛。但是,他觉得,她很美的不是眼睛,而是眼神。是那内心深处的一切,包括她的倔强、从容、淡泊、善良、聪颖、无求……所表达在眼睛里的神彩,那是无可替代的,与容貌无关。他想,就算青盏的长相很平凡,那双眼睛里的光彩也能遮掩住一切的不完美。
也确实是累了,青盏的体质终究比不上慕容焱这个常年习武之人,于是点点头:“好,那我先走了,你也不要太晚。”
慕容焱默然点头,目送她离开,直到那个身影彻底的消失在他的眼前,再也寻不见。
深秋的天气特别冷,战地的生活也不如在长安成亲王府中悠闲。可是,他现在突然发现自己不那么讨厌这里了,虽然来的时候有些不太情愿。看着那些坚持操练的士兵,夕阳之中,他看不清他们的长相,但也感觉到他们的坚持。他知道,这份坚持只源于他每天的鼓励。
他说,他相信他们,只因为这份信任,他们便真的尽力练习,对他死心塌地。多美好的画面啊,他渐渐觉得付出真心所收获的要比那费尽心机所得到的多得多。
在这里,真的很好。他觉得自己都变得真实了好多。
青盏一路步调轻盈,走出校场区域。虽然站了一下午,比较累,但是心中却是无比愉悦。
四围没有雕梁画栋的建筑,没有流水悠悠的亭台,以及精致的草木山石,只有露天地方满地的枯草,紧紧相连的一个个的帐篷,以及遥远之处低矮的房屋,颓圮的篱墙。但是,这里的生活很真实,不像那深墙院中的心思重重,所以她喜欢。
刚走到营帐附近,惊蛰不知从哪里走出来,道:“小姐,蓝儿和雨水来了,方才小姐不在,惊蛰便把他们安排在了偏帐。”
青盏淡淡一笑:“好,带我过去吧。”
还没走出几步,便看到一个士兵匆匆忙忙的赶过来,青盏暗觉事情不好,拦下了那士兵,向他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士兵慌忙道:“姑娘,大事不好了,峄城有人来报,敌军带兵攻打峄城,萧制使不幸战亡,于参将正带兵奋死抵抗,并派人前来请求支援。”
“这么快!”青盏略一思考,道:“将军在校场,快随我来!”
说着,带那士兵沿来路折回,只是没有过来时那么悠闲,眼下的情况让她必须脚步匆匆。
惊蛰站在原处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跟青盏前去。
来到校场,将事情一五一十的禀告给慕容焱,慕容焱轻轻叹了口气:“将所有矛头都指向郦城,没想到,他的目标竟然是峄城!”
那士兵接着说道:“敌兵人多势众,于参将恐怕支持不了多久,还请将军快些派兵支援吧,要不峄城恐怕就要被攻陷了。”
慕容焱点点头,道:“你先去回复来使,就说援兵马上就到!”
这时,那练兵的将校们听到他们的对话,也停止操练,纷纷等待慕容焱说话。
慕容焱向前走几步,望着那黑压压一片,已看不清长相的士兵,大声说道:“练兵多日,用兵一时。各位兵士,本将知道你们训练辛苦了,现在峄城有围,需要大家,大家可否愿意前去?”
那些士兵纷纷举起手里的兵器,高声呼喊愿意。
在校场练兵的十几个将校,更是迫不及待的来到慕容焱面前,纷纷表示愿意带兵支援。尤其是前不久的降将程孝宽和张勃,甚至跪下请求让他们前去。
慕容焱只同意让程孝宽去,并让他带兵五千。张勃因为前段时间的箭伤还没好,而没被允许。另外,慕容焱又另外派了两个将校,也分别是带兵五千,让他们三人兵分三路截击敌军,然后再与于参将会合。
三个人领命而去,那张勃有些不服气,还向慕容焱自荐。看到慕容焱脸色不太好,没有理会他,径自向校场外面走去,青盏忙对那张少将使了一下眼色,让他不要再说,便去追慕容焱了。
可是,就这样就被拒绝了,那张勃不甘心,又有些懊悔,暗怪自己前几天太鲁莽,要不,这次就有机会上战场了。
惊蛰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摇摇头,便也离开。
青盏与慕容焱一起走到一棵*了叶子的老树下,坐下来,惊蛰看了看,觉得自己不适合过去,便走开了。
看着慕容焱有些苦恼的样子,青盏低声问道:“你在担忧什么?这次是不是……不太好?”
慕容焱慢慢点点头:“峄城周边地势平坦,城中又无什么防备工具,实是易攻难守,就算战场上能打几次胜仗,也不一定能守得住,更何况那耶律孟琦亲自前来督战,便是准备的相当充分。”说到此处,他又微微蹙眉,“我怎么没想到啊,他要攻打的竟然是峄城,让我一点儿防备都没有。”
青盏轻轻抚上他的肩膀:“你不要太担心,或许事情没有那么坏,天太寒了,还是赶快回营吧。”
慕容焱不说话,任由她扶起,搀扶着向营帐走去。
这个夜晚,便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微弱的烛光下,慕容焱身披战甲,在营帐中的椅子上坐着,定定地望着营帐门口随风翻飞的白色帷幔,随时做好带兵出发的准备。青盏躺在床上,也是久久睡不着,于是干脆出来陪他。
夜时分,夜风呼啸。正在暗叹这年冬天来的太早的时候,突然有人来报,说是峄城那边敌方已经退兵,程少将战死,于参将身负重伤,另外两个将校也都负伤,兵士伤亡大半。
慕容焱听到汇报,面色深沉。青盏约略也清楚,虽然表面上看此次打赢了,可是却伤亡惨重,付出的代价相当大。另外,便是敌方退兵是真的被打退,还是诈败,另有图谋?
其实,有心的人只要一想,也便知道后者的可能更大。
不过,此次最让她难以接受的,便是那程孝宽的阵亡。虽然青盏跟他也仅只是相识而已,甚至不如跟和他一起投降的张勃的关系好,但是,就这么死了么,仅仅一次?
这个年青的将士,有着一腔誓死效忠的热情,可是,还没来得及立下什么战功,只是这一次战争,便为国捐躯了。
青盏怔怔地望着摇曳的烛光,真的,真的很难不叫人为他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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