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疏不怎么正眼看女人,所以也没发现这倒酒之人满眼的愤恨和不甘,他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大杯酒,香味虽甘醇,色泽却妖异,也不知究竟能喝不能喝。
荆怀玉也心存了疑虑,正犹豫间,金雅仁看出端倪来,举杯微笑道:“为了让两位放心,在下先干为敬。”言罢仰头一饮而尽。荆怀玉料得他既然清清楚楚地告诉了自己这酒的特殊功效,便没必要再做什么手脚,于是举杯跟着一饮而尽。
凌疏侧头看看荆怀玉,他酒力本就不行,这酒看来如此怪异,因此还是不太想喝。正沉吟间,金雅仁笑吟吟地看着他,眼中的狡黠挑逗之色再一次浮起,缓缓地道:“我讲个笑话给凌大人听。从前有父子两人,都是酒鬼。有一次两人去酒馆买了一坛好酒回来,儿子抱着酒过路的时候,一辆马车忽然奔过来,惊得他将酒坛摔在了地上,儿子慌得问父亲,‘爹,爹,怎么办呢?’他的父亲看那破损的半截坛子里还残存了一些酒,便瞪眼喝道‘你说怎么办?还不赶紧把酒喝了,难道还等下酒菜不成?’”
凌疏怔怔地看着他,却听得他接着笑道:“凌大人不肯喝酒,莫非也是在等下酒菜?”
旁边的荆怀玉一声轻笑,凌疏终于明白过来,从来没有人如此调侃过他,也觉得有趣,抬起头来,对着金雅仁微微一笑。
这次轮到金雅仁一呆,手中的羊脂玉杯差点失手落在案上。他却极快地回神,轻咳两声,道:“凌大人请。”
凌疏便也举杯将酒饮尽,入口绵软清甜,果然与适才那马奶-子酒滋味天壤之别。却听身旁“啪”一声响,竟是那斟酒的侍女将酒壶重重地顿在案上,他的眼光扫过时,那女子却迅速地低下头去,做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来,将自己的空酒杯重新斟上了酒。
他也便以为这女子不小心失手了,不虞有他。见金雅仁再一次举杯相邀:“好事须成双,两位请。”这酒喝起来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妖冶怪异,因此凌疏放松了戒心,见荆怀玉举杯饮尽,便也跟着将酒喝了。
金雅仁甚是满意,道:“等得两位回转洛阳的时候,且将这酒给贵国的皇帝陛下带两坛,算是我金雅仁的一点小小心意。来来来,两位再请,这酒虽然奇妙,却是不上头的,今日我们放开了喝,须得宾主尽欢才成。便是功效太好,有这十个美丽的女子在这里,却怕什么?我已经跟三王叔说过,今晚不还他了。待会儿两位贵客一人五个,好好享受一番美人恩。”
他话音刚落,却听凌疏身边斟酒的女子再一次把酒壶磕在了案上。金雅仁诧异地看看这个女子,见他身材比一般的女子要高大些,面目漆黑,终觉得有些怪异,但因杨晔始终不抬头,他却也瞧不出个端倪。
凌疏侧头瞥了杨晔一眼,同样心生疑虑,自己伸手把酒壶拿了过来,冷声道:“走开。”杨晔正在后悔自己气愤之下两次失态,也不知暴露了形迹没有,听他驱赶自己,慌忙借机躲得远了些,混入众女子之中。
于是金雅仁接着一杯一杯地劝酒,殿中歌舞升平,春融酒暖,正其乐融融的时候,却忽然殿门口有一侍卫慌慌张张地凑了过来,在金雅仁耳边低声道:“驸马不好,大公主来了。”
金雅仁也还罢了,金尼克却吓得一哆嗦,忙吩咐金雅仁身边奉酒的女子道:“快快快,你们快挪到客人那边去,别离驸马太近!”
众女子闻言,纷纷都挪到凌疏和荆怀玉那一侧,没有人敢离凌疏太近,便都挤到了荆侍郎的身边。
众人刚稳住心神,那位彪悍的大公主阚于婕已经迈着豪迈的步子走了进来,眼光凌厉,在殿中扫视一圈,凌疏和荆怀玉见过这位大公主一次,忙起身行礼。金雅仁便也跟着站起身来。
阚于婕摆手道:“不必,两位贵客请落座!”两人便依言坐下。
金雅仁抬头看着她,不知她意欲为何,却听阚于婕冷笑道:“这十个妖精是你去弄来的?跟三王叔借的?他老不正经,你也跟着不正经?你还带着我弟弟,你带坏了他可怎么办?于稚,过来!”
阚于稚慌忙跳起来冲过去,被阚于婕一把扯到了身边,听她接着发作道:“金雅仁,你拿着有贵客来做理由,背着我跟别的女人勾三搭四吗?”
金雅仁脸色平静,温言细语地解释道:“何曾勾三搭四?有贵客远道而来饮宴,没有歌舞总归不好,因此我才去借了这十个女子。尼克在这里,他可以作证,我一直规规矩矩的。”
金尼克忙道:“是的是的,大公主。尼克可以作证,驸马爷连女人的手都没有碰一下。”
阚于婕冷笑道:“他面子上没有碰,心里早就不知道碰了几百回!尼克,赶快把那十个女人送还给三王叔。不然我要拿皮鞭统统地抽一遍,最讨厌这些迷惑男人的狐狸精!”言罢转头对着金雅仁道:“你跪下!”
金雅仁立时道:“是,谨遵公主吩咐。”就地规规矩矩地跪了下去,一头卷曲的长发便拖在地上。荆怀玉和凌疏见他当着自己的面下跪,脸上神色不变,可见传言果然不假,这位驸马爷早已跪出了风范,跪出了境界。如今他跪着,自己总不好再坐着,只得又站起身来。
金尼克小心翼翼地绕过大公主,带着一干狐狸精狼狈逃窜。阚于婕黝黑的面上终于浮现了一丝笑容,道:“一个时辰。”那是交代金雅仁要跪够一个时辰,而后扯着阚于稚转身就要扬长而去。却听金雅仁在身后道:“公主且慢,听我一言。这两位贵客,我请他们品尝了玲珑春-色,那十个女子,本是打算用来伺候贵客的,我自己绝对不碰。如今便是公主生我的气,也不能委屈了客人。”
荆怀玉见这般阵势,忙摆手道:“我等不用,我等不用。公主请自便,驸马爷请自便。”
阚于婕闻言笑道:“两位不用客气。我们西迦国人素来豪爽好客,自不能委屈了客人。这不是还有二十个女人吗?一人十个好了。你们这就伺候两位贵客去歇息去吧!”言罢向着两人一笑,竟颇有几分娇羞之意。凌疏也还罢了,荆怀玉却顿觉毛骨悚然,不由得心中暗暗佩服金雅仁,能和这位公主将夫妻做下去,真乃深藏不露的大英雄也,此人决不可小瞧了!
他心中翻江倒海,面上不动声色,恭恭敬敬地看着这位大公主扯着小王子转身出殿而去。
众女子从前都算得上是良家女子,见虽然是伺候自己本国的官员,也吃惊不小,一个个哆哆嗦嗦不敢靠前。更有白庭壁见自己竟然真被要求侍寝,一时间惊恐万分,心里又害怕万一侍寝的对象是凌疏,岂不是要被他扒皮拆骨地吞入腹中?思至此不由得全身发抖,恨不得立时嚎啕大哭一场。却拼命忍住了眼泪,可怜巴巴地看着杨晔。
杨晔见他害怕,连忙向他使了个眼色,令他稍安勿躁,心中暗骂道:“又不是要凌迟了你,怎么就吓成这样?小爷我做梦都想侍寝,这总算有机会了,为什么要放过?”
荆怀玉久经人事,此时已经感到酒力上来,举手投足间,竟是飘飘然如御风而行一般。他转头看看跪在地下的金雅仁,甚是尴尬。金雅仁十分善解人意,微笑道:“两位贵客不必管我,我们这等夫妻情趣,外人岂能体会?来人,送两位贵客去歇息。”
立时过来几个侍卫,要带着诸人离开。凌疏酒力本就浅,站着不动也还罢了,此时跟着侍卫走,竟是头昏目眩,不小心微一趔趄。他心中一惊,忙深吸一口气稳住了心神,勉强跟在荆怀玉身后去了歇息的地方。两人这次来西迦,还带了许多的兵士和翼轸卫,大半留在了国宾馆里。宫殿外等候的有几个翼轸卫,此时俱都跟了上来。
被安排歇息的地方,是一间大大的宫殿,左右两边隔开,中间留有穿堂。抵达地方后,荆怀玉迫不及待地便想进房去,凌疏看他一眼,又看看身后所有的女子,道:“你们都去荆大人那里,我不要。”言罢自己进房,把房门反手合上了。
他进房的时候已经面色微红,步伐不稳,不留神在低矮的门槛上绊得一个踉跄。杨晔看在眼里,恨不得上去扶他一把,但四周翼轸卫虎视眈眈,他却不敢造次,心中未免急躁万分。也只得随着一干女子,沉着脸跟在荆怀玉身后进了寝殿。
殿中陈设十分豪华,用木槅扇隔成里外两进,地下同样铺设厚厚的羊毛地毯。杨晔和白庭壁有意落在最后面,进去后畏畏缩缩地站在门首的地方。这一干女子都是金尼克弄回来有意迎合大公主口味儿的,相貌均中等偏下。荆怀玉回身,眼睛来回在一干女子身上扫过,虽然因为饮酒的缘故春意荡漾,却也不想把自己交代给这些庸俗脂粉。犹豫了半天,一阵阵情潮涌起,越来越是难耐,只得挑了一个看来勉强头脸干净的女子道:“就是你先来吧。”
那姑娘并没有如何反对,抖抖索索地凑过去,跟着他进了里间。想来伺候野蛮的西迦人,不如伺候这位仙风道骨的荆侍郎。
余人如蒙大赦,慌忙都退缩到门口去,自行去偎依在地毯上暂作歇息。
片刻后便听得里进暧昧难言的响声一阵阵传出,杨晔听在耳中,将牙齿咬得“格”一声响,连素来装模作样的荆侍郎如今也现了原形,看来这玲珑□的功效当真不错。他思至此,心中忽然再一次焦躁万分,扯着白庭壁退到一个角落里,低声道:“小白,我想出去。”
白庭壁还在发抖,颤声道:“出出出去,去哪里?”他虽然个性软弱了些,但并不傻,忽然转头瞪着杨晔,痛心疾首:“你是不是想去找凌大人?你想侍寝,对吧?侯爷,上次因为你和凌大人的事情,四殿下发了好大的脾气,害我们跪了一地,侯爷您还记得吧?所以小白我如今便是自己清白不再,也不能让你再于他。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你就休想去侍寝!”
杨晔听得心中骂娘,忙低声道:“小声点,都这会儿了,还侍什么寝?也就你想的多,我看是你自己想侍寝!我说,今天在万蝠殿中,荆侍郎递给金雅仁的那封信中,究竟写了什么?你说大衍和西迦在边境上纷争了这么多年,杨焘忽然对西迦又是送礼,又是结盟,百般示好,这是什么意思?从前他可是鞑虏蛮贼一句没有少骂。我总觉得和咱们有关,而且关系很大。所以无论如何得想法子知道那信的内容。”
白庭壁点头,道:“要不去把信偷了?”
杨晔道:“偷了不好,容易打草惊蛇,暴露行迹。能把内容看了,信还放在原处最好。”
他凑到门边,从门缝里往外看,见外面西迦侍卫倒是不在,但那几个翼轸卫却守在穿堂中。便回头道:“我把这几个翼轸卫引开,你去找到万蝠殿,估计金雅仁如今还跪在那里。等他跪够了,必定要处理这封信的,届时你伺机行事,能看到信最好,看不到就明天再说。千万小心些,别失陷在这里就成。”
白庭壁听得这的确是要紧的正事儿,便点头答应。
杨晔道:“好,你等着。”将门吱呀一声打开,瞬间变作一副哭腔:“奴家是良家女子,死也不能在这里,我这就以死明志!”言罢抢出门去,向着穿堂外廊上的一根柱子冲了过去。
几个翼轸卫一惊,幸而应变神速,纷纷抢上前去扯他。杨晔已经冲到了柱子前,看似撞在柱子上,却擦着柱子就势一个打滚,滚到廊下的花丛里去了,接着爬起来,撒腿就跑。
他如今算是西迦王宫的人,那几个翼轸卫不敢放毒箭,但也不能就这么让他乱跑,只得撵了过去。杨晔仗着轻功身法高明,跌跌撞撞地在花草和房舍间东钻一下,西钻一下,果然将那几个翼轸卫引了过来。引发外面的西迦侍卫不知就里,也用西迦语跟着大声呼喝,一时间四周一片混乱。
杨晔冷笑,趁人不备,又悄悄地饶了回来,见穿堂中果然已经空无一人。他本打算听白庭壁的忠告,再回转荆怀玉的房中,在门口犹豫片刻,却扛不住一阵心猿意马,一咬牙一顿脚,伸手推了推对面的房门,那门从里面上了闩。杨晔虽然出身富贵,但从小鸡鸣狗盗的事情也做了不少,甚有心得。伸手拔出发上一枚长长的骨簪,将门闩慢慢地拨开,悄悄挤进门去,尔后反手将门闩好。
他微微稳了下心神,小心翼翼地绕过雕花隔扇,房中只点了一根细细的蜡烛,烛火昏暗。凌疏睡在床上,外衣已经除去,只着一件薄薄的藕荷色丝质单衣,领口的衣带松懈懈地脱垂着,线条玲珑的锁骨若隐若现。他蜷曲成一团,眼神迷离,额头冒汗,长发已经散乱得不成样子,却用手紧紧地抓住了床头的栏杆,待听到有人进来,便低声问道:“是谁?不是说了不准进来么?”
杨晔踩着厚厚的地毯悄无声息地靠近,见他这副模样,顿时一颗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扭捏着声音道:“禀大人,奴家名叫阿花,水性杨花的花。听从荆大人的吩咐,特来为大人侍寝。”
凌疏慌忙挣扎着起来,勉强靠着床头坐好了,抓着那根栏杆不肯放,道:“不,不用,你出去。我自己忍得住。”他如此难耐,却依旧不假辞色,杨晔看着他,忽然有了些同情之意:“你真是冷心冷性,不知好歹。看你喝了酒,小爷都主动来侍寝了,你还端着个架子,什么意思!”
他不着痕迹地靠近,温声劝慰道:“却不知大人为何要忍?在大人的心里,搂着一个活色生香的女人,莫非还不如搂着一根柱子来得惬意?”凌疏忽然抬头看着他:“说了不许你过来!”
他的眼神刹那间转得凌厉非凡,杨晔只得站着不动,试探着道:“那么我去斟一杯冷茶给大人解解酒可好?”
凌疏犹豫片刻,终于点了点头,杨晔退回到案前,斟了一杯冷茶过来。这次凌疏没有硬撵他走开,由得他把茶水递到自己的唇边,就势饮了两口。杨晔眼光在他嫣红的脸上贪恋不去,上一次的旖旎风情一瞬间忽上心头,就这么一恍惚,待他再一次回神,他的手已经摸上了凌疏的脸颊,要收回也来不及。
况且事到如今,杨晔也不想收手了。
然后忽然间,茶杯被凌疏反手打落在地。接着眼前一道剑气劈面而来,杨晔一声哀嚎,就着剑势倒在地上,堪堪避开。他避得太过巧妙,凌疏神智已经恍惚,竟没有察觉,一剑未中,长剑竟脱手落地。杨晔已经被他吓出了一头冷汗,却不忘一脚踢在剑柄上,将枕冰剑踢出老远。接着一个鱼跃扑上去,出手如风,扣住了凌疏的手腕。
凌疏惶惑,黝黑的眼珠盯着他看,再一次问道:“你……你是谁?我从前是否见过你?”
他的下唇被自己咬得几乎要出血,眉头微蹙,几缕乌发散乱,遮在脸颊之侧,额头颈项均是汗津津的,看起来甚是狼狈可怜。杨晔凝神望着他,心中忽然一阵悸动,抓住他手不放,顺势单膝跪在了他的身前,道:“刚才禀报过大人,奴家阿花,是个女人!大人如此难熬,却为何不让奴家侍寝?须知阴阳调和,两情相悦,乃是人之天性。大人这般忍耐,却是何苦?”
他一边劝说,一边轻轻揉搓着凌疏的那只手,而后拿起那手在自己的脸上贴了一贴。凌疏身躯一震,垂头呆呆地看着他,神智恍惚中,却总觉得此人似曾相识。杨晔对着他一笑,道:“大人若是嫌弃奴家粗鄙,奴家不沾污大人,同样可以将大人送上极乐境界,便没有这么难受了。大人要不要试试?”
凌疏喃喃地道:“极乐境界?那是……那是……”眼神茫茫然不知道看到了哪里。杨晔听得他微微的喘息之声,不由得跟着情动,一只手便试探着伸入了他的单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