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紫杉呆呆地在原地站了很久。
那个回答给她的冲击实在太大,让她一时半会儿没办法回到清醒之中来。
桑凤凤回过头来,带着些恶意似的朝她笑了笑,可那笑容又随机在她脸上消弭,找不到一点痕迹。
桑凤凤的话听起来并不像玩笑,可那语气又似乎不甚认真,就在穆紫杉想要跟桑凤凤追问她说的这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时,背后却传来轻慢的脚步声。
穆紫杉听出那脚步声是赫燕霞的,这些天的朝夕相处让她对赫燕霞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就连这旁人听来与众人毫无差别的脚步声,在她耳里也能分辨出细微的差别来。
果然,没一会儿就看到赫燕霞的身影出现在花园里,桑凤凤见赫燕霞出现,刚才她想说却还没说出口的话也被她咽了下去。
大概是意识到今天已经和穆紫杉说了太多,赫燕霞的到来也多少让桑凤凤警觉了一些,是以赫燕霞才一出现,桑凤凤便以她离开太久留下太多事务需要她处理为由匆匆离开,穆紫杉在赫燕霞跟前也不好再问那些问题,只好放任桑凤凤离开,留下那些问题继续在她心中折磨她。
赫燕霞见桑凤凤跑得这么快,便问穆紫杉这一大早她们到底在这说什么。
这一早穆紫杉和桑凤凤说了太多,一时也不知怎么和赫燕霞说,穆紫杉便随口敷衍过去,说只是和桑凤凤无聊闲扯了几句,关于肖红苓和梅霜月的事情穆紫杉只字不提。
赫燕霞虽然看出桑凤凤和穆紫杉表情有异,料到她们定然说了什么特别的事情,不过看穆紫杉不想说,赫燕霞也没继续追问,只叫穆紫杉随她去吃早餐,免得她练剑练着练着又忘了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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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与穆紫衫交谈之后的那天下午,桑凤凤写了一封信遣一名下属带去了恒州交给肖红苓。
不知道在那封被下属带走的信里,桑凤凤到底跟肖红苓说了什么,穆紫杉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在遣走了那名下属之后,桑凤凤本来就略显低沉的表情看起来似乎又更黯淡了几分。
穆紫杉虽然不知那封信的内容,可是凭着和桑凤凤交谈的对话与她此刻的样子却也多少猜到了一些,看着桑凤凤落寞的神情,穆紫杉便忍不住担忧收到这封信的肖红苓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不知是愤怒还是怨恨,抑或是难言的伤痛。
穆紫杉与肖红苓相处的时日不短,多番接触之后,穆紫杉是打从心底喜欢那个单纯爽朗的肖红苓,可是另一边,她对这个胡闹贪玩的桑凤凤也实在讨厌不起来,所以此时见到事情如此的发展,穆紫杉的心情亦是万分复杂,竟不知到底该站在哪一边。
而赫燕霞近日来也总是在私底下忙着,不是让属下去打探各种消息,就是在隐秘地部署着什么,穆紫杉每日都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不是眉头深锁地思考,就是惘然地神游,因为把精力完全放在了别处,是以心思细密如她也没察觉到桑凤凤的异样。
两天之后,蔺白也从昌州赶来肃州。
虽然昌州离肃州最近,蔺白却是几人中最后赶到的,不知是不是因为上次与赫燕霞的争吵让他觉得不自在,是以才故意避开与她相处的时间,一直拖到梅霜月忌日将近才赶来。
蔺白来的那天,赫燕霞在他赶到之前便处理好各项事务,也将前来通报消息的属下打发走了。
按照琼英宫的规矩,琼英宫的各门令主若去了宫主所在之处,必须先给宫主觐见问候之后才能去做自己的事。不过这些年赫燕霞当上宫主之后,她手下四个令主里面桑凤凤马婆婆都是毫无规矩的人,蔺白又对此类世俗礼仪毫不在意,唯一一个肯好好觐见的祁瑄又是赫燕霞最不喜欢的,每次他来给赫燕霞请示都会被赫燕霞随便用三两句话打发走,是以这个规矩这些年这几个令主都不再像从前幽露瑶在时遵守得那么严格了。
若是在平时,蔺白是不会那么守规矩,一来就跑到赫燕霞跟前觐见的,可是这一天他却反常地一到肃州分部就立马去找赫燕霞。
对于这一点异样,赫燕霞并没有说什么,甚至还一副完全没意识到的表情,只说蔺白这一路上辛苦了,让他早点去休息。
或许和蔺白一样,在见到梅霜月的尸体和那满屋死去的少女之后,赫燕霞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罪孽深重却又是她在这世上最亲近几人之一的三弟了,赫燕霞不喜欢杀毫无反抗之力的人,对于蔺白的残忍她有着本能的厌恶,可是另一面她却能理解做到这一步的蔺白的心情,如果是为了自己深爱的那个人,也许她也会做出这般疯狂的事情,虽然她可能不会采取像蔺白这样的做法。
得到赫燕霞让他下去休息的命令之后,蔺白却没依令离开,而是留在屋里,说还想和赫燕霞说些话。
赫燕霞问他想说什么。
蔺白说,只想和她再聊聊四妹的事情。
赫燕霞表现得有些意外,意外是她根本没想到会从蔺白口中听到四妹这二字,她还以为在此刻尴尬的气氛下,蔺白不会再主动提起梅霜月。只是稍稍一想,似乎又觉得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当年四妹死时只有我一个人看到,后来留下她的尸身,却骗你们已经把她安葬入土也是我的主意……”
“为什么要骗我们。”对于蔺白多年的隐瞒,赫燕霞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责备与怪怨,她只是平静地问蔺白那个她想过很多可能的答案。
无论蔺白的回答是什么,赫燕霞都不会觉得意外,可是她却还是对他的答案心怀莫名的害怕。
许多东西并非她找不到答案,而是她根本不敢去查清事实的真相,若是真相之前还有一块遮羞布挡住,她也许还能轻松地继续自欺欺人,可若幕布之后的答案真如她想象的那样可怕,她不知自己是否有能力带着那答案与自己一同前行。
她也不过是心中也有脆弱之处的千千万人中的一个,有时候谎言其实比真相更能给予她前行的力量。
这一切她都明白,这些年她也只是装作不明白罢了。
“其实四妹当年是想对你下蛊的,后来阴差阳错,你躲过了那一截……”
蔺白的话让赫燕霞满心惊诧甚至震惊,那个一向只听她话的梅霜月竟然也有过对她下蛊的念头,这让赫燕霞一时间难以接受。可是稍一再想,凭着梅霜月那倔强执拗的性格,其实这也是情理之中她能够理解的。
爱与恨之间也不过一线之隔,若是爱一个人爱到了极致,也会生出将之毁灭的**。
想到自己终究还是把梅霜月逼到了临近疯狂的地步,赫燕霞无法否认她的心里的伤感与痛心。
如果她还能回到那时候,或许她还能救得了她四妹一命,也省却了这些年她内心的愧疚折磨,只是时光无法倒退,逝去的人也无法重生,她也只能背着这些负罪继续前行。
“我忘不掉四妹那时候的眼神,即便她已经死了这么多年,可是只要一想起来还是会觉得恨你……”
“所以那时候我才会把那个引诱四妹去夺蛊的人化成她的样子,以你的名义下命令,把她在城墙上足足挂了半个月……后来二姐怒极要去杀了你时,其实我心里还隐隐觉得开心……”
“因为这一切都是你应得的……”
蔺白的语气和平日里一样,没有任何的波动起伏,平静得近乎冷酷,可是赫燕霞还是在他的话中听出了浓浓的恨意。
“可惜那时候,你二姐她也没能杀得了我……”赫燕霞自嘲地笑了起来,想起当年她差点被桑凤凤刺死的事,她心口还会觉得被什么堵住似的哽得难受。
当年桑凤凤看到被挂在城墙上半月有余的“梅霜月”之后,气恨得几近疯狂,骑着一匹快马赶了两天两夜的路直奔赫燕霞所在的芜州,才一见到她便提剑朝她身上没命地劈砍。
那时赫燕霞也是刚得到梅霜月去世的消息,悲痛和悔恨让她的头脑只剩下可怕的空虚与苍白,是以面对桑凤凤的攻击,赫燕霞与其说是无力应付更像是无心应付,若是能让桑凤凤借此发泄,她就算受伤或是被杀,心里也会好受一些,可是那最后一剑,桑凤凤终究还是没能狠下心朝着赫燕霞的心口刺下去。
赫燕霞还记得桑凤凤跪在地上哭泣的样子,而她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脸上也毫无表情。
在琼英宫的这些年,她早就忘记了该怎样流泪这件事,甚至是到了内心撕扯到快要分崩离析之时,她也不知该怎样让泪水从眼中流出。
赫燕霞早就看清桑凤凤是个怎样的人,在蔺白梅霜月他们几人之中,桑凤凤其实是最心软的那一个,所以赫燕霞才不愿意让她陷入那些肮脏的争斗之中。
桑凤凤想杀她是真的,可是她把自己当成是世上唯一的姐姐这件事也是真的。
“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
“我会把琼英宫从你手上夺走,还会夺走你一切最珍贵的东西……总有一天,我定会让你尝到人间地狱的滋味!!”
桑凤凤没有办法对她下杀手,所以说出的话才会格外的狠毒,就像是在为她的心软寻求开脱一般。
赫燕霞对她的赌咒没有露出分毫的恐惧或生气,她只是平静地接受了桑凤凤的怨毒,倒像这是桑凤凤对她的仁慈一般。
“人间地狱的滋味我早就尝到了……”
“不过我还是会等着你亲手杀了我,亲手夺走我一切的那一天的……”
赫燕霞的眼神空洞,看着桑凤凤脸上却在笑,一如往常从不把她挑衅赌咒的话放在心上,看到赫燕霞这幅模样,桑凤凤眼中迸出的恨意愈发浓烈。
一切都是蔺白的安排。其实早在当年桑凤凤来杀自己的时候赫燕霞便隐隐感到了这一点,这些年她一直都装作对此毫不知情,也一反常态地对这事放任不管,没有让人做出任何调查。就像她放任桑凤凤对她的怨恨一样,赫燕霞一直都把蔺白当作自己的亲生弟弟看待,她知道在梅霜月的事上他和桑凤凤一样无法原谅自己,所以对他们的“报复”赫燕霞都毫无差别地全盘接受。
因为无法把他们当作自己的敌人看待,也因为她和他们一样,在梅霜月的那件事上根本没办法原谅自己。
赫燕霞心中对这一切都明了,只是在蔺白如此坦白地说出一切时,赫燕霞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不论是桑凤凤蔺白还是梅霜月,赫燕霞都是将他们看做这世上最亲近之人,她是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他们三人如此怨恨。
梅霜月死后,他们几人之间的微妙平衡被随之打破,那个人的死也在他们几人之间立起了无法穿透的隔阂。恨意和愧疚无法消弭隔阂亦无法穿破,赫燕霞虽然看得一清二楚,却对此无能为力。
“二姐她太心软,不是一个杀人的人……”
“那么你是说,换做是你,你可以杀得了我么?”赫燕霞轻笑着说,却不敢去看蔺白的眼神,只怕在他眼中真的看到想将她除之而后快的杀意。
她并非一个怕死的人,她也不怕被人嫉恨被人厌恶,只是若对方是她在意的那些人,她便没办法再做到哪样洒脱。
若果她的一死真能让这一切了结,也许死在弟妹的手上也不是那么可怕,只是她身上还担着太多放不下的东西,有仇恨有责任还有承诺,有太多身不由己让她只能继续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
蔺白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像是否认,又像是在玩味赫燕霞这句话的重量。
“不过和二姐比起来,其实大姐你也没好到哪里去。”蔺白没有回答,而是另起话头说起别的事来。
“此话又怎讲?”
“大姐你的心够狠脑子够聪明,该下手的时候也不会对人留情,只是有些时候你太感情用事……”蔺白顿了一顿,像是警示似的看了赫燕霞一眼道,
“只怕你迟早要栽在这一点上。”
在这句话之后,蔺白和赫燕霞之间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赫燕霞不知该怎么回应蔺白,蔺白也没有再说下去的想法。
她与蔺白毕竟是这么多年的姐弟,他也是这世上最了解她的几个人之一。
赫燕霞不知道蔺白这句话是为了提醒抑或是挑衅,不过她却很清楚地明白,蔺白说的这几句话没有说错。
只是这样的话就算蔺白告诉她也没有任何作用,一个人若是能凭着几句话就轻易改变,那么世界上也不会有那么多无法挽回的过错了。蔺白所说的是旁人尚未窥破的真相,正因为他说的全是事实,赫燕霞心里才会觉得更加沉重。
赫燕霞想对他笑笑表示轻松,可是到最后终究还是没能笑出来。
蔺白后来走到赫燕霞的身边,从怀里拿出一只晶莹翠绿的碧玉燕子放到了赫燕霞的手心里。
“四妹和我说过,那是当年你陪她去逛市集时她缠着叫你买的。”
“这只玉燕质地普通,做工也不算多好,最多也只算得上中上……可是这些年霜月那家伙一直把它当个宝贝似的收着……”
看着手心的玉燕,被年月尘封的记忆又再次浮现在赫燕霞的眼前。
嘈杂的人群,温热的暖风,梅霜月牵着她的手和她并排走过拥挤的市集。
那一年为了完成她师父交待下来的任务,她们扮作一对年轻的师兄妹,偷偷潜入那个城市调查一个门派的事情。
当时她们躲在小巷中偷偷跟在那些人身后,却不小心被对方发现了踪迹。为了掩人耳目,赫燕霞灵机一动便将梅霜月拉入自己的怀中,装作正在与她亲热的样子。注意到对方窥探的目光,赫燕霞为做得逼真也顾不得那么多,一低头便吻上了梅霜月的唇。
风中还带着市集里桂花糖的味道,一如梅霜月的珠唇香甜软嫩。
那次任务结束之后,梅霜月非要拉着她陪她去逛市集,赫燕霞和她一直是作师兄妹的打扮,梅霜月又一直拉着赫燕霞的手,是以一路上她们都不停地被人认作情侣或夫妇。赫燕霞记得那个下午梅霜月的脸上一直都挂着笑容,暖意盈盈的笑容阳光般洒开,照到她心中最孤寂冷漠的地方,给她带来莫名的安慰。
后来梅霜月在一个小店里看见那只玉燕,死活要缠着赫燕霞给她买下来。当时赫燕霞问她为何不自己买,那只小东西又不贵,梅霜月却笑着说,这东西要你买的才有意思,你的名字里也有个燕字,我带着它,就像一直把你带在身边一样。
“四妹死的时候让我把它还给你,可是这些年,我一直没舍得给你。”
蔺白的指尖还停留在那只碧绿的玉燕身上,他的眼睛里尽是幽深的黑暗,有悲哀,有感伤,也有怀念。
碧绿的燕子通体透亮,表面被磨得光滑莹润,想必是经常有人拿在手中把玩才会有这样鲜明的色泽。
“那你现在为何又要把它给我?”
赫燕霞抬头注视着蔺白,蔺白却沉默了很久都没有回答。
蔺白像是在拿捏推敲自己将要说出的话,低着头一直在静默地思索,最后对上赫燕霞锋利的目光,那个答案也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因为现在也到了该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蔺白并没有点明他所说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赫燕霞也没有让他说明,二人的视线之间风云流转,虽然未言一语,彼此却从对方的目光中找寻到一直想要寻求的答案。
蔺白看着赫燕霞面容平静,赫燕霞则是露出了无奈地轻笑。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当年霜月背叛我的时候也有你的一份。”
赫燕霞定定地看着蔺白,笑容淡去,眼神冰冷,利爪般的目光直刺入蔺白的眼底。
蔺白面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眼神中却闪过一丝波动,随即在瞬息之后又回复了平静。
赫燕霞的话让他有些意外,可是只一细想还是觉得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赫燕霞脑袋聪明,又对他再了解不过,就算知道了当年他在暗中所做的那些其实也并不意外。
“四妹也不过是想把你留在她身边……”蔺白看着赫燕霞手中的玉燕,伤感地道,“而我从来都没办法拒绝她的要求……”
赫燕霞本以为蔺白会说,梅霜月是因爱生恨想要报复自己,所以当时才会联合了众多琼英宫的人甚至外派人士来推翻自己,当时若不是桑凤凤和马婆婆竭力相救,只怕琼英宫早在多年前就已易主。
后来赫燕霞费尽心力平息了这场“叛乱”,杀死了所有背叛她的属下,却惟独不知该拿这场事件的头目怎么办。
不管是她对自己的恨意或是爱意,赫燕霞都不知该怎么面对,所以便索性让人把她带到离自己千里之外的绥州,把她关在密室中让她远离自己的视线。
只是她却没想到,三个月之后,绥州那边便传来了梅霜月的死讯。
梅霜月的死让赫燕霞暴怒,伤痛,疯狂颓丧,可是却没能让她生出勇气去亲眼见证那个人的逝去,或许能不亲眼见到那一幕,还能自欺欺人地想这消息不过是个残酷的玩笑,一直到半个月后桑凤凤从绥州连夜跑来杀她时,她才真正地明白,那个从小和他们一起长大的四妹是真正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当年她到底为什么要那样做,她有告诉过你么?”
时隔多年,这个问题一直藏在赫燕霞心里没有说出,只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一直搁置未提。
“大姐,你知不知道琼英宫有两种无人能解的蛊?”
蔺白唇角微弯,说起这蛊时脸上露出与往日不同的奇特神情,赫燕霞看出他眼角的恨意,只道他是因为梅霜月被蛊虫噬咬而死所以才无法释怀。
赫燕霞说,她知道,只是那两种蛊不过是琼英宫里子虚乌有的传说,根本没有人能配制得出来。
“可是霜月当时却得到消息说,只要拿到你手中那块芙蓉令,便能找到那两个蛊的秘密。”
赫燕霞对上蔺白的目光,全然无法相信蔺白所说的,可是蔺白目光坚定却不像是在说谎。
“这种听起来就像是胡扯的话,难道她真的信了?”
“最开始她并没有相信,可是后来,她真的找到了那两种蛊之中的一个,她才相信那人告诉她的都是真的。”
“那人?”注意到蔺白话中还有除他和梅霜月之外的第三人,赫燕霞不由得心生警觉,蔺白却只摇摇头,说那个人不是琼英宫的人,身份名字和背景估计都是胡编的,他们查了很久也没查到那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琼英宫之外的人又怎会对琼英宫了解如此之深?你们当初难道都没觉得可疑么?”赫燕霞不由得暴怒道,“照你这样说,霜月她体内的那些蛊虫,难道也是因为此人才种下的?!!”
蔺白以前告诉赫燕霞,梅霜月体内的蛊虫完全是因为意外才会寄居在她身上,最后让她因此而死也完全是个失误。当时赫燕霞心情悲痛,对此也没有多做追究,后来是因为不敢深入了解这事的真相,害怕了解了事情的真相之后会与蔺白陌路才一直放任至今,她却从没想到这件事的背后还有这么多隐情。
“那人想要的不过是琼英宫里的一些秘药和**术的方法,后来那人得到那些方子之后就再与这件事没牵涉了。”
“四妹到最后会深受蛊虫之害,其实是她自己将那东西吞下的。”
赫燕霞难以置信地看着蔺白,她无法想象梅霜月是因为怎样的原因才会将那危险的东西吞进肚子里,也不敢想象那之后她到底承受了多少痛苦。
身中蛊毒的人在死前往往会痛苦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梅霜月在琼英宫里呆了这么多年不会不懂这其中的利害,可她竟然还是自愿将那东西吞进腹中。
“她吞下的……是那两种之中的哪一个?”
赫燕霞的表情僵硬得像个木雕,没有一丝生气,像个被抽离了灵魂的半死之人。
“她吞下的,是痴情蛊。”
赫燕霞的目中闪过片刻的痛苦之色,随即又回复到之前的木然中。
以前她听过关于痴情蛊的事情还是她师父还在世的时候,有一天下午幽露瑶的情绪异常高昂,便讲故事一样地讲起琼英宫里关于痴情蛊的东西。
她师父说,在最早最早的时候,琼英宫的第一任宫主萧兰珠还是个寻常的才至及笄的少女,后来她爱上了一个人,又被那人伤透了心之后,她才离开了自己的家人,在燕州创立了琼英宫的前身芙蓉楼。
赫燕霞从前就听过萧兰珠的事迹,世人都说她是个荒唐堕落的女人,她同时有很多的情人,和不同的男人生下了许多孩子,还与许多女子纠缠不清,世人都说她太放肆淫.乱该被天下的人唾弃,幽露瑶却说**是人之本能,放浪形骸也不过是对自己坦诚,倒是骂她的那些人太过死板迂腐。
幽露瑶说,她从前就听说琼英宫里有两种蛊,都是由萧兰珠配制出来用以控制人心的。
有一种蛊叫做绝情蛊,要用千百少年的心脏来饲喂蛊虫才能做出一个,只要吞下这绝情蛊的人,从此就能绝情去欲,甚至能忘掉他一生都无法忘掉的人。
有一种蛊叫做痴情蛊,要用千百少女的心脏来饲喂蛊虫才能做出一个,这痴情蛊若是由两人同时吃下,从此之后两人的心中就只有彼此的存在,再也看不到对方之外的任何人。
赫燕霞当时听了只当做笑话,并未当真,可是后来很多年后她又听幽露瑶提起这痴情蛊的事情。
幽露瑶说,人心若真是那么好控制,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悲欢离合了。
“其实当年我真的以为这琼英宫里有这么一种蛊……”
赫燕霞之所以会对幽露瑶那天说过的话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那一天是她母亲的生辰,而她也是第一次在她师父脸上看到那样落寞悲伤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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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燕霞很久都没有说话,她只是沉默地坐在凳子上,任往事一幕幕从她眼前滑过,从她记忆里最年幼的时候一直到她现在。
她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在她面前悲苦和欢笑,出现又消失,她不知过了多久才从那些惆怅的情绪中走出来,清醒之后,她第一个看到的是蔺白一脸的淡漠。
“其实你做的事,我一直都知道,我不过是装作不知道罢了。”
明明是牵动心底最深处的伤痛,赫燕霞却还是作出一脸无谓的表情。
“我一向都无法原谅背叛我的人,可她是我的四妹,而你是我的三弟……”
因为太在意,所以下不了狠心。赫燕霞虽然漠视章法道德,处事心狠手辣,可是对于她最在意的那些人却总是会失去理智。
或许蔺白说得一点也没错,她是太过于感情用事了。
或许就像蔺白说的那样,有一天她真的会栽在这一点上。
“其实我一直都很恨你……”打开了心里一直封闭的心锁,蔺白隐藏了多年的心情也潮水般涌出。
“我知道”赫燕霞对此却毫无意外,只又无奈地笑笑。
“不光是因为你当时把她伤得那么深,还因为……你身上有我想要却没有的一切”
“我知道”
赫燕霞就像纵容弟妹们任性撒泼一样,对蔺白的恨意只是一笑而过,她这样的反应让蔺白沉默了很久,不知该怎么再说下去。
“人总不能一辈子活在过去,就算是四妹,肯定也不想看你这样”到最后却是赫燕霞在安慰蔺白一样,说着言不由衷的漂亮话。
“我只是怕,如果有一天大姐和二姐都忘了她,她一个人在地下恐怕会很寂寞……”
“你们也晓得,四妹是最怕寂寞的了”
蔺白笑起来,这话听起来像是刻意地讽刺,可蔺白的语气却十分认真。
“大姐,你说人为什么总是会忘记过去的事呢?”
像是在感叹这人生的无常,像是深陷于无法挣脱的迷惘。
赫燕霞不知该怎么回答,遗忘或铭记都是太艰难的事情,而人太渺小太脆弱,总是只能在嘴上说些虚空的假话,从不敢面对那些真实的沉重。
“有些东西太沉重,如果一直背负着,会连吐息都觉得困难……”
“如果不健忘一些,又怎能走得过这人间地狱……”
赫燕霞并不否认自己的渺小,从一开始她就比什么都明白,自己只是寻常的千千万人之中的一个。
她是凡人也便只能像凡人一样地生活下去。
“所以背负着那些东西也好,一个人走过人间地狱也好”蔺白的声音里有不同寻常的决绝坚定,甚至有些隐隐透出的疯狂,
“你们所有人都忘记也好,只要还有我一个人记得她就够……”
“反正到现在,我已经没办法像你和二姐这样再走别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