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教众请来的那几个医生在赫燕霞面前站成一排,每个人脸上都是面如铁灰的颜色。
刚才有一个大夫就因为多看了赫燕霞两眼,然后感叹了一声,真绝色美人,就惹得正在气头上的赤宫主大怒,然后她一句厉喝,那个大夫就被她手下拉出去刺瞎了两只眼睛。
那一排医生低着头也不敢看赫燕霞,只怕自己多看一眼,一双招子就没了。
现在站在这里的都是这附近有名的名医,琼英宫的教众怕赤宫主生气,把这附近能搜罗来的医生全都“请”到这里来了,甚至还有几个教众日夜兼程去了外地找那些大名鼎鼎的神医来完成宫主下达的任务。
“你们都会治七日风?”赫燕霞冷冷的声音自房间的高处传来,几个低着头的大夫心中一凛,却不知道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
“宫主您有所不知,这七日风乃是千古难治的不治之症,若是得了这病,怕是神医也难妙手回春。”其中一个比较实诚的大夫站出来说了实话,只不过在赤宫主这里讲真话却不是什么优秀品质的表现,所以这位大夫这话一说完就迎来了赫燕霞火辣辣的目光和她嘴角阴狠的冷笑。
“那好啊,若是你治不好那人,你就跟着她一道去地府继续给她治病如何?”
那大夫被这一句话愣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于是连忙摆手,说自己一定尽力一定尽力。
剩下的几个大夫也知道他们都是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于是也都纷纷跟着那位大夫出来表态,自己一定用尽所有心血,就算那人已经走到奈何桥上,他们也要想办法把她拉回来。
赫燕霞冷笑一声,却也没再多说什么,自己退到屋外,让那些大夫和那几个教众在里面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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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屋外,一眼看到侯在门口的马婆婆,脸上还带着隐约的笑意,那表情看得赫燕霞心里很不舒服。
虽然心中有各样的怒火,可是对着马婆婆,那些火气却也发不出来。
“我年轻的时候,其实跟你挺像的。”马婆婆突然冒出来的这句话让赫燕霞觉得云里雾里,不明白她怎么突然挑起者话头,也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话,便站在一旁沉默地听着。
“想当年我的名字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只要说出去就能吓破不少人的胆。”马婆婆一脸怀念着过往峥嵘岁月的样子,眼光中浮过各样的神情,赫燕霞在一旁却听得嘴角抽搐。
“你的名字?马翠花?”
说实话,马婆婆这名字实在是太不符合一个琼英宫裂岩令主的身份了,是以平时教中人都只叫她裂岩令主,而赫燕霞也只尊称叫她一声马婆婆,实在是因为马婆婆的名字太掉份儿了,就连她这样平时从不给人留情面的人都不大叫得出口。
“抱歉我从来没听过。”看马婆婆一副感慨的模样,赫燕霞还是无情地打断她的回忆。
别说是马翠花这样不靠谱的名字,就连马婆婆这个名号也是她被赫燕霞提拔为裂岩令主之后才响亮起来的,考虑到琼英宫的形象问题,马婆婆的名字就连很多教众都不知道,而江湖上的人也认为马婆婆的身世神秘,却没想到她的本名会是这样。(江湖宝典所谓之琼英宫七大神秘之——马婆婆的本名到底叫什么=皿=)
赫燕霞对于马婆婆的过往知道的不多,只知道马婆婆早年来琼英宫的时候身份与来历都成谜,据说她刚来时身受重伤,调养了大半年身体才见好,平日里话也不多,也不大与教中其他人交往,从来都是独来独往,是以也没有几个人对她算得上了解,后来的好些年,马婆婆在琼英宫里一直都是名不经传的小教众,一直都不动声色地隐藏在众人之中,一直到后来赫燕霞逼走幽露瑶的时候,马婆婆才以赫燕霞左右手的身份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那时大家才惊讶地发现,原来一直有这样一个高手潜伏在自己身边却从来不知道,许多人也因此赞叹赤宫主的识人之术,竟能把这样一个高手挖掘出来。
“咳咳,宫主您真是太不给老身面子了。”马婆婆假咳两声,却也没对赫燕霞的直白生气。
“老身的本名自然不是叫马翠花,当年这名字也不过是随口胡诌的,后面大家都叫习惯了,老身也就懒得改了。”
听了马婆婆这话,赫燕霞倒也不怎么惊讶,江湖上隐姓埋名的人成百上千,马婆婆这名字是假名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而马婆婆这些年一直不说,自然有她的原因,赫燕霞心知马婆婆的习惯,也没有再继续追问。
“以前我一看见你,就觉得你这孩子实在是太像我了……那神态,那习惯,那爱好,简直就跟我年轻的时候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赫燕霞听了继续嘴角抽搐。
可是看马婆婆说得那么兴起……算了,像不像什么的就让她去说好了。
“我以前最喜欢的就是小兔子那样的东西,又可爱,又温顺,又听话……可是我这人,越是喜欢一样东西,就越是喜欢欺负它……”
赫燕霞望着屋前的湖面,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神中少了许多往日的凌厉,多了几分惘然与出神。
马婆婆看着湖面,像是回想起什么美好的事情,脸上的神色也柔和了几分,那句话却是没有再接下去。
“那后来呢?”隔了许久,赫燕霞才开口。
“什么后来?”
“后来……那只兔子怎样了?”赫燕霞看着被微风泛起波澜的湖面,像是想在那里寻找答案一般,看着水中的倒影若有所思。
马婆婆也跟赫燕霞一样望着屋前的水面,却很久没有回答赫燕霞的问题。
像是眼中氤氲着一团化不开的愁绪,马婆婆的脸上也少了往日最常见的调侃和轻松,在那水下似乎还看得到那个熟悉的影子,只是水面上的人早已被年华磨去了年少轻狂,只剩下一副渐渐衰老的身躯徒留在这世上。
“后来兔子死了……”
“我也对欺负一只死兔子没兴趣了……”
以往总是鲜亮的眼神顿时黯淡下去,嘴边惯有的笑容也渐渐消失。
也不知道马婆婆到底沉默了多久,赫燕霞那日也一直没再问她别的问题。
马婆婆那一日少有地没有再调侃地和她说话,甚至连走的时候也没有说一声,一声不响地就从赫燕霞身边离开了。
倒是赫燕霞,还茫然地在湖边站了许久才回到屋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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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和教中那些医术高明的教众围在一起商量了许久,才总算商量出来一个方子,赫燕霞吩咐他们立马去准备,自己则是走进去看穆紫杉到底怎样了。
几个手下见赫燕霞进来,便全都围了过来,和她详细禀报刚才那些人谈论的东西,赫燕霞听着只是点头,也没回复什么。
“宫主,马婆婆说的要治好七日风,要将伤口割开再浇上烈酒清洗,这件事……”将一个人的的伤口割开,再淋上烈酒,这样的疼痛怕是寻常人都难以忍受,而这位被宫主折磨了月余的人,现在全身上下都是伤口,就算那些伤口都不会再感染发炎,这样大的疼痛也足够让一个活人痛死了,更何况这人已经半死不活奄奄一息。
可是看宫主这样子,像是明明白白地说着,若这人死了就要拉几个人去陪葬。
若要处理这人的伤口,万一一个不小心让这人死了,恐怕没有人担得起这个责任。
所以这个活赫燕霞的几个手下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愿意去冒这么大一个险,是以宫主一回来,几个人便围了上来,看宫主的意思来决定到底谁才是那个倒霉的人。
“这件事我自己来,你们都下去。”
赫燕霞这话却让几个手下意外不已,要知道这位赤宫主一向都讨厌麻烦,而且她喜欢干净,别说是被人弄得满身血水,平时若是衣服上多了一点灰尘都会对负责清洁的人大发雷霆。没想到她竟然愿意自己来做这样的事情,几个手下目瞪口呆,不过也怕宫主生气,也不敢细想,答应了声“是”,就一一退了出去。
桌上摆了几个装满烈酒的瓷瓶和用来包扎伤口的纱布,以及用来割开伤口的小刀。
看着躺在自己床上的穆紫杉,紧闭的双眼,睫毛还在微微地颤动,全身上下也在轻微地发抖,赫燕霞的手指拂过她的脸颊,心里莫名生出各样的感触,这人终究是在自己面前露出了软弱的样子,可是赫燕霞心里却没有生出想象中快感来,相反却还有一丝不忍和难受。
自己到底是想要这人生还是想要这人死,赫燕霞看着没了生气的穆紫杉,一时间心里没了答案。
拿着小刀在屋内的小炉上烧热了,走到穆紫杉身畔坐下,看着床上这人,手上拿着的刀却半天都落不下去。
这人身上深深浅浅的布满了痕迹,不知为何心中莫名地生出些怒气来,可是说到底这些伤都是自己命令手下打的,她总不能对着自己发火,是以心中复杂矛盾的情绪愈发积累增多。赫燕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心里竟然生出这么多奇怪的想法,头一次觉得自己原来是这么不干不脆的一个人。
罢了罢了,怎样都好。
起码现在她是不想看到这人死的,别的事情以后再说。
点了穆紫杉几个穴道,只是怕她痛极的时候乱动伤到她,拿着刀的手在空中停顿了片刻,终于还是在穆紫杉身上割了下去。
穆紫杉神志不清,可是疼痛还是让她痉挛起来,赫燕霞也知道这疼痛捱得越久,穆紫杉便越难受,于是手中的刀划动如飞,几乎快得眼花缭乱,穆紫杉也越发疼痛难忍,迷迷糊糊地叫出来,叫声愈发惨烈,呼吸也愈发急促。
赫燕霞怕她受不了,想了想索性腾了一只手出来塞到她嘴里去,让她咬一咬转移注意力不至于那么疼痛。
不料手掌才刚放进去便被穆紫杉狠狠地咬住,穆紫杉大概是因为疼痛难忍,是以咬得很用力,没过多久赫燕霞的手掌就被她咬出血来。
虽然手掌疼痛,赫燕霞却也顾不了那么多,另一只手继续在穆紫杉身上飞快地翻动着,只希望能够在最快的时间里把她身上的创口都处理好,别让她受太久的痛。
虽然赫燕霞的手势极快,下刀也准,不过全部处理好还是花了她一顿饭的功夫。
拿了放在桌上的烈酒,在淋上去之前心中还是忐忑了片刻,不过提一口气,还是终于在穆紫杉的身上淋了下去。
穆紫杉一瞬间被烈酒刺激得惨叫起来,咬着赫燕霞的牙齿也瞬间放开,刚才那一会儿功夫,穆紫杉的脸上已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赫燕霞知道她定是痛到不能自已,那叫声也听得赫燕霞心中像是被指甲挠过一样难受得紧,索性又将自己的手掌塞了进去,复又被穆紫杉狠狠咬住,劲力透骨,血渗如涌,这才终于止住了穆紫杉的声音。
之后再把桌上摆着的烈酒都在她身上淋了一遍,酒水混着血水弥散在她的床上,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
赫燕霞虽然只剩一只手,却也运动灵活,拿了桌上的纱布三两下将穆紫杉包好,由于这段时间穆紫杉身上从上到下都是伤口,现在包扎起来,这人只剩下一只脑袋还留在外面,其它地方都被纱布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脑袋长在一堆白布上一般,连身子都看不到。
处理完穆紫杉的伤口,赫燕霞也累得不行,一手把刀子酒瓶和纱布甩开,然后捏着穆紫杉的下巴把自己的手从她嘴里取出来,赫燕霞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此时已被穆紫杉咬得鲜血淋漓,手上布满了细却深的齿痕,每一个齿痕都汩汩地往外留着赤红的鲜血。
一手从桌上拿了个酒瓶,将里面还剩下的一点烈酒全部淋在了自己手上,一时间辣得她也忍不住倒哧一口气,想到刚才自己划开她身上那么多伤口,又淋了那么多烈酒上去,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承受了多少痛苦。
想起来,看着穆紫杉的眼神又复杂了许多。
罢了罢了,就当是我欠你的。
我也知道你定是恨我至极,就让你咬几口出点气也是好的。
赫燕霞心中无奈,却也不知道到底是从哪里生出了这些东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着穆紫杉便没了那种针锋相对的念头,甚至连她要不要对自己低头也不甚在意了。
招呼了几个手下进来把被血水弄脏的床收拾好,赫燕霞将被痛得昏迷的穆紫杉摆在床上,盖好了被子,自己也让属下拿了两床薄被,就在屋内另一侧的小榻上和衣而睡。
那几个手下见赫燕霞手上布满了齿痕,虽然心中疑惑却也不敢多问,办好宫主要求的事之后便匆忙退了出去。
那一晚赫燕霞也累得精疲力尽,脑袋一沾上枕头便陷入了沉沉睡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