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的日子持续了两个星期,终于又迈向正常了。
这天,弘时,秦岳和宋惟笛正收拾课本准备去上虞老头的经济基础,老远从窗口就看到昨晚一夜未回寝室的纪谦步履不稳的回来了。
他推开门,样子很是疲惫。
秦岳见他这样子,坏笑的对他调侃道:“嗬,媳妇儿,我说你这三五不时的夜不归寝演的是哪出啊?”
纪谦摆摆手,没有理他,一头朝床上栽去,他将脸闷在枕头里,口中含糊不清的说:“今天早上不去了,帮我请假。”
宋惟笛挑眉:“小谦,你怎么了?”
“不舒服。”那声音有气无力的,像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
秦岳见他一身酒气,也不闹他了,改为说教:“我说媳妇儿,虽然咱肩负着让国家更加富强的使命,压力很大,偶尔放松一下完全可以理解,可你这样经常彻夜不归,然后第二天出现的时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可不好啊!凡事得有个度啊…”
宋惟笛摇摇头,说:“怎么看也不像鬼啊,小谦可比鬼长的好看多了。”
“你怎么知道不像?你又没见过。”秦岳横了宋惟笛一眼。
“你见过?”宋惟笛反问。
秦岳神情古怪的一笑:“那可不是,简直就跟大宝似的。”
“什么大宝?”弘时和宋惟笛疑惑道。
秦岳笑的更欢了,他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宋惟笛,道:“广告词儿没听过?大宝,天天见啊!”
宋惟笛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听出秦岳是在骂自己,‘噌’的一下就冲上去了:“去你的,敢骂老子是鬼?”
秦岳一看宋惟笛冲上来要揍自己,连忙夹起课本就夺门而逃。宋惟笛被秦岳调侃过不知道多少次,早就想扁他了,于是加足马力向前冲去。
弘时偏头看了看窝在床上的纪谦,目光扫过他略显瘦弱的身躯。他不知道纪谦为什么经常旷课,经常夜不归宿,只知道他经常在第二天早上回来的时候就是这样毫无生机,那样子就像遇到什么重大危险,拼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逃生,劫后重生似的。
弘时从来不问,他觉得每个人都应有自己的空间,就像他有一次在哥哥的公事包里看到讨论当今国情与政局分析的一篇策论。那时他就奇怪,哥哥的工作明明是与金融业相关,怎么会牵涉到军事财务,政局国务?那片策论字字珠玑,句句精彩,指出来的问题一针见血,提出来的解决方法沉稳妥当。文章是电脑打印出来的,不知道出自谁手。但是弘时肯定,写他的人一定是个出色的政治家和军事家。那样杀伐决断的作风,细致谨慎的心思,让弘时觉得很像那人,步步为营,心机暗嵌,不露声色…
收回思绪,弘时敛下目光,轻声的对弘时说:“你这学期假请的已经够多了,不要再请了。虞老师好说话,点名时我帮你喊到,你睡吧。”
待弘时出门后,纪谦缓缓睁开他明亮的眼睛,他的目光很空洞,从中流露出一抹让人不可察觉的无奈……
学校要整修宿舍了!
这是所有T大的住校生们得共同心愿,在这个月,终于实现了。
T大的宿舍若按年龄算,恐怕也有二十年的历史了。看看别的高校,厦大,交大,人家的学生宿舍跟博物馆似的,清晨的阳光往上面一洒,跟披着件金色彩衣似的优雅动人。在看看T大的,估计甘肃大学考古系的学生们会感兴趣,够老够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违章建筑等着拆迁的呢。
经不住学生们的‘怨声载道’和学生会的‘屡败屡战’,学校里的领导终于肯掏钱修宿舍了。
于是原来住1号楼的都得转移阵地去久久没人居住的9号楼去过度一下。纪谦不愿去9号楼,他决定这个月先回家,这时他们才知道纪谦也是本市人。秦岳和宋惟笛是安徽人,没办法,只得跟着大部队迁移。
弘时生来就是天潢贵胄,自然看不上脏不拉几的9号楼,他想了想,还是宁愿每天转两次地铁回家。
“你们学校的宿舍修了不少钱吧?”胤禛难得在周六休息,他坐在花园里的露天茶室中,轻轻用小钢勺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相比咖啡,胤禛更爱茶,但偶尔也会喝一杯拿铁提神。
弘时坐在他对面,手里捧了本《清十二帝》正津津有味的看着,听到胤禛浑厚深沉的嗓音,不禁抬头问:“你怎么知道?”
“你们学校来我们银行贷款的,听小苏说,贷了不少。”胤禛喝了口咖啡,大概嫌它有些苦,又加了些奶。
弘时闻言浅笑道:“原来是没钱,怪不得老不修。”
“校园生活还习惯么?”坐在这里和弘时聊天,胤禛还是第一次,他淡淡的问。
“挺好的,小谦他们人都挺好的,课业也不曾落下。”弘时说着又将头埋进了书本。
书是胤禛偶然在书店里看到的,就顺手买了回来,里面对于顺治康熙的评说还算客观,对自己及弘历的评价也还算写实。
不知道看到什么好笑的了,弘时的肩膀抖了抖。
“怎么了?看到哪了?”胤禛问。
弘时抬头笑了笑,说:“雍正皇帝冷幽默。”那人是他的皇阿玛,一生仰慕尊敬的皇阿玛,对他,弘时从来不直呼名号,而是称他雍正皇帝。弘时从没想过,几百年后,自己会用这样的身份去称呼那人,仿佛自己与他,从来是不认识的两个人。
见胤禛对他投来疑惑的目光,弘时解释道:“雍朝元年,有个叫达色的奴才给他递折子,上面写道:奴才达色无奏事。雍正皇帝朱批说:初次不奏,尚待何年?并要他写十张奏来。”弘时还记得那个时候从八叔那听闻这事的时候几乎笑岔了气。
胤禛一愣,随即也笑了。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
淡淡的笑意在胤禛俊朗的面容上散布开,犹如一滴春雨溶在一池碧波中,漾出一种令人心驰神往的温柔,令弘时不禁看的呆了。
“那你比较喜欢清朝统治者中的谁?”胤禛问这话并没有多少含义,只是纯粹的无聊。
喜欢谁?弘时的脑中立刻出现了那人检阅八旗军队时的气派摸样。弘时想了想说:“喜欢?我最喜欢弘历。”
“为什么?”胤禛问。
弘时又呵呵的笑:“《还珠格格》和《铁齿铜牙纪晓岚》把他刻画的太传神了,想不喜欢都难。”
一听这话就知道弘时又是在刺弘历。胤禛心中又不快起来,张口就说:“弘历再不济,也比弘时强!”
弘时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他的心在听到这话时猛然一紧,半晌,才艰难的吐出一句:“你认为弘时不如弘历?”弘历真的就那么好?后面那句话弘时没有问出口。他垂下眼,目光聚集在手里的那本《清十二帝》上。
他早已习惯了别人拿他与弘历比较,纵然不喜,他也无能为力,只好不理会别人的看法。原以为来到这异世,不会再有人将他与弘历相提并论,谁知道他仍然躲不开。
提到弘时,胤禛的目光渐渐变得深沉。这个儿子,承载着自己所有的期望,却始终辜负了自己,最终与胤禩一党狼狈为奸,落得一个抑郁而终的下场。这样不忠不孝的儿子,怎么能与谦恭聪慧的弘历相比?
胤禛始终没有正面回答他好或不好,只是淡淡的说:“我只是觉得乾隆在历史上也还算一个好皇帝。”
弘时抬眼,直勾勾的看向胤禛:“你还没回答我,你认为弘历比弘时好?哪里比他好呢?”他做的那些事,使的那些手段,怀的那些龌鹾心思你知道么?
胤禛怔了怔,刚准备开口说话,就被弘时打断了。
“其实也许,弘历的确很出色。”弘时突然一笑。出色到那人的眼中竟留不下自己的身影,纵然自己替他办差也尽心尽力,可仍然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弘时想起了雍朝元年,那人怀疑他泄露试题的事。
弘时生的好看,笑起来更加动人。可是胤禛却觉得那笑容像极了星空中盛放的烟花,绚丽耀眼却又清冷伤感。
耳边又传来弘时清澈的声音:“弘时他年少无知,性情放纵,行为不谨,教坏幼弟,哪里能与至孝至仁的弘历相比?大位之争,纯粹是场闹剧!”只可惜我到今天才明白这个道理。
胤禛心里一紧,年少放纵,教坏幼弟,是自己给弘时的评价。没想到自己的随口说辞,竟传到今日。他冷眼看着弘时,忽然想起弘时小时候牵着他的衣角在院中学走路的情景,缓缓地像小鸭子似的,带着憨憨的笑容,前襟的衣裳被他流出来的口水弄湿了一片。往事重现,胤禛的目光不由变得柔和,他开口道:“其实,也许弘时没有那么糟,只是弘历太优秀了。”
是啊,真的太优秀了。弘时神态复杂的看了胤禛一眼,良久,他站起身,扬了扬手里的书:“哥哥,书我帮你放回书房了。我看到雍正皇帝那一章了,剩下的以后再看。”
胤禛点点头,看着弘时的身影消失在花园里。
他怎么了?刚才还一副笑嘻嘻的样子,怎么一转眼就觉得他好像不高兴了?那样子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喜怒无常。
也许真的太偏爱弘历,以至于刚才回想弘时的时候竟想不起他的脸,只记得那个儿子心高气傲,结党营私,心术不正,整天与胤禩胤禟混在一起。
也许是因为自己对他失望了吧?弘历出生前,弘时是自己唯一的期望,可他玩物丧志,不思进取,终是辜负了自己。当弘历出生后,弘时已渐大,自己的目光全然落在弘历的身上。弘历聪敏,得了皇阿玛的赞许,于是自己对他自然又多一份栽培之心,一边要与小八小九周旋,另一边还要提防十四……若那时,自己肯再多一份关爱给弘时,他是否也会和弘历一样用软软的声音向自己撒娇?是否也会与自己父慈子孝?
胤禛浅浅叹了口气,抿了一小口咖啡。心中奇怪刚才明明加了奶,此刻入口却为何仍如此苦涩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