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当你经历了很久的思想斗争决定一件事后,是非常需要朋友的支持的。善保站在弘历的书房里等着他的到来,只觉得一分一秒都很难捱。书房里的灯光虽然昏暗,却是将善保秀气的容颜映射的很清晰,就连他脸上的坚持,也一并被显现出来。
弘历刚踏进书房,就见着他的善保身姿挺立的站在那里,玉一般温润的眉眼透着点点神采,虽没有上一世惊世绝艳,却依旧动人。弘历大步走近善保身边,语气里透出一股兴奋:“你怎么来了也没提前和我说一声?”
善保看着眼前这个被自己放在心上两世的人,一想到今日是来与他辞别,心里便不舍起来,连带着语气都比平常温柔:“臣有些记挂皇上了,来看看皇上。”
弘历闻言笑起来,道:“你这人!不是说了叫少爷么?怎么总是改不过来?”
善保在弘历面前一如既往的温和,他低头道:“您就当臣迂腐罢。”
弘历叫来佣人为两人泡了一杯茶,接着又让善保坐下,道:“这些日子皇阿玛不在,易生和尊爵的事都交托给我,的确有点忙,疏忽了你。本是打算等忙完这阵子约你出来聚一聚的,谁知你竟先来了。”
善保低下头,轻轻苦笑一声,然后抿了一口杯中香浓的茶。这就是弘历,他爱的那个人。明明贵为九五至尊,不需向任何人汇报想法,却还是将自己的打算告诉善保,完全的信任他。在他面前,弘历没有一点帝王的架子,平易近人,叫善保如何放得开他?
“皇阿玛带三哥回去了。”耳中突然飘来这么一句话,让善保疑惑的抬头看向弘历。
弘历身穿一袭白色的居家服,意态慵懒的歪在书房的沙发上,出声道:“皇阿玛带三哥回京了。他们回那个紫禁城了。之前我也打算带三哥回去看看的,可那会儿忙的抽不开身,却是叫皇阿玛捷足先登了。”
“雍正爷和三爷还是不知道彼此身份么?”善保抬眼问道。
弘历摇头,声音有些低沉:“不知道。皇阿玛没有告诉三哥,他嘱咐我不许说,我也未曾向三哥透露过。他们表面上还是兄弟的关系。”
善保点点头,没再说话。弘历与弘时之间的事,自己没有资格也无暇过问。当初的路是弘历自己选的,如今如何,也由他自己承担吧。只是觉得他与自己一样傻,明知那个人心里没有你,又为何不怕受伤的一再迎上去?如今,自己是看开了。那他呢?又何时才会看开?
弘历明亮的眸子暗了几分,他轻叹了口气,语气中透出一些无奈:“我已经有些时日没有见过他了。什么时候,我竟对三哥迷恋到这般地步,我自己都不知道。从当初只想着每日要都能见他一面就好了到现在恨不得他只能为我一人所有,没想到竟已历经了三百多年。时间啊,真是把利刃啊,我真怕,越演越烈的疏远,以至于他会忘了我这个弟弟,我真怕,他的心里只容得下皇阿玛,他本就高傲,想来眼里也是没有我的,只是……”
话未说完,善保便打断了他:“皇上。”
关于他与弘时之间的事,善保听得太多,如今已然不想再听。你永远都只在乎那个你得不到的弘时,什么时候,你才会回头看看我?若是从前,纵然知道有些逾矩,可善保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偷偷想。可现在……心若死了,什么便都不复存在了。
“臣今日来,除了来看看皇上,还有一事,想要禀明皇上。”善保说罢往地上一跪,就着冰凉的大理石,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弘历自与善保相认之后从未见过他行如此大礼,此刻不由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急忙走上前去扶起善保,温言道:“有事当说,以你我之间的情分,不需行如此大礼。”
愧疚,弘历对善保是有的。只是身为帝王的尊严,将这并不深的愧疚掩去了。
善保站起身,顿了顿后,方开口说道:“臣思量了许久,想着将那间房子还有这么多年来皇上使在奴才身上的费用一并还给皇上。”一字一句,吐字清晰,铿锵有力。
弘历闻言,心不由得猛然一惊。还给他?这是为什么?这说明什么?难道自己对他不够好?难道自己对他不够信任?
“何故?”弘历挑眉,脸色微微有些难看。
善保却仍是不卑不吭,他站在那里,幽暗的灯光将他原就精致的五官映射的更加好看,眼中光彩点点,声音温和的道:“无功不受禄。皇上对于奴才的厚爱,奴才实在承受不起。”
未等他说完,弘历便摆手制止,道:“这只是表面话,朕,要听实话。”一旦牵扯到重要的事,弘历才会道出这个代表他尊贵身份的‘朕’字。一旦动用了这个‘朕’字,那善保与弘历的关系便只是君臣关系。“你突然间说这些,莫不是有什么事?”
善保敛下眸子,再次跪在地上,这次却是连背脊也一并沉了下去。
“皇上圣明。这,的确是表面话。可是这实话,奴才不敢说。”
弘历隐隐觉得有什么,他压低了声音,让自己看起来更镇定一点,道:“只管说就是,朕不怪你。”
“嗻。实话就是,奴才想离开皇上了。”
一句话说完,整个书房顿时鸦雀无声,本就空旷的屋子此刻更显静谧,只能听到墙上钟摆滴答滴答的声音,伴着二人心跳的节奏,回想在这偌大的别墅里。
弘历微微皱眉,心里有些难受,感觉有些透不出气来似的憋闷的慌,良久,他才出声道:“离开朕?”
他从未想过,善保有朝一日会要离开自己。眼前这个和煦如春风的温和男人要离开自己?一想到今后自己的跟前不再有钮祜禄·善保这个人,弘历心里就堵得慌,究竟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自己也说不清。此刻,他只是单纯的不希望善保离开自己。皇阿玛和三哥已经逐渐疏远自己,若是连善保也……那自己曾经那么多年勤勉刻苦的守着那个大清江山还有什么意思?那自己重新轮回又遇见他们却不能相濡以沫还有什么意思?自己,的确是负了善保的一片情,可他并不能接受善保要离开自己。
“为什么?”弘历冷声质问道。
善保一脸淡然的跪在弘历脚下,道:“没有什么为什么。奴才觉得累了,想好好休息一下,皇上给予的一切,以前对奴才来说是恩宠,可现在对奴才来说却是负担,奴才实在负担不起皇上的恩赐。奴才总是追逐着您的脚步,很累,总是关心着您的一切,很累,总是替您担忧烦神,很累,总是将你放在心上,很累。奴才真的累了。所以……”
“所以就要离开朕?”弘历厉声喝道:“是朕对你不够好?还是对你不够信任?是朕怠慢了你还是短了你的用度?衣食住行,哪一样朕没有着人给你安排好?你说你将朕放在心上,朕又何尝没有将你放在心上?和珅,你今日放肆的过了。不要仗着朕的宠爱就肆无忌惮!”
善保仍旧跪在那里,一步不移:“皇上对奴才的好,奴才都明白。只是皇上误会了。奴才说的‘离开’并不是要真的离开皇上。奴才仍会和以前一样,侍候在皇上身侧,替皇上分忧。”
“那你说的是……”
“奴才怕是不能再代替三爷陪在皇上身边了。三爷已经来了,而且……”善保说的委婉,但他相信弘历已经明白当中意思。说出这番话,不是不心痛,可却必须要习惯这份心痛。自己的确是离开了弘历,反观弘历,又何尝不是离开了自己呢?他们今后的生命里,怕是就只有工作上的交集了。
“而且什么?”善保的意思,弘历已经明白了。
弘历有些自嘲的笑起来,善保与自己,连分手也称不上,毕竟,都没有开始。也许,是自己利用身份之便强了他,也许,从一开始,他就不是愿意的,所以才不愿意继续留在自己身边?怎么可能?善保的爱那么炽热浓烈,自己又怎么会感觉不到?之前那么伤善保的心,他都没有说离开,究竟是什么事,让他此刻这样的决绝?
“而且,奴才心里有了另一个人。”低了低头,善保还是出声道。
“心里有别人了?”弘历一怔,喃喃自语道。原来,自己早已不是善保心里的唯一。既不是皇阿玛心里的唯一,也不是弘时心里的唯一,原以为还有个知心识情的善保,谁曾想……是自己的无情伤了他罢……
“恕奴才不能再领皇上的恩宠。奴才认为三爷来了,皇上必是不在意奴才的,才斗胆向皇上说明了这一切,望皇上恕罪!”说罢善保又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
“原来……”弘历点点头,脸上的神情有些哀伤。他摆摆手,让善保起来。想了好一会儿,他才道:“你先起来罢。既是如此,朕唯有盼着你幸福。”
弘历终是帝王,有些哀愁不能示于人前,只得点个头。他道:“你即已决定了,便好好的与那人相处吧。”
“奴才定当谨遵圣谕。”
“朕也累了,你也先回去吧。”
就在善保转身出门之际,身后传来一句话,让善保努力抑制的眼泪毫无预警的夺眶而出。
“希望他不要像朕一样,负了你一生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