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疲惫的身子,弘时慢慢的走向那扇即将揭开真相的门。酝酿好情绪,他用握在手里的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胤禛穿着一身灰色的家居服,一直坐在沙发上等着,听到声响,便回头望去,见到弘时,他唇角微微绽开,眼底尽是浓的化不开的温柔。
“回来了?先头去哪里了?”胤禛的声音虽低沉却不乏柔和。
弘时看着眼前的胤禛,摇摇头,走到他身边,语气恭谨的答道:“出去见一个朋友。”
不会又是那个齐皓月吧?胤禛略有不满的挑眉。他此刻绝对想不到弘时是去见了弘历,更想不到今夜将会是他们感情的终点。
胤禛装作不高兴的样子,微斥道:“不知道我在等你吃饭么?也不知道早点回来,天已经黑了,你一个人在外面瞎晃荡什么?什么朋友这么重要?”
弘时没有说话。他一双明眸犹如一潭池水,将胤禛整个的倒映了进去。弘时贪婪的看着胤禛,想要将他卓然的身姿刻入心底,好让自己以后回忆起这个人的时候不那么孤单。最后一次,他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贪得这最后的温柔。
“看什么?”瞧着弘时眼底的柔情,胤禛心里一动,拉过弘时的手。
弘时微凉的手指反握住胤禛的,他若无其事的微笑着:“你吃饭了么?”
不说还好,一说胤禛便瞪了弘时一眼:“没有,这不是在等二少爷回家么?现在想起我了?”
“我先陪你吃饭吧?”
两人将张妈早就做好的饭菜拿去厨房热了热端上桌,开始吃起来。弘时捧着碗坐在桌边,吃的慢条斯理,他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胤禛。
这是两人最后在一起用饭了吧?揭开真相之后,定是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真相揭开之后,他就不再是自己的爱人自己的哥哥,而只是圈禁自己直至抑郁而终的那位帝王。自己对他满心的爱在今夜之后就将全部埋葬于心底。一顿饭,弘时没有动几筷子,大多时间都在看着胤禛。
是啊,那个拿筷子的姿势的确是皇阿玛的习惯,怎么当时自己就没发现呢?
“怎么不吃?不合胃口?”见弘时碗里的饭满满的,胤禛皱起眉头。
弘时只微笑着摇头:“你吃。”
胤禛宠溺的笑笑,开始扒自己碗里的饭。耳边却传来弘时幽幽的声音。
“你以后要学会照顾自己。银行再忙也不要忘了吃饭,饮食不规律身体容易出毛病,喝了酒就不要开车,真不行就打车回来,酒架很危险的,不要每晚都熬夜,休息不好第二天怎么有精力工作呢,我瞧着银行里的那些人都是老奸巨猾的,你可得防着点……”说道此处弘时突然嗤笑出来:“呵,我倒忘了,你怎么会怕他们呢?”
“你这样一直单身也不好,景家总得留个后吧?你身边也少个知冷暖的人照顾你。遇到个好女孩就娶了她吧,以后,以后若是为孩子着想,只要一个就好。孩子一多,感情就容易分散……”眼睛已渐渐湿润,氤氲一片,却还在念叨着:“还有,咖啡对身体不好,尽量少喝,你瞧你吃饭总是挑食,多用些荤的……”说着又往胤禛快见底的碗里夹了一块牛肉。
一番话说的胤禛表情严肃不已。敏感如他,觉得即将有什么重大变故。否则弘时怎么像在交代遗言一样对他说这些话?这些话伤感惆怅,胤禛听的心酸,早已听不下去,尚未等弘时说完,胤禛便打断了他:“你怎么了?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声音微微颤抖,显现出主人不能轻易察觉的害怕。
看了一眼胤禛空荡荡的碗底,弘时走过来收拾了碗筷,将它们放进厨房,然后走到胤禛身边,轻轻的说:“你吃好了?那就上楼来我房间吧,我想给您看一些东西。”
胤禛极其细心的抓住了那个‘您’字,越来越多的恐惧占据了胤禛的心,弘时他,究竟怎么了?
弘时将胤禛带到自己久未居住过的房间,打开了灯。自从两人确定了关系,弘时便搬去了胤禛的房间,很少来这间屋子。明亮的灯光映射着屋子的每个角落,虽是无人居住,可仍旧干净的一尘不染。
“小词?”胤禛不安的唤了一声。
弘时没有回头,他径直向自己的书桌走去,打开那上锁的抽屉,取出两张纸。郑重的将他交给胤禛,一字一句道:“这是我写的。”
胤禛微微有些慌乱,看着那两张被折起的宣纸,自己竟是不敢接。弘时……
这是什么?弘时怎么了?他要给自己看什么?为何他称呼自己为‘您’?胤禛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弘时手里轻飘飘的两张纸,可在胤禛眼中,它却似千斤重。
怔在那里好久,胤禛方接过并打开了它。刹那间,胤禛的心跳竟像停止一般,透不过气。纵是九龙夺嫡,腥风血雨的紧张时刻,胤禛也不曾如现在这样慌乱过。那两张宣纸上映着弘时隽秀的簪花小楷,一笔一墨,随着那些让人心伤的文字,深深刻入胤禛的心里。
“你……”胤禛站在那里,眉头紧锁,眼神忧伤。
弘时平静的道,语速不急不缓:“这是我写给清世宗雍正皇帝和雍朝廉亲王的祭文,您看的懂吧?”
“……”胤禛的视线紧紧锁在最后的落款上。
是弘时的落款,用满文写的。
“下面是我的落款。您认识满文的吧?您可以把他念出来么?”说话间,弘时已垂下眼眸,如那些大臣一般,不敢直视帝王。端的是臣下之姿。
这个儿子……他知道了……他知道自己是胤禛了……难怪他今天这样反常……难怪他的眼中总是有着浓浓的眷恋和伤感……
不用想,胤禛也知道弘时下午去见谁了。此刻胤禛也没有多余的心思来责怪弘历了,他想的是怎样化解弘时心中的哀伤。
“弘时……”胤禛轻轻的唤了一声。
话音刚落,弘时便‘扑通’一声跪在那柔软的地毯上,对着胤禛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三跪三叩的大礼,朗声道:“奴才弘时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神情语态见早已不复刚才的情意,清冷一片。
如果说那祭文是对胤禛的打击,那此刻弘时口中的称呼便是将胤禛的心握在手中,然后狠狠摔碎。兜了半天圈子,弘时还是那个满身骄傲冷清漠然的弘时,早前两人间的情深意浓,刹那间不复存在化为乌有,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弘时……”胤禛的声音已然梗咽。最爱的人跪在他的脚下,彻底将两人身份拉开。奴才……他称自己为奴才…连父子也不愿认么…胤禛心中一痛,紧闭起双眼,甚至不敢呼吸。
弘时就这么跪在胤禛面前,不卑不吭。不是不痛的。自己爱了两世的人,将在今晚,与自己彻底诀别。从此,他还是那个身份尊贵的九五至尊,自己还是那个不成气候的罪人之子,甚至连父子,自己都不敢承认。可弘时却别无他法。命,终究是注定的,无论轮回的齿轮怎样转动,自己与那人的关系依旧如此。往日那些情深款款,只能在自己今后的岁月里,一遍一遍回味。就像前世在那破败的禁锁里回味着那位冷酷的皇阿玛一样。
弘时真的不懂,为什么走了两世,还是走到了原点?还是不够资格与他站在一起?还是要在余生中思念着那人的一切来度日?为什么上天就不能对他开开恩?
胤禛伸手扶起弘时,脸上悲痛难掩。
“先起来吧,不要这样跪着。”
“谢皇上。”弘时谢了恩,方起身。
“你……难道你我之间就非要如此么?”胤禛不想,不想他们就以这种生疏的状态相处。他还想像以前一样搂着弘时说话,像以前一样抱着弘时入睡,还想像以前一样亲吻弘时温软的唇。可是……帝王之尊让他竟无法开口。对于以前自己对弘时的苛刻与偏心,自己竟无法说出一句道歉的话,甚至,甚至不能收回成命将这个儿子收入玉牒。历史已经过去,也无法改写。
“君臣之礼不可废。”弘时淡然的低头道,连头都没有抬起。他害怕与胤禛的眼神接触,他害怕他会忍不住质问胤禛当初为何那样冷心绝情。他不允许自己如此放肆,相信胤禛也不允许。
胤禛幽幽叹了口气,受伤的眼神直视弘时白皙的脖子,声音有些沙哑:“难道你我之间仅仅是君臣么?今世,你我是兄弟,前世,你我是父子,你我有着至亲的血缘关系,这世上,没人比我们更亲密。我们,何止是君臣?”
弘时很矛盾。他爱着胤禛,同时又恨着胤禛。倔强如弘时,不可能轻易低头。往日那些事儿就像噩梦,做不完的噩梦,来来回回纠缠他多少个夜晚,他经常三更半夜从那梦中惊醒,然后惆怅半天,辗转难眠。他的声音仍是那样温雅,只是似乎多了一些疏远:“回皇上话,奴才不敢与万岁攀亲。奴才早就被废除宗籍,不复皇子身份。”
“弘时,”胤禛见着弘时眉目淡然的秀致模样,心中隐隐作痛,他忍不住问道:“这些年来,你是不是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