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小寒,暖和的天气突然寒冷了起来。农村在这个时节,说没什么事可做了,却又有做不完的事;说有很多事情还要做,也可以说是一日三餐的事;这都得看你想做不想做来决定。
天近黄昏了,春兰又站在村门口向远处的路口眺望着丈夫的归来,这可是第十次望归了。她猜想给他寄去公公已病危的两封快信,算来已近半个月了,推算到天数也该回来了。
天渐渐暗了下来,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她不得不转回家门。
她给公公房里的火盆里添加了几筒木炭,又看了看村诊所医生给他打着“点滴”的吊针。见一切正常,就到厨房里打来热水,抹洗起家里的卫生来。
小英来了,进门就直朝父亲房里走去。她见父亲两目紧闭,面黄肌瘦的样子,流着泪直唤着。王吉林迷糊中听见了女儿的声音,嘶哑着嗓门,有气无力地回答着说:“大毛吧?”她回答说:“是我,爸爸!”他停了停又声音微弱地嘟哝着:“小桥......”然后动了动身子,又睁开一双眼睛,双手在蠕蠕而动。贺婶进门见了,知道老伴想要坐起来,便说:“躺着吧!针没打完呢!”小英把父亲拉盖好被子,低头问父亲想要干什么?王老汉嘴角动了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后又闭上了眼睛。
贺婶见女儿回来了,把她和春兰一起叫进了厨房,说:“你爸很可能活不了多久了,他刚才的举动是以为小桥回来了。”接着,眼泪滴落了下来,小英和春兰也跟着流了眼泪。
点滴打完了,春兰拔下了针头,这是村诊所医生丽艳刚到另一家看病时,告诉她拔的。
王吉林六十五岁了,一米七的个头,高小文化,不爱说话。年轻时当过志愿兵,在“抗美援朝”的“上甘岭”战役中打过仗,立过战功。五五年复员后,因有点文化,曾被安排在“衡明机械厂”当过干部。因其父嫌他工资低,养不了家,就叫他回来了,结婚后,也没了其他想法。在生产队时代,可算得上是精壮劳力,烧石灰时四百多斤的石灰石,他一个人可杠一头。他平时很少生病,只是年老了总觉得右上腹部间歇性胀痛,消化不好,有时呕吐带血丝。不久大便带黑色,全身乏力,发烧。有时在诊所和镇卫生院打了针后好些,在一个多月前上腹部大痛大止时才到市医院诊治。
经市人民医院确诊为“肝癌晚期”,并告诉其家人,如要治疗需要一大笔资金。贺婶也知道这“癌症”病意味着什么,想放弃治疗,春兰确坚持着一定尽力诊治。治疗两周后,家里的钱已全部花光,并且还向亲朋好友借了一笔钱。贺婶见老伴的病情不见好转,且己越来越瘦弱,就向主任医师打探实情。主住医师建议地说:“若能治愈是不可能了,他的生命期限可以说只能有两个月。”王老汉也知道自己不行了,强烈要求回家,说能过一天算一天,不能再浪费钱了。
晚上八点多,算是较晚了,娘仨才吃了饭。小英和春兰围着炭盆烤着火陪伴着父亲,贺婶有些辛苦了,便在旁边的简易床上睡了。
“妈!春兰!快开门!”接着就听见了敲门的声音。
这时,春兰兴奋地站起来说:“是小桥!”接着快步地走出房门。
小英听说弟弟回来了,也高兴地跟了出来。
打开大门后,蒙胧中见大门口站着俩个男人,一个左臂撑着拐杖,一个双手各提着个大旅行包。
“春兰,是我呀!”小桥见妻子好象没认出自己来,正呆呆地站在大门口疑望着自已,便解释着说。
“小桥!”春兰象梦中醒来一般,忙上前扶着他进屋,惊讶地说:“你这是怎么啦?”
贺婶闻听儿子小桥回来了,急忙起身穿衣,到堂屋里打开了电灯。灯光下,春兰清楚地看到左腿平膝关节已经截肢的丈夫,和双手各提着大旅行袋的玉林。贺婶和小英也看到了这一幕。这好象是一次没有预约的见面,话儿不知从何说起。都象傻了眼似的互看着对方。
春兰望着丈夫象是从一场残醒的战争中归来的残兵一样,眼泪已挂满了两腮。只见她双手捂面,身子靠在房门上抽泣着。他父亲王吉林这时也清醒了许多,知道儿子回来了,吃力地叫唤着:“儿子呀!小桥!快过来!”小桥听见父亲在叫自己,立即撑着拐杖应声走到床前,他见这父亲已不是昔日健壮的样子了,便“哇”地扑在床头痛哭起来。王老汉见九年未见的儿子回来了,脸上露出了久未见着的笑容。他想伸手摸儿子的脸,几次挪动因无力而只有动了动身子,小桥知道父亲的意思,就拿过父桌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王老汉疼爱地说:“儿子呀!难为你了,你再走几步我看看!”他不愿意父亲看见自己走路的样子,使他伤心。就摇了摇头说:“爸!不要紧,这是命里注定的一难,其实,对我目前的工作并无大碍。”他话刚说完,见父亲两眼直直地看着他,眼含泪珠,然后断断续续地说:“你..........走.....走....我再....看看,”小桥无奈,只好手撑着拐杖走了一个来回,王老汉看见儿子在自已面前,象刚学步时的幼儿,又象顽皮时的玩童,再后来又象农事归来的汉子,但又看到真真实实的残废儿回到自已面前时,心想着一个好好的儿子,现在成了这副可怜的模样,“哎”了一声后,反头没再言语。
玉林见春兰正伤心地哭泣着,就把她叫到堂屋里,一五一十地把受伤的事和几年不回家的原因说了一遍,她听了后,哭得更是厉害,更是伤悲。小桥忙起身来到妻子面前,带着愧疚说:“对不起了,我没有及时告诉你,是因怕你和爸妈一时承受不起。”说完,也泪水涟涟。
贺婶听了,春兰听了,都一把抱着他哭得让人心酸。小英平时最疼爱的弟弟给了这样一个见面礼,早已扑在简易床上哭了个够。
玉林劝着她们,见愈劝愈悲,愈悲愈抱得更紧,想到病重的吉林叔不知也伤心到什么程度,就走到床前看一看。这一看可把他看蒙了,只见他面朝墙双眼圆睁,未干的泪珠挂在眼角,嘴巴微张着好象有好多心里话还没说出。他知道他已寿终了,就急喊着他(她)们快过来!
他(她)们听玉林惊异的喊声,都知道有种不祥的感觉,便都止住了哭声向王老汉的床边走去。玉林忙说:“吉林叔可能过世了!”小桥听了第一反应是看父亲的眼情。见已不是常人的眼情,立即又探脉膊。这时,他知道父亲已确确实实不再与自已说话了,于是恸哭了起来。
贺婶、小英、春兰静等来的是这突然的反应,便一个个大哭着扑上去,摇着、掐着人中,希望能奇迹般地醒过来。
按照当地农村的习俗,老年人去世,得要请阴阳先生查日子、看地头。阴阳先生翻着黄历,又子、丑、寅、卯...,甲、乙、丙、丁....地推算着,又掺和着“八字”算了算确定要放七天。小桥不信这一套,就和母亲、姐姐和姐夫商量着只放三天。这时,贺婶的精神已非常崩溃,一想起相依为命,风雨同舟四十余年的老伴,现在已天各一方了,就哭得死去活来。她见儿子与她商量改日子的事,也没有什么异议。
王老汉病重时,因小桥不在家,也没准备棺材。现突然病逝了,急得全家人找人到处打听卖“料”的地方。倒是本族八十高龄的三爷爷解了困,他找到了小桥母子俩,愿意把他的“料”让出来,等事情过后,再买回来也不迟。
一切妥当之后,三朝日的一个阴雨天,在村民和亲朋好友的帮助下,把王老汉扶柩登安了。
当地农村的习俗,家里老人去世后得守孝七、七四九天。刚过头七小桥打算要去广东了,贺婶听了生起气来,直骂了儿子不孝。春兰倒是看得出来,从中说和着。她又见儿媳没有留下小桥的意思,突地坐在堂屋的地上数落起心中的苦来。
但小桥和春兰俩夫妻在劝母亲时,听到了哭诉父亲还没见上孙子就走了,留下死不瞑目的遗憾时,心里也有些不安。是啊!一春又一春,结婚都十一年了,们曾不想有个自己的孩子!春兰更是心酸酸的,为了不使婆婆和丈夫有过多的忧伤,她扶起婆婆亲热地说:“妈,你就让他去吧!他们办了个厂正缺不得人手。”说到这,想到丈夫又要分别了,不觉鼻子发酸,内心悲凉起来,她强忍着继而又说:“你看,这怎么能怪他呢?这问题是我呀!等小桥那边稳当了,我们娘俩一起去,好吗?”
贺婶想:是啊!女人要怀孕有时是几分钟的事,这都是儿媳没生育能力的错呀!留着他在家又有何用呢?她醒悟后,还是不情愿地说:“随你们的意吧!我六十多岁了,也管不了你们了!”
春兰深知婆婆多年来的不易,她掏出纸巾擦掉她流下的眼泪,亲热地说:“妈!你别这样说。”她又擦了擦自己的眼泪,接着说:“爸刚去世,理该他和我要陪伴你。妈!就让他过了年再去,我辞去保洁员工作陪你吧,再说他能在家干什么!”
贺婶想来也是,这农业生产行当,小桥这一辈子都无法做了,只有在外谋求发展,才能保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