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之中又恢复了我一人独宠的秩序。李?一月之中半月以上都是歇在芙蕖宫。
我知道，不少人在嫉恨我，甚至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可是凭着李?和刘晋在背后撑腰，谁也不敢明着把我怎么样，就连向来争强好胜的月昭仪，也仅仅是送给我几个大白眼和一堆冷言冷语而已。而对于这些，我早已免疫。
至于暗中的手段，自从上次事件之后，我自己存多了心思，姑姑她们也加强了防范，再加之李?经常在芙蕖宫出出入入，有人要害我也绝非易事。
李?带了厚厚的奏折过来批阅，磨墨的谨成和打扇的楚乔都被他撵了出去。他在认真地批改奏折，不时在上面落笔批示。我在一旁静静地研墨。
啪的一声，他将手中的一本奏折合起重重地摔在案上。我停下了研墨的动作，细声劝说：“大热的天气，皇上何苦恼怒。烦恼之事不如交由左相和右相商议处理？”他恨恨道：“惹恼朕的正是左相的奏折，现宣州刺史之位有了空缺，朕心中已有合适人选，他却多次上折力荐由莫致遥出任。”莫致遥是昭媛莫亦彤的三哥，左相的举动多半是因邓耀文领了羽林军副统领一职故而想扳回一城。
于是劝慰道：“宣州刺史之上不是还有宁国节度使辖着，倒不知这节度使之位现在是何人担着？”
他恍然大悟：“不是贵妃提醒，朕倒是忘了。这位宁国节度使年事已高，朕便赐他良田美宅，准他告老还乡便是。”
我扑哧一笑：“亏得是他年岁已高，否则皇上为了抢下这个位子还不知如何给人穿小鞋呢？”
他一怔：“何为穿小鞋？”
我反应过来，心里暗骂自己不注意，嘴上解释道：“给脚大之人一双小鞋，自然穿不了，即便穿下了走起路来定也格外难受。皇上试着想象一下此种滋味。”
他笑赞：“如此形容倒是极妙。”又道，“贵妃还不知吧？邓耀文已经到了京城，朕赐了座大宅子给他，并特许他婚后再进羽林军当值。邓大人因防务在身依然留守北疆。”他随后“哼”了一声，“听闻右相爱女出阁，各地赶着送礼的官员可是不少。朕大婚都没见那些人如此热心！”
刘晋曾任国子监祭酒，又担任过多次科考的主考官，门生遍及朝野内外。众人皆知刘欣是他最钟爱的掌上明珠，有此行为又有何出奇呢。李?对刘府之事如此了解，看来没少关心。
听了他的话我只是轻“哦”了一声便又开始磨墨。他见我无什兴趣，也没了继续往下讲的兴致，只埋头看奏折去了。
侧面的他看起来竟然比平常要柔和许多，想是不用直面他那双让人看不透的眼睛的缘故，眼睫毛竟比我的还长些。他似乎察觉到了我在打量他，侧过头看了我一眼又继续埋头看奏章，我有些不自然地别过头去。不知不觉中原来空空的青州红丝砚竟然已满了，我放下手中的鎏金白檀墨。殿中布了冰块怎还如此闷热，我拿起扇子有下没下地给他扇扇，给自己扇扇。
神思恍惚中，忽而发现整个人移了位置，手中的扇子也没人拿走了。而李?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放下了手中的笔，拉了我过去坐于他的怀中，一手紧紧揽着我的腰，温热的气息就在我的耳边回转：“贵妃有心事？”
没了自己间或扇扇风，四周仿佛更热了。
我刚才似乎在发呆，在想些什么？自己却刻意地忘记了。只得喃喃道：“臣妾在想前些日子皇上怎得就恼了臣妾？”
听我如此问，他紧揽着我的手瞬间松了下来，沉默片刻道：“前些日子昭仪身子不适，朕便多陪了她几天。”
我知道他在骗我，我相信他也知道我知道他在骗我。
有人曾说过，当男人还愿意骗你时，说明他还是在乎你的；如果他连骗你都嫌麻烦，说明你的存在对他来说已没有丝毫的必要。那么，我是否该为此庆幸？他虽然不愿说真话，但至少还愿意编个谎言来向我解释。我对他，毕竟还是有价值的吧。
转而又想到，我又何必苛责于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诸多隐瞒。同床异梦不外如此吧。他不是我的良人，我也不是他的知己。我们各取所需，仅此而已。这只是一场戏，待我报了母仇、他揽了大权，一切都将落幕。那时，为他研墨侍笔、端茶打扇的自有她人，这些又岂劳我去操心？
一时之间，我不言，他不语，但见满室的寞寞，仿佛都能听见墙角的雕花净玉白瓷盆中冰块融化的声音。
良久，他低声问：“贵妃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曾愿现世安稳,岁月静好。”我脱口而出。说出后我便后悔了。
“现世安稳,岁月静好。”他细细品读着这八个字，半响道：“朕便赐你‘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如何？”
“现世安稳,岁月静好”于我已是奢望。这八个字曾写在了张爱玲与胡兰成的婚书之中。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而两人终究成为了彼此的过往。
他见我迟迟未回答，放下了揽着我的手：“朕还有奏章要看，贵妃先行歇息去吧。”
我轻声告退，静静退下。躺在床榻之上翻来覆去，如何睡去也是不知。
舒云姑姑、玲珑、楚乔陪了我在御花园中闲逛。太阳已变得晒人。
突然一个小纸团弹落在我的脚边。
我一边装作欣赏景色四顾了一番，一边不动声色地将纸团踩在脚下。
微风吹拂树叶发出碎碎地声音，林间的鸟雀在浅吟低唱，远处有几位宫女行色匆匆。但是附近并未看见有人，我甚至不知纸团是从何处扔过来的，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纸团是扔给我的。
姑姑她们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的异样。
我对玲珑说：“玲珑，你回去吩咐厨子备些酸梅汤，我待会便回了。”又对楚乔说，“你也跟玲珑一块先回宫吧，看你这没精打采的样子，一路呵欠不断，快回去歇着好了，否则别人还以为我们芙蕖宫昨晚有人当梁上君子去了呢。”
我的话对于楚乔来说正求之不得，她马上连蹦带跳地跟着玲珑回去了。
待到她们走远，我才移开脚，捡起纸团。
姑姑有些奇怪地看着我打开纸团。
纸团上面只是题了一首诗，我看了一遍后又在心里默念：
谨纪月半遇雨
规声声啼暮雨，
闲时寞寞扫苑花。
落英候得逢洲渚，
青葵几岁向阳斜。
我知道纸团是谁扔给我的。
李景遂回京了。
他留了这首藏字诗给我，月半之日，子时候遂（岁）。
月半十五，便是今日了。
按照祖制，每月十五，李?照例是要宿在皇后宫中。
姑姑见我看过纸团后，一直凝神不语，有些担心地唤我：“娘娘――”
“我没事。”我深思过后，决定还是告诉姑姑，“纸团是齐王留的，他说今晚子时会过来芙蕖宫与我见面。”
姑姑听后大惊：“娘娘，王爷的决定是不是太过鲁莽了，皇上晚上会过来的呀？”
我提醒她：“你忘了？今晚是十五呢！”
“可是……可是，宫里面耳目众多，就算皇上不过来，也难保王爷不被其他人发觉，而且王爷那么晚才过来，奴婢觉得还是不妥。”姑姑仍然不放心。
我想想，姑姑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上次李景遂潜入芙蕖宫时，我还是“狗不理包子”，是众人眼中盲点，可如今不同，我已经成为“香馍馍”，变成大家注意的焦点了。暗中不知多少眼睛在盯着芙蕖宫呢，还是小心一点好。
“不需担心，齐王武艺超群，他会注意的。”我一边开解姑姑，一边询问，“今晚外间是谁值夜？”
“回娘娘，今晚轮到楚乔值夜。”她回答道。
舒云姑姑明白我已经拿定了注意。虽然她对于我的决定并不怎么赞同，但也不再出声阻拦。
我对姑姑说：“你设法与她换一下班，今晚你值夜吧。楚乔虽也机灵，但总是年岁小不够沉稳。”
她应承下来。
面对李景遂时，不知是否由于心中存了“自己做了小偷”的心理，总是有着莫名的紧张。但不同于上次对待“幽然亭相约”的心情，对于今晚与李景遂的见面，我心里格外期待。我有一种直觉，他会带给我一些重要的信息。
时间在不经意间总是过得飞快，可是在你刻意去等候时往往感觉它姗姗来迟。
等着日没西山。
等着月上柳梢。
……
鎏金灯台上的蜡烛跳跃闪烁。我凭窗而坐，月光透过软纱和窗棱映在我的身上。“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想起杜甫的诗，故乡于我却只是念想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
我叹口气，现在的我只是没有家、没有根的一抹游魂。可怜的我，可怜的刘羽，可怜的齐遂。
一旁的姑姑轻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娘娘，时候已经不早了，你先歇歇，王爷来了奴婢再唤醒你。”
我摇摇头。此刻，我并没有睡意。
作者题外话：改正了一个错别字，写成 三格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