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句话,终是引得黛玉心绪翻腾,泪落不止。
“你处处让我,我岂是捂不热的顽石?你一心为我,我自也当……如此。若是我也如娘亲那般,到时留下个孤弱幼童,兄弟姊妹皆无,可如何是好?”
黛玉自幼寄居贾府,多年来可谓深受孤苦伶仃的磋磨,便是心底渴盼与夫君一生一世白首偕老,却不免忧心身后之事。
再者她的身子虽看着比先时强上许多,可到底吃亏在底子薄上,林家又是几代支庶不盛,祖父母与父母两辈亦皆非长寿之人,更是连儿女双全的念头也不敢有。
话说到这份儿上,柳湘莲若是再瞧不出黛玉的心思,也就枉费他施展百般解数打听了那许多年黛玉的消息。
“玉儿若真要这般说,咱们两家可愈发门当户对了。究竟是何人在你这儿嚼舌?只管让她们寻我来说道。我莫非还有嫡亲的兄弟?父亲莫非另有妾室子女?所幸者不过我是男丁罢了。咱家与岳家于子嗣上实是不相伯仲,他日真有个什么,焉知是你是我?”
双臂牢牢困住黛玉,柳湘莲嘴里真真什么话都出来了,唬得黛玉慌慌张张抬手想要捂住他的嘴,怎奈力气不如人,边儿都没沾上就让人又摁了回去,只得低声苦劝。
“这些话也是说得的!你真真糊涂了不成!”
柳湘莲岂能不知自个儿的话有违礼法?可若依旧温言相劝,何时才能如现今这般,彻彻底底把黛玉的心思拧到别的事儿上?
“咱们家确实有糊涂的,却是玉儿你。明明是个文采风流的慧女子,如何连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么句白话也不知道?退一步讲,以后咱们果真有了孩儿,也只有他孝敬咱们两个老子娘的,哪里有他还没出世,咱们自个儿先受苦的?我倘若真收个房里人,你能欢喜?你不欢喜了,我能欢喜?他要但凡有一丝儿孝心,就万万不会累父亲母亲受罪。”
编排自己未出世的孩儿编排的高兴,柳湘莲最后拍板:“姬妾的事儿到此为止,就是来个天仙我也不稀罕,再有人提什么无子或是膝下荒凉的话儿,让她们直接与我说,姨妈家你也不必烦忧,自有我呢。”
末了,柳湘莲终是自己说出了于子嗣一事上最有可能责问黛玉的人,这话儿,黛玉说来确是不合宜的。
况且柳湘莲不是黛玉,不怕惹怒了姨妈日后难相见。假若裘姨妈真个儿逼得紧,他也可大大方方问问,裘柳两家这三十年可有半个庶子庶女,缘何到了他这儿年纪轻轻就非要为了子嗣纳妾。
黛玉已将整颗心放在了柳湘莲身上,听他亲口许诺不纳妾室不收屋里人心里自是无限欢喜,复又听着柳湘莲竟隐约猜出了此事始末,忆及前情,不由黯然垂首。
这一回,柳湘莲却没有点破黛玉的心思,而是俯首凑到黛玉耳边轻声呢喃:“浮生偷得半日闲,玉儿随我去书房,为我红袖添香可好?”
略绝燥热的气息出他口、入她耳,只觉心尖一痒,避之已晚。
“青天白日的,好生说话!”黛玉微微缩起身子,愤愤瞪了柳湘莲一眼,后一句话却泄了气势。
“还没用饭呢,也不怕伤了胃。”
“还是玉儿疼我,让她们弄些子粥送到书房,又养人、又暖身,咱们还能边品着柴米油盐酱醋茶,边赏着琴棋书画诗酒花,岂不快哉?”
柳湘莲越说越觉得意,起身揽着黛玉就要走,慌得黛玉也顾不上躲羞,一叠声儿唤人进来找大毛衣裳与柳湘莲穿,折腾了小半晌,方携手而去,身后还缀着个捧了宝瓶红梅的挽冬。
这还是黛玉特特吩咐的,好拿去凑个七雅事的“花”儿。
柳湘莲晓得黛玉是暗讽他素不喜读书,书房里倒是曲谱话本儿多些,也不以为意,到了书房还摇头晃脑的要挽冬护好瓶儿里的水,他好以水代酒,雅上一回,气得黛玉登时乐了,再不肯理他,只自己翻话本子看。
“好玉儿,这牡丹亭有甚趣味,来教为夫作诗写词如何?”
柳湘莲苦等了半日,眼瞅着一大海碗笋干鸭丝粥都进了肚还不见黛玉消气,只得凑到黛玉身边出声相求。
黛玉恰翻到牡丹亭的第十六回,闻言只是一哼,特意冷着脸问道:“可是你能作出个更有趣味的来?”
柳湘莲等得便是这句,捧着茶便唱起话本中的词儿:“径曲梦回人杳,闺深佩冷魂销。似雾濛花,如云漏月,一点幽情动早。怕待寻芳迷翠蝶,倦起临妆听伯劳。春归红袖招。”
唱完略抿口茶,肃了素面容方续道:“我虽不会作词曲,然唱了这许多年,倒还会评。这两句算是这一回顶好的句子了,却依然不及爱妻文采。单粉堕百花洲,香残燕子楼一句就比下去了。再者那杜丽娘分明不及爱妻美貌,竟于这一回里自夸容颜,说甚么这般美貌怎可埋没,还画张画来告知后来人,更是可笑可笑,殊不知爱妻娇容岂是寻常画笔可临摹一二,有甚趣味?”
黛玉先还用心听着,待柳湘莲吐出爱妻二字便气得柳眉倒竖,到最后恨不能直接拿帕子堵了他的嘴,偏身娇力弱,抓他不着。
“好玉儿,你在为夫眼里心里千般好万般好,怎就不能理会为夫一片心思?”
见黛玉咬牙切齿连连跺脚,柳湘莲倒是笑得见牙不见眼,闹得更狠了。
黛玉哪里禁受的起这般撩拨,面上登时仿佛火烧,再顾不得教训柳湘莲,许久才回过神来。
“你才是好得很!吃酒串戏动拳脚,哪个敢嫌你。”
说着,黛玉一扭身便转过花梨木架子躲了,让琢磨出黛玉话中真意的柳湘莲涎着脸一通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