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客厅里逗了会兔子,它玩累了,趴在我膝盖上就睡着了。
我不敢去想下午的事情,那个是人是他没错。我唯一思念的人,却是最不想见的人。
过了很久安晨出了房间,递给我一张卡,“钱到位了。老规矩,五五分。”
我接过卡。放进兜里,恩了一声。
他转身回去,想了一下又对我说,“下次注意,不要在街上乱溜达。今天真的很危险,这是你老家,人来人往的,万一被认出来怎么办?”
我不想和他斗气,只说,“好久没回来了,我在路上瞎转了一会儿,喝了杯饮料而已。安全问题不用你操心,我心里有数。”
他嗤了一声。
“你笑什么?”我问。
他摆摆手,“不屑于和你解释。你收拾收拾,后天我们去瑞典。”
“干嘛?任务么?”
他皱眉。这个神态表示否定。
我问,“那是为什么?”
他依旧不屑,“你没有权利问我要干什么。”
我的确没有权利。我的一切要服从他的指挥。
“明天走,这么急?”
他转身过去不理我,“我吃饭了。你吃不吃?”
“我吃过了。”胃里一片甜腻,让人不舒服。哪里还吃的下去。
他脸上又露出让人不悦的表情。好像不吃他做的饭就得罪了他一样。
我说,“你自己吃。我出去走走。”
他说,“不行。”
我摸了摸兔子的头,径自走进自己的房间换了一身衣服,下午那一身灰黑让我不自在。我穿了小花的裙子,将扎起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
安晨拦在我面前,“你敢出去!”
我抬起腿踢在他的脆弱部位,他脸部痛苦到扭曲,而我转身就下楼,“安然你给我回来。”
我把门摔的老响。回音在楼梯间惨淡的飘荡着。
刚下楼电话就响了,这回不是短信,是电话。安晨的,这就是传说中的夺命连环call么?其实我已经下了楼,但不知道为什么冒出了无名火,又返回去,将电话当着他的面狠狠摔在地上,可怜的手机立刻散了架。
安晨看着我。我不理会他脸上的吃惊,无非是觉得我怎么这样歇斯底里罢了。好在他没有再拦着我。也算识相。
这曾经是我的城市,我得为自己做一回主。我只是想去转转而已。哪怕他们认出的是从前的范萧雅,也断然想不到会是今天的杀手吧。
我朝背着转角蛋糕房的方向走去。恍惚间又不敢确定下午的人是不是欧阳非。虽然无数次梦见他在老槐树下牵着我的手,抬着那块傻傻的腕表,“萧雅,我一辈子陪着你。”但我真的没有勇气再去面对了。
我想白瑶和黄学喜是不是曾经这样,他们也有一株树,在树下,发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想我只是悄悄离开,远比他们那样成为仇人的要好。
有些冷。只穿了吊带裙。
我一路走着,像从前上学一样的踢小石子。咬着下嘴唇。我的右手好温暖,左手冰凉。我把两只手放在一起使劲揉搓,想到很多年前,我的手也总是这样一冷一热,热的那只因为是被欧阳非握着,在他的掌心里小小的握成拳头,有他心脏的温度。
飘雨了。我忘了,这个城市多雨。我曾经最爱的雨。我喜欢拎着长把子的雨伞,背在肩膀上不停的转着伞柄。后来是欧阳非替我趁着伞,我在伞下旋转。
我脚步加快,雨越来越大。雨打在我身上,冰冷。我多希望我那把能旋转的伞再一次遮在我的头顶。我还是范萧雅,而不是杀手安然。
雨模糊了我的眼,滴到嘴边的水竟然有咸咸的味道,我抹了一把脸,不认为自己哭了。
跑到屋檐下,连衣裙已经湿透,贴在我的身上。
路灯投下了我的影子,斜斜的□雨里,无情的被打的魂飞魄散。
雨水沿着头发顺着脸颊流下,不远处路灯的光晕被雨打的模糊。我靠在墙上,慢慢滑下。雨冲走了我的力量,站也站不住。
手指触到了墙壁,我回头,corner coffee。我又走到了这里。命运就是轮回,像黄学喜的太极图,走不出去,转不出来。
“是你么?”
我心一坠,没敢抬头,我知道是谁。
他蹲下来,撑着我的那把伞。
“我知道你会回来。”他的左手放在我的右肩上。那一刹那,我听见一声低微的声响——脖子上的珍珠链子断了。
那是安晨扔给我的,有一次他从外面回来,嘴角带着血。扔给我一条链子,说,“欧洲中世纪的。”
“你抢的?”
“不是。”
“我不要。脏。”
他将我按在沙发上,掐着我脖子,伏在我耳边说,“别动,动把你脖子拧断。我的东西脏,你就不脏么?你手上没有血?你身上没有血?”
他给我戴上。我用手去扯。用多大的力气都扯不断。他嘴角扯着笑,“让它与你的脖子同在。”
我冷笑。回到房间我便把它摘下扔在抽屉里。这也是钱,我应该得的。
今天出来,我翻遍了随身行李,也没有一星半点的饰品。那链子却在包里。我叹口气戴上它。我要用原来的面目走在这个城市里。我曾经是那么喜欢这些小玩意儿的人。
欧阳飞用手抬起我的下巴,他成熟了许多。摘了眼镜,清爽的头发,那张阳光的脸上闪着忧郁。
背上的墙上像是长出了刺,我低低的吟了一声,跌在了地上。他脱了外套,披在我身上。
欧阳飞伸手拉起我,我的身体仿似没有了重量,轻轻的就起来。我看着他的脸,却不敢看他的眼,只是愣愣的盯着他冒青的胡茬。
人真是奇怪。
梦里我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对他说,在梦里的他也总是喋喋不休的说的没完。两个人真实的见面,却一句话也没有。我的喉咙堵的难受。万只蚂蚁在爬,在撕咬我。
欧阳非曾经问我,“你知道人与人可以爱到如何?”
我想不过是我们那样心心相惜。他说过,“你在哪里我都会知道,你心情是怎样我都会知道。”
被训练的时候,每天流着血的时候,回忆起父母死的时候,我在心里骂过他,欧阳非你知道么?你知道么?后来我不骂了,也不再怨恨了。一切都是命。
我以为永远也不会见他了。真的不会了。他给我太多的誓言,我只愿信这一句:萧雅,我在你身边。可他不在。
我愣着站在那里。冷,冷的发抖。他开始抱着我,吻我,我感到他的泪顺着流下来,流到我的嘴里,很苦很苦。
他抱的我太紧。我喘不过气来。我的脑子也空了,在这熟悉的怀抱里。多少年不曾会面的怀抱里,我竟什么也想不起来。
我在他怀里,眼睛望着地上。珠子散了一地,雨冲着珠子往前蹦。有几颗倔强的不愿意走。在这个朦胧的夜晚,那珠子也发着灼人耀眼的光。我心里突然有一点不舍。我木讷的躲在欧阳非的怀抱里。看一地的珠子在滚。有一颗卡在了下水道的盖子上,痛苦的撑着自己不掉入污垢中去。
我推开欧阳非,蹲在地上捡珠子。
欧阳非痴痴的看着我。很久以后,反应过来什么,便蹲下来和我一起捡。
我手里一小把珠子,雨狠狠的打在上面,溅起小水花。欧阳非不说话。只陪着我。把捡的珠子放在我手里。
我们就那样冒着雨。我曾经在这样的天气和他一起去海边扔漂流瓶,在沙子里埋写着自己名字的盒子。
那时候的笑容该是多么明媚。明媚到我一去回忆,眼前就是一片炽白……看不清楚……
当欧阳飞把他手里的最后一颗珠子交给我的时候,我逃一样的跑了。
我一直没有回头。我知道他追了我两步,中学时代他跑步就不是我的对手。
后来我上了出租。才敢往后看,漫长的街道竟然只有我坐的这一辆车子。
我开始怀疑刚才是不是真的见到了欧阳飞,开始怀疑这街道是不是真的,我是不是在梦里。
我让出租在离住处大概五百米的时候停下,这些年的生活让我习惯了这种警觉。
夜深了,又下着这样的大雨。
我淋的湿透了,在漫天弥漫的雨声中也清晰的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
我冒着雨在周围转了一大圈,才回到租的房子里去。
为了不引人注意,安晨找的是普通的民宅。一般情况下下了手我们就该走人,离这城市远远的,可安晨这次却说我们要在这里住上两天,他有事情要做。
他很少这样不谨慎。我懒得问他为什么,不过多留两天,却是我内心里隐隐希望的。
不管这城市给了我怎样的噩梦,毕竟是我的家乡。
我湿漉漉的开门,客厅黑黢黢的一片。兔子听到我脚步就奔过来,似有委屈的看着我。
我蹲下来,“那个坏人又饿着你了吧?还是打你了?”
我总觉得我不在的时候安晨会恶狠狠的揍兔子,虽然我不曾找到过证据。他喜怒无常,又讨厌兔子……
兔子舔我的腿。然后咬着我的鞋子想把我往安晨的房间拖。
我对那里避犹不及。我和他在一个屋子里生活了很久,很少进到他的房间。
但兔子像是非常执着,我也只好跟着它往安晨的门口走几步。
安晨的门并没有关牢,虚掩的缝隙中可以看见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