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开始发狂的叫唤。我抱起兔子,揪着它的小耳朵说,“咱不看他。流氓。”
我说话的声音很小,安晨却听见了。
他走出来,只穿一条裤衩。结实的肌肉在幽暗的灯光下有着金属的光泽,额头上沁着汗珠,眼神里有些许沉溺情色的迷离。
我别过脸去。兔子在我怀里乱动弹。
安晨愣了几秒, “怎么淋成这副死相!”
他一说话,兔子便停了叫唤,温顺的偃旗息鼓。
我没理他,转身要去浴室。真的感觉到冷了。还有水沿着头发下巴滴到胸前。
我是狼狈。
而他是滑稽。
我一直以为他是个杀人机器,已经没有这方面的需求了。
我竟然有些想笑。想着想着,就真的笑了。
“你笑什么。”他的脸色刹那间就有些泛青,不过转瞬竟又透着红。
我说,“你快进去吧。不打扰你的良辰美景了。看你那样儿……”
“我什么样儿?”
我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肱二头肌,就看见他胳膊上立刻鸡皮疙瘩泛滥。
我鄙视的哼了一声,“不要这么敏感吧。进去吧。人家等着呢。”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惹怒了他,他一脚踹开了自己卧室的门,我这才看清里面的女人,
说是女人,叫女孩儿更贴切些,也不过20上下的年纪,学生模样。披肩长发,估计也是淋了雨,头发湿湿的贴在身上。眉清目秀的,怎么也不像是干这一行的。
安晨这一踹门,那女孩儿吓坏了,蜷缩在床角抱着被子咬着嘴唇不敢出声。
看她楚楚可怜的模样,我也不知道哪里来了侠义心肠,“安晨,我不知道你还好这一口。”
他扬起眉毛,“对,就好这一口。”
“让她走。”我扔给那女孩儿一块浴巾擦头发。安晨拦在我面前对我吹胡子瞪眼,“凭什么。”
我提高了嗓门,“让她走!别当着我的面干这种事儿。”
他的嘴角荡起笑,这笑来的太莫名了,险些吓到我。
“我都付了钱了。”他说。
我从没发现他还有这样一副流氓样,厌恶极了,“付了多少?”
他伸出五个手指。
我从钱包里掏出一沓现金,“喏,这是一万块。还多了五千,不用找了。”
他皱皱鼻子,“想什么呢。五万。”
我忍不住伸手打他,“你抢钱啊!”
他扭头对屋子里的女孩儿说,“滚!”
那女孩拎着包就跑了出去。
我和安晨对视了几秒,终于忍不住说,“你要多逗留两天就是为了这个?倒也是,我们江城自古就是出美女的。你在这一夜风流,我倒是可以理解,只不过,你把人带到这里来,就不怕不安全了?”
他讥诮道,“美女是美女,只不过做这种事儿,再美也下贱吧。我听说的可不是江城出美女,而是出妓女吧……”
我气极,伸手想往他脸上招呼,他却一把扼住我手腕,我说,“你说的话再说一遍!”
“你横什么横!我又没说你!”他拿眸子瞪我。其实他的眼睛很好看,怒起来的时候瞪的老圆,像鹰隼,霸道而蛮横。
“是你横!你放开!”
我的手腕被他勒的生疼。
他不放。
他从来都是这样。
我突然觉得自己太杯具了。
生命里面其实只有这个人。残忍,无情,时而莫名其妙的暴躁。
鼻子泛酸。眼泪打转。我就那样愣愣的看他。
安晨吃惊的表情倒是着实让我吃惊了一把。他松了手,低低的问了句,“你怎么了?”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
也不知道怎么的。我哇一声就哭出来了。他从我手里接过兔子,兔子冲他使劲摇尾巴。
安晨一手抱着兔子,一手来揽我的肩。
我不曾在安晨面前这般孩子气的哭过。他有些好笑的看着我,手掌在我肩上摩挲,暖暖的。我一扭身子,背对着他。
他将兔子放下,竟用双臂抱着我。恍惚间我觉得那是欧阳飞的肩膀。在春天的午后亦或是夏天的黄昏,给我柔软温暖的依靠。
我抬脸,看见他冷峻的双眼竟然弯弯的像月牙。我收起泪,“你笑什么!”
他电打似的松开手,“神经病,谁笑了。”
我问兔子,“他刚才是不是笑了。”
兔子原地打着圈,呜呜叫着点头。
“兔子都看见你笑了。”
“好吧,我是笑了。笑你一副神经病的样子。你哭什么?哭的跟傻子一样。”
我没回答他。哭不需要理由。
我时常这样莫名的难过,只不过大多数时候,我用假装的坚强打败了那股悲伤。
我竟然沉浸在安晨刚才拥抱我的动作,自我感觉看他的眼神都与以往不同。我顿时红了脸。
逃不了安晨鹰一样的脸,他又问我,“你脸红什么?”
我真想拿支铁锹在地上刨个坑把自己埋起来。“我替你害臊。”
说出这句话以后我自己恶寒了一把。气场顿无。开始找路准备随时逃窜。
他笑的只能用花枝乱颤来形容,“男人嘛,都有需求。”
我只好说,“臭男人。”
兔子开始狂吠,我踢了它一脚,“臭狗。”
安晨歪着嘴角,将我的脸板正,逼着我看他,“其实,我就付了那女人五千块。你给了我一万,我是不是该为你服务一晚。”
我真想一拳打他个熊猫眼。
“去死!”
安晨抬着我的下巴,用极暧昧的眼神看我,“良辰美景,死了多可惜。”
我胳膊上鸡皮疙瘩泛滥,“你干什么!”
他没了调侃的语气,极严肃的说,“安然,这么多年,你这张脸都没变。还有你的眼神。”
我趁他不注意一口咬在他托我下巴的手上,他吃痛一松手。
我说,“你今天真是吃错药了。”
他淡淡说了句,“没有。早点睡。明天一早的飞机。”
“不是说后天再走么?”
“就明天。”
他关上了门。
我悻悻的回到屋子里换衣服,照镜子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嘴角竟然挂着笑。我今天才杀了人,回到了离开了五年的城市,见到了永远不能在一起的初恋,我竟然还能笑。
不是安晨吃错了药,是我。
从兜里掏出那些珠子,一颗颗的穿起来,总还是少了几颗的。链子显得比原来短了一些,我叹了口气,怪可惜的,毕竟是一条价值连城的链子。
我习惯的坐在桌子前,拿笔在纸上随意的涂画着。从小我就有记日记的习惯,可后来的经历太不堪,太可怕,我不敢提笔写下一个字。总是在一个人发呆的时候乱涂鸦。可今天我总想写点什么。最后落在纸上的竟是个安字。我不知道代表了什么,但感觉到些许的恐慌。
晚上我在噩梦中惊醒。那噩梦也不过是五年前最最真实的一幕。我的父母倒在血泊里,梦里面,安晨收起他的枪,淡淡的看了我一眼,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接着,他拿枪指着我的眉心。彭的一声……再后来,我从血泊里爬起来,照镜子的时候看见一个满脸是血的魔鬼,我怕极了,想叫却叫不出声音来。
我在进入组织的头两年夜夜做着这个梦,醒来的时候真想毁了这个世界。然后渐渐的,梦离我远了,今天却又回来。
我一身的冷汗。醒来时候那链子赫然的躺在桌上,我负气的将它扔在地上。兔子晃着尾巴过来,将链子用嘴巴衔起来,放到我脚边。我无奈,把链子扔进了包里。
安晨的心情似乎不错,他甚至在上飞机的时候主动替我拎行李,我在飞机上被空调冻的打喷嚏的时候主动替我盖毯子。
但夜里的那个梦,又让我萌生了对他的敌意。
飞机在上海中转。在机场我和他大吵了一架。是为了兔子。
安晨说,“你知道带一只狗出去比带个人还困难么!”
“我不管。”
他气的差点揍我一顿。最后还是我妥协了,因为给宠物办出境手续的繁琐程度的确超出了我的想象。
我把兔子寄存在宠物店。它的眼神像向在和我说,“去玩儿吧。不用管我。”
我拍他脑袋,心里想,“又要沾一手的血。玩什么玩儿。你当人的世界和狗狗的世界一样简单么?”
上了飞机我才知道,目的地是斯德哥尔摩。我记得斯德哥尔摩的天,那么蓝,水,那么清。天上的云印在地上的水里,真的像梵高的画儿。想象力与自然的超亲密接触。我在一家古堡造型的剧院里演出过。我弹钢琴,欧阳飞拉小提琴。那年我15岁。离噩梦还有三年。
我开始后悔,甚至坐立不安。不想去那里杀人。在这世上,我总得为自己留一片净土。
飞行的时间算不上长,八个小时。将将够睡一觉。我一直闭着眼睛,飞机从东半球跨越到西半球。我的心越来越凉。
那年来斯德哥尔摩,扎着很傻的辫子,挽着欧阳飞的胳膊奔在斯德哥尔摩梦幻的街道上。在家里的时候,总“偷偷摸摸”,早恋毕竟不算光明正大,跟着乐团演出去国外,我们俩的心就跟飞起来似的。
我还记得当时他带着我去赛格尔广场附近的一片花海,我从没见过那么美的地方。那花我叫不出名字,一大片一大片的紫色、粉色、白色。风一吹,远处看去真如波浪一般,随风起伏。而空气里弥漫的香味,让人沉浸之中忘却所有。
有个摄影师要给我们拍照。
我一直不太喜欢拍照来的。但摄影师也是个中国人,好像不比欧阳飞大多少。我们也算他乡遇故知,便同意他来拍。
他话不多。但端相机的样子好认真。许多年过去了,我全然不记得那个摄影师长的什么样子,却记得他的格子衬衫被风吹起来,不听话的飘,阳光下的他,倒是个耐看的男孩子。
拍完了他找我要mail,说要把照片电邮给我。
欧阳飞跟吃醋似得拦在前面,匆匆写下了他的电邮地址便拉着我走了。
为此我嘲笑了他好久小心眼儿。
后来欧阳飞并没有收到照片。他还说,“那拍照的家伙一定是对你有意思。”
一晃这么些年过去了,我望向机舱外,仿佛看见那年自己的笑脸带着艳阳的光芒照过来,于是,眼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