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五更时分,天色初亮,杜若便已起身梳洗完毕。今天是萧景阳的头七,要准备祭奠的酒菜饭食,福伯昨天便将东西买回来了。先准备了祭奠的饭食,又准备早饭,梅香与福清在厨房打下手,直忙到天色大亮。
杜若扶着有些发酸的腰说道:“梅香,他们该起了,你去给他们送洗脸水。顺便提醒他们,先到灵前给他们大哥上柱香。”
“夫人,我去吧,让梅香帮夫人把这些端到灵前去,还要布置早饭。”福清出声道。
“也好。”
灵堂设在正堂,福伯已经布置好了香烛纸钱。杜若从梅香手中接过菜肴饭食,一一摆上,上了柱香,又烧了些纸钱。这时,萧家四兄弟一起到了,皆穿着素服,依次焚香烧纸,只有熙儿跪着磕了三个头。
整个过程中,一直十分的安静。
杜若望着萧景阳的灵位,回忆起成亲那晚,他执意要喝那杯喜酒,并非是在意婚礼的完整性,而是希望她能从心里认定此后的身份。就如同他之所以要取她,一切都是为了在他死后,有个人,能够代他照顾四个弟弟,照顾萧家。
她不过才十五岁,他也有些“病急乱投医”了,居然如此信任她能担此重任。
“夫人,去用饭吧。”福伯见她久久不做声,怕她心里难过。
饭桌上,气氛有些沉寂。
虽说圣人有云“食不言寝不语”,但在这种与往不同的氛围下吃饭,令萧景澜觉得很不习惯,禁不住就清咳了一声,说道:“今天的早饭做的很丰盛啊,花了不少时间吧。”
杜若误会了他的话,说道:“早上太忙了,没来得及做点心,等晚点儿做了让梅香给你们送去。”
“我又不是……”萧景澜见被曲解了意思,想解释,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嫂嫂要做什么点心?”熙儿期待的追问。
“熙儿想吃什么?”杜若笑着问。
“嫂嫂做的都好吃!”熙儿倒是不挑嘴。
早饭结束后,杜若回屋歇了一会儿,自己给自己泡了杯茉莉花茶。她很喜欢茉莉花茶的清香,更因为在这种熟悉的茶香花香中,她能找回一些前世的感觉。
她是怎么重生到了这里的呢?回想起来,仿佛是很久远的事了。曾经那些熟悉的亲密的人,那一张张或笑或怒的脸,似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像一场梦,一场白日梦。
前世,她拥有令人羡慕的优渥生活,考上了名牌大学,还有一个暗恋多年的学长。
生日那天,父母为她在家中办了个小型生日宴会,他也受邀参加,还送了她一条漂亮的玉坠项链。她当即将玉坠戴在脖子上,整个晚上开心不已,宴会散后,她送他出门,看着他走到马路对面坐车。兴许是他回头的那一笑,让她踌躇许久的心终于有了决定,她追到了马路对面。
当她说出那句告白,他明显一愣,沉默的望着她。
这对她而言,无疑是种拒绝的回答。瞬间的伤心和难堪令她转身逃跑,与此同时一道刺眼的灯光照射过来,转头望去,脑子一片空白,只听“嘭”的一声,她就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就成了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思绪一晃,她睁开了眼,手边的茶杯已凉。
抿了口冷茶,茶香已无,只剩满口的苦涩。搁了茶杯,正准备喊梅香一起去厨房做点心,却见福伯迎面而来。
“夫人,杜老爷来了。”
杜若一愣,满腹狐疑。今天虽是萧景阳的头七,但自来头七都是自家人祭奠,跟杜海又没关系,再者,即便有那么点儿关系,她也不觉得他会热情关切的跑来。想必,杜海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因正屋里设有灵堂,因此杜海坐在偏厅。
一看到她来,杜海就放下茶盅先开了口:“若若,你受苦了。”
乍来这么一句,令杜若心里直犯疑,表面不动声色,问道:“爹来有事吗?”
杜海重重的一声叹息,道:“自从你嫁过来,爹心里头就时时后悔,时时担心,爹知道,你心里肯定怨爹,可爹也是无奈啊。爹与萧家老爷几十年的交情,两家儿早有婚约,不能因为萧家败落就不认,那会让人戳脊梁骨,说我们杜家背信弃义。爹知道,苦了你了。”
他越这么虚伪的陈述,杜若越有不祥的预感。
果然,杜海接着便问道:“如今萧家是你当家吧?”
“我嫁过来不过才几天,爹有话就请直说。”杜若口气恭敬,眼底的神色却很冷。
“是这样,我见萧家的茶叶铺子一直关着,料想按照目前的情形,恐怕也很难再开了吧?你们现在小的小,少的少,都不是做生意的人,强撑着开了铺子,也是继续赔钱,倒不如关了。”杜海一副同情悲悯的神情,叹息着说道:“爹心里对你愧疚啊,贤婿又早早的撒手而去,你们往后可怎么生活?思来想去,我觉得应该帮帮你们,一来算是弥补对你的亏欠,二来,也是与萧家多年的情分。”
“帮?”一抹惊讶掠上杜若的眼睛,几乎以为是听错。
“是啊。我想,那铺子关着也是可惜,倒不如卖了,卖些钱,你们拿去置地,或是留着已备往后的需求。萧家的铺子也是百年的老号了,里里外外都陈旧了,虽不值什么钱,但爹是想帮帮你,就给你三百两,连着铺子里的陈货都帮你处理了。”杜海说的无比恳切慷慨。
三百两?!
杜若险些笑出声。他真当她是一无所知的小孩子吗?拿三百两就想把萧家的茶叶铺子连带茶叶全都诓走,那是帮吗?那是买吗?那简直就是欺诈,是白送给他了。有见过趁火打劫的,却没想到他这么无耻!
三百两?哼!萧家的生意虽然一落千丈,可铺子所处的地段在城中最繁华热闹的中心,即便不谈面积大小,光是那个地段的门面就不止区区的三百两!
尽管心里积攒了一肚子的火气,但始终忍耐着没发作。
“若若,这你还要考虑?也就是我,若是换了别人,哪肯出这个高价?”杜海对她的沉默态度很不满,瞬间就板起了脸面,试图端出以往高高在上主宰一切的姿态,迫使她就范。
杜若微微调整了情绪,平静如水的说道:“不是我不答应,只是这是件大事,我做不了主。我才进门七天,萧家还有几位少爷,如此大事若我一人独断,势必引起萧家的责怒。爹如此心疼我,怎么会看我陷入那等局面?”
这软刀子将杜海的火气噎在喉间,脸色瞬息万变,最后硬声说道:“你是大少夫人,他们还小,不管事,你把道理摆给他们,这么好的事情,他们能不答应?你去跟他们商量商量,我明天再来。”末了,又补充道:“若若,你可要明白,爹不是贪图萧家的一个小小茶叶铺,是真心想要帮帮你。若你误会了爹,那就真让爹伤心了。”
当杜海离开,杜若嘴角的冷笑终于压抑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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