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睁开眼睛，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已经是下午时候了，她全没意识到自己这样在床上躺了这么久，一切完结的感觉彻底抽空了气力，动也不想动，一动就觉得浑身酸软。
她惫懒的翻了个身，在枕头下面摸到睡梦里也震个不断的手机。翻出通话记录，全是同事打来的电话。她在电视台有份工作，今天该她出采访，毫无预兆的撬班他们一定急疯了。
但这些已经和她没有关系。略过大串熟悉的号码往下翻，果然看到一条无号码显示的未接来电。
看时间是早上的电话，事情刚结束就察觉到，还真是及时。安心里冷笑，也没去理会，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起身开始收拾屋子。
柜子橱子箱子盒子架子台子，所有物件都清出来分类堆在客厅，全部打包。打电话叫来物业的人搬走丢掉，家具电器贱价卖给搬运工，也不计较，给钱就搬走。几个小时后，一个温馨舒适的家，迅速被剥成了空荡荡的裸房。
做完了这些，安脱掉衣服往浴室走，然后应约听到震动的声音。她顿了顿，转身拿起手机，果然是那个无显示的号码，接听后男人毫无起伏的低沉声音传到耳边。
“他昨天找过你了？”
“嗯。”
“怎样？”
“计划怎样就是怎样。”
安不耐的说着，整天整夜没睡好，无法避免的有些尖锐的偏头痛，闭上眼慢慢按揉着太阳穴，放缓了语气，“我的报酬呢？”
电话那边停顿了一会儿，慢条斯理的说道：“等着，我送过去。”
“是不放心亲自过来盘问吧。”安控制不住的语气不善，没等那边再说什么便掐断通话，丢开手机走进浴室。
真是受够了。卸下那层温软的壳子，安满脸都是失控而干枯的暴躁，却不确定是针对什么，空落落的无的放矢。她仰起头，把自己放进柔软的水雾，温水触到身体的刹那思维有些游移，从心底翻了些悲哀的情绪出来。草草冲洗完，安裹着浴巾走出来，看了看眼前住了两年多的房子，恍恍惚惚好像一场梦。
见鬼的噩梦。她自嘲的笑起来，把为数不多的私人物件利落收进行李箱。然后她看着那件奇犽忘记带走的外套，茫然的怔了一会儿，拿起捏在手里。
守在这套高级公寓，专心饰演一个过客，两年的时间不长也不短。长得天长地久，彷佛就要这样过完一生；短得却好似转瞬即逝，像一个渴望很久的人，瞬间进入身体，又瞬间离开找不到了，让人怀疑那些记忆是否真实存在。
空旷而寂静的房间，安站在橙红色的绚烂余晖里，指尖摩娑着外套，触感柔软的衣料间夹杂着银色发丝，她低头看着，灰色眸子温柔而荒凉。
“收拾空了呢，动作好快。”
安被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一抖，随即狠狠拧起眉头，“你们家人都喜欢爬人家窗户吗？”说着，看也不看窗边的男人迈开步子，经过他身边时，把手里外套甩了过去，“你弟弟的衣服。”
“连衣服都忘了拿走吗？”伊尔迷·揍敌客拎起外套扫了一眼，随手丢在旁边。
这房子奇犽来过几次，伊尔迷就只多不少，太熟悉以至于没什么好看的，无机质的纯黑色目光随着安挑进卧室。
安没有招呼他的心情，松开身上唯一的浴巾丢进塑料袋，抹护肤品，整理头发，然后把化妆品吹风机梳子一并丢掉，打包最后的日用品垃圾，光着身体走来走去。
伊尔迷面无表情，视线飘向天花板，悠悠转了圈，又飘向旁边被震裂的墙壁，歪了歪脑袋，“这是奇犽弄坏的，修理费我不负责。”
安瞥他一眼，“我帮他付。”
天色完全暗下去，屋子里两个人气氛古怪。伊尔迷波澜不惊，周身空气稀薄，像一座凝练优美的雕塑立在窗前，黑压压的阴影笼罩在脸上，看上去森然而妖异。窗外路灯倏的亮了，背光站着，他便成了一抹飘忽的黑色剪影。
安像被光亮刺痛了一样，冲到窗边，踮起赤.裸脚尖越过他的肩膀，刷的扯上窗帘。
说不清为什么，最讨厌一天中路灯刚亮的时刻，就像情事后暴露的羞耻。窗帘关得密不透光，房间骤然陷入黑暗，眼前近在咫尺的美丽脸孔，眉目间依稀能寻到几分奇犽的影子。安忽然发现，伊尔迷是比路灯更令她羞耻的存在。
她闭上眼睛迅速转身，走回去拿了衬衫套裙，动作粗暴的往身上套。
“情绪很激烈呢……”伊尔迷依旧那幅万年不变的样子，视线始终落在远处，顺着墙上密集而均匀的缝隙看下来，口中喃喃：“似乎又变强了，还是爸爸说得对，急着拘回家意义不大，放养在外面是有好处的，小时候在天空竞技场以及这几年是他进步最快的时期……虽然坏处也不少。”
安没情绪的勾着嘴角，“他学什么都快，床上技巧好的男人手下功夫差不了。”
伊尔迷噎了一下没接话，眨眨眼不知在想什么。
安低头一粒一粒系上衬衫纽扣，语气平平的说道：“伊尔迷，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交易没有明确提及，但少不得照顾到床上，这点我要跟你说清楚，你也应该比我清楚。”
伊尔迷又眨了眨眼，“啊，奇犽也到了这个年纪了……”
安扣起最后一粒纽扣，冷笑了一声。
伊尔迷眼睛盯住墙上的缝隙，似乎从里面看出了宇宙的奥义，“你确定奇犽来之前，跟杰·富力士已经有了矛盾？”
安抬眼睨向伊尔迷，“当然确定，不然也不会挑这个时候。他现在举目无亲，四面孤立，无处可去了。”
“做得不错。”伊尔迷点了点头。
安的表情凝滞了一瞬，闭了闭眼，深吸口气坐到行李箱上，抬起一条长腿细致的穿丝袜，“一直弄不明白你们家人怎么想的，孩子逆反期不想回家，就找只鸡搞跨他？”
伊尔迷这才看向穿齐了衣服的女人，“原来你在生气。”
安放下腿怒而抬头，撞进对面男人波澜不惊的黑眼睛，满腔躁动被生生堵在胸口。
伊尔迷继续说道：“你有什么立场生气？”
安睫毛颤了颤，沉默下来。
“据说用心爱每个客人的鸡才是好鸡，同是贩卖身体的古老职业，杀手和妓.女异曲同工，我对你的职业素养很敬佩。不过已经完成了任务，你的情绪无关紧要。”慢条斯理的说着让人吐血的话，伊尔迷把视线又转回到墙壁，皱了皱眉，“倒是奇犽的情绪太不稳定。”
是谁在不断往他软肋捅刀子？罪魁祸首还要苛责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受了伤不该喊痛。
而她自己就是那把刀。她可以为想要的报酬去做刀，但身为从犯她很不想和主谋滞留现场讨论行凶细节，太可笑了，她现在只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何况伊尔迷这样做因为是奇犽的哥哥，她算什么？
安垂着眼睫沉默了一会儿，“你说得对，我才是无关紧要的人。”
“现在开始是这样了。”伊尔迷淡声说着，从到这里之后第一次移动了脚步，走到她面前，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她，“你的报酬。”
安瞬时收回繁乱的思绪，视线聚焦在纤长指间，缓缓伸出手接过信封，顿了顿，迅速打开，从里面抽出一张国民身份证。
一个被动离开流星街、挣扎于黑帮最底层的人，最想要的是什么？
金钱、地位、力量，普通人想要的这些于她而言都不重要，她无法企及的恰恰是普通人都有的东西。不是黑市伪造禁不起验明的假证，也不需要标志特权阶级的猎人证，而是将身体数据入档，真正存在于这个世界阳光下的证明。
看着眼前印有自己照片的证件，如影子般飘零酸楚的前半生终于成为过眼云烟，她咬紧牙关才没有流出眼泪，觉得无论为此做过什么，都值了。
收回手，伊尔迷礼貌性的点点头，“再见，洛伦·摩尔。后续事宜电话联络。”
名叫洛伦的女人敛了脸上的情绪，把证件妥帖收好，拉起行李箱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
“再也不见，揍敌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