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说完一番原委,燕草已经泣不成声。
秦桑亦在一旁悄悄拭泪,她可以体谅燕草的心情。对于她们这些身世飘零的人来说,亲人,是一个多么遥不可及的渴望。她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亲人在世,还有没有亲人记挂着她。但是她也气恨燕草的背弃,在赏心院时,她们是多么要好的姐妹,平日里一处玩耍做事,彼此之间,从未红过脸。不想,她说放就放。一有亲人的消息,便丢下她们浑然不顾了。
黛瑶现在的心情,也是又是气恨,又是怜悯。但是燕草是被亲人嫁与柳刺史做小妾的,就算亲事再糟糕,这亦是正常的婚嫁,旁人就是想帮,也是无法插手他们家的家事的。三个人相对沉默着,屋子里静寂得只有燕草轻轻的抽噎声。
“八妹。”温岱珩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时辰差不多了。”
“小姐……”秦桑看向黛瑶的眼神,带了些急切与恐慌。
黛瑶知道,她是希望她能够想办法救救燕草,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往死路上走。但是,她又能怎样?
燕草郑重地朝黛瑶叩了三个响头,说道:“小姐一直待我不薄,是我恩将仇报。这三个头,就算是还小姐当初的恩情。我们的主仆情份,就此了断,从此路归路,桥归桥。小姐也不必因我而为难,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有责任自己走下去。小姐说得对,我当初作那样的选择,亦是为了过更好的生活。我不会就此放弃自己的。”
说完,用衣袖拭干脸上的泪水,遍布伤痕的脸上露出一丝坚毅的神色。站起身,向黛瑶行了寻常朋友之间的道别礼。而非以往的主仆之礼,沉声说道:“我走了。”
黛瑶一时无语凝噎,半晌才说出一声:“保重。”
燕草的眼圈倏地一下又红了。张了张口,终是什么也没说,一抿唇,转身一瘸一拐地走了。目送她出门后,秦桑快步来到黛瑶跟前,忧切地说道:“小姐,她这一去……”
黛瑶摇头:“有什么办法。那位刺史大人手中,必有她亲人送过去的婚书,我们有什么理由去管他要人?”
“说的也是。”秦桑叹了口气。“……她这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出了驿站,温岱珩也已经受托找好了马车。目送燕草上车离开之后。黛瑶才在秦桑的搀扶下上了车。见黛瑶一直默默不语,秦桑知道她必还是在想燕草的事情,便从旁劝道:“小姐也不要多想了,看她自己的造化了,说不定就逢凶化吉了。”
黛瑶回过神,幽幽叹了口气:“我只是在想,倘若那一回,我们成功离开的话,会不会也是这般下场……当初。是我欠考虑了,幸好没有连累你们。”
“世事难料,各有各的命数,小姐不要胡思乱想了。”
黛瑶点点头,靠到靠垫上,顿觉十分疲惫。休憩过后的车队再次开始前行。摇摇晃晃中,黛瑶有些昏昏欲睡。迷迷糊糊间梦到燕草被人拿着鞭子抽打,血淋淋的,匍伏在地上,高举着一只手向她求救,一声声高喊着“小姐”。黛瑶蓦地惊醒过来,察觉是梦,心口却依然“突突”地跳个不止。
“小姐。”秦桑见黛瑶做恶梦了,猜想必与燕草有关。于是也没有多问,只是取了她平时最喜欢吃的零嘴递过去,分散她的注意力。黛瑶摇摇头,伸手将车帘起了一条小缝,发现已经出了闹市,正沿着乡间小路缓缓前行。四周都是低矮的树木,放眼不见一个来往的路人。
“我出去吹吹风。”总觉得心头憋闷得慌。
秦桑启了帘子,黛瑶披了件风衣挪身坐到车前。看着两道成荫的绿树,满眼的绿意,心情终于开阔了不少。秋日的阳光并不炙热,迎面的秋风拂在脸上,带着丝丝沁凉,也起到了镇定心神的作用。
吴文揽侧头看了眼黛瑶,便回过头去专心驾车,一边说道:“小姐是在为之前那位故人的事情而烦心?”
“是啊。”黛瑶幽幽叹了口气。“虽然我怨怼过她,但毕竟是曾经朝夕相对的人,她如今这样,我也很难过。”
“其实小姐想要救她,也未为不可。”吴文揽这一句说得正常,黛瑶不由侧目看他。不想他下一句却是。“不过就是个剌史,搬出温家压他便是。所谓官高一品压死人,量他不敢不放人。”
黛瑶收过目光,并不接他的话。他倒是似有感慨地继续说道:“这世上,左右不过权势二字。你有权势,他们就敬你,畏你。无权无势,便是路边的狗也咬你,不过……”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任何权势,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他之前的说法,黛瑶并不苟同,所以并没有接话的意思。但这话,倒引起了她的注意:“吴先生是国之智者,崇尚的却是武力么?”
“哈哈,没错。”吴文揽有种被猜中心思的开怀。“勇武,才是根本。一切智者,一切计谋,皆是服务于此。竭智尽力,无非也是为了将武力发挥到极致罢了。”
黛瑶暗自琢磨,这话听着,好像是好战份子的言论哪!果然是人不可貌相,这吴文揽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又终日一袭白衣飘飘,一副谪仙模样,没想到骨子里崇尚的却是绝对的武力。难怪轻视权贵的他,会投身在庆王麾下,战争不正是他施展以智谋武的最佳场所么?不过,也正是有了他们,才保得如今的天下太平。这么一想,黛瑶对他的不认同感,也减轻了一些。
由于差事并不紧急,所以一路走得相当悠闲。花了将近七天的时间,才抵达清凉寺。清凉寺的住持信远大师亲自出寺迎接。并设了非常丰盛的素宴招待他们。
如今的清凉寺,虽然是有名的祈福之地,但多少还是缠绵于儿女之情,对于朝廷来说。并不是第一等的大寺院。所以难得朝廷来人了,清凉寺自然是好好招待。所谓盛情难却,何将军答应在寺里住三天。等带来的这批人安置妥当。都开始正常工作后,他再回京述职。
吴文揽也表示,最近边境太平,没有战事。既然来了,便在这里盘桓数日,看看风景。信远大师当即便派了个小和尚,向吴文揽介绍起清凉八景。
一路行来。虽然还算太平,但一直都没有休息好。所谓周车劳顿,对了宅了许久的黛瑶来说,还是十分疲累的。吃了几口,略有饱腹之感了。便提出想要先回房休憩。信远大师唤了两名小沙弥,一人为黛瑶引路,一人帮秦桑拎包。岱珩也想先过去看看黛琼,便亦提前退席,与黛瑶同行。
清凉寺以前是富贵人家的避暑之地,如今亦是富贵人家的祈福之地,所以为住寺的客人们准备的斋房,都是一个个独门独户的小院。一路来到黛琼住的院子门前,小沙弥扣了扣门。却是黛琼自己来开的门。
黛琼蓦然看到黛瑶,大吃了一惊,几乎是惊呼出声:“八妹,你怎么来了?!”
黛瑶虽然觉得黛琼这反应略显夸张,但也只当是惊喜,笑着打趣道:“我来看望六姐姐。”
“啊?!”黛琼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慌。旋即看到了站在后方的岱珩,又露出看到救星的神情,绕过黛瑶,快步来到岱珩跟前,唤道。“二哥!”
“六妹。”岱珩微微蹙了蹙眉,对于黛琼竟然是自己来开的门而感到不快,暗暗觉得是不是丫环惫懒,欺负了她。“梅香呢?”
黛琼说道:“梅香洗衣服去了,香蕊去拿斋饭了。”
被晾在一边的黛瑶见他们兄妹俩嘘寒问暖上了,便说道:“二哥陪六姐姐聊吧,我坐了这么久的车,累得慌,先回房歇息去了。”
温岱珩点点头:“八妹早些休息吧。”
黛瑶点点头,行了告辞礼,随那领路的小沙弥往前走过一个小院,便是安排给她的院子了。这是这一进最里面的院子,掩在一片竹林之后,异常清幽。门前檐下匾额上题着的,赫然竟是“赏心”二字。
“这倒巧了,这里也叫赏心院。”
秦桑接话说道:“这里说的赏心,与小姐说的,必定不是一个意思。”
黛瑶笑道:“那可不一定。”
小沙弥领黛瑶二人进院后,叮嘱了一些事宜,念了声佛号,便告辞离开了。
院里设置十分简陋,但也算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而且难得的,里里外外,无论是许院还是床铺,都收拾得非常整洁,甚至称得上是一尘不染。黛瑶倒也还满意,屋里屋外地转了一圈,打量了下环境,便开始与秦桑拆放带来的行礼。
一边忙着,一边自然而然地聊起天来。秦桑抱怨道:“六小姐真是的,再怎么说,她也是当姐姐的。小姐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她居然一句话都没问。”
黛瑶说道:“六姐姐来这里祈福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必是不知道宫里发生的事情。”
“就算不知道,小姐这一路来,长途跋涉的,多少总有句关心的话吧。她什么话都没有就罢了,看到小姐时,那表情活像是见到鬼了似的!小姐方才有没有瞧见,六小姐刚看到小姐时的那样子,就好像小姐来会坏了她好事似的!”
黛瑶忍不住笑道:“想哪去了,六姐姐是来这里祈福,我哪里就碍得着她了!”
“所以,我才说的嘛!”秦桑亦笑了,她只是觉得黛琼那时的反应太奇怪的。按理说,她独自在外这么久,忽然有亲人来,应当是惊喜。她看到温岱珩的时候,确实是喜了,见到黛瑶,为什么会是惊吓呢?
搞不清!反正那俩兄妹总显得比旁人亲密,纵然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但都是一处长大的姐妹,何致于将亲疏之别表现得这么明显。不过秦桑也只是暗暗替黛瑶感到愤懑而已,谁让自家小姐就没个亲兄弟帮衬呢!(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