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琼道了谢,又坐了会,闲聊了几句。一杯茶见底,便起身告辞了。
秦桑一边收拾茶具,一边抱怨道:“……六小姐心里就只惦着自己的事,有用得着小姐的地方就来问一声,问完就走。小姐原本在京中好好地当着官,现在被贬出来,她自始至终一句关切的话都没有。这样的姐姐,比陌生人都还不如,小姐你还答应帮她!”
黛瑶叹道:“我亦是说帮忙想一想……不一定想得到。”
“那六小姐回头肯定还得来!”
黛瑶笑道:“所以,能帮则帮了,不帮她对我也没好处啊!而且二哥对我还是很照顾的。”
秦桑轻哼了一声,说道:“谁不知道二公子是为了来看望六小姐才来的这一趟!”
“那至少一路上二哥对我们也多有照应,你就不要这么多怨言了,要跟碧丝越来越像了!”
一听被说跟碧丝像了,秦桑连忙不屑地撇清:“谁像她!”
黛瑶笑着拍着她的肩说道:“好啦,时候差不多了,斋饭应该快要送过来了,赶紧将这里收拾收拾。不然,没地方吃饭了。”
三天后,何将军带领将士打道回京。温岱珩告了半个月的假,所以准备再留几天。而吴文揽则是无战事一身轻,据说发觉清凉山的风景奇好,每天到处游览,差不多已是流恋忘返之境,所以也是滞留在清凉山未返。
黛瑶每天画五幅佛像,然后与秦桑一道到后山逛小半个时辰,放松眼睛。劳逸结合。清凉山风景确实不错,不愧是名盛一时的避暑圣地。沿着幽静的林间小路走上一段,站在飞瀑之下感受迎面飘来的丝丝凉意,便觉一天的疲累就此消去大半。
虽说是贬黜到此。但日子过得倒还惬意,比在宫中时舒心多了,再不用每天担心吊胆的。不用成天地想着该拉拢谁。又该提防着谁。只一样,让黛瑶颇感头疼的,那就是黛琼。前些天,黛琼向她求诗,她劝服不了,只好答应帮忙。在那之后,黛琼便每天过来找她探询。问她可有想到什么好的诗句。她说没有,黛琼便开始向她倒苦水。称自己为婚姻祈福到此“受苦”,每每思念曾熙,写信传回去,却一次都没有收到过回信。她心中惶惶难安。让黛瑶一定要帮她好好想想,不求他看到信后,就前来看她。“我也终于明白八妹此趟被贬黜的真相了……原来与八妹关系匪浅的,并不是三皇子,而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黛琼听得脸色都白了。这此,可都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大人物啊!
“皇上许诺太子殿下自己挑选太子妃,结果太子殿下选中了八妹。太皇太后宫里的陈小姐不甘心太子妃之位旁落,便设计陷害八妹在与太子殿下交好的同时,勾引了三殿下。偏三殿下还在当口上承认了,皇上勃然大怒,定了八妹‘祸乱宫闱’的罪名,将她贬黜了出来。经此一遭,八妹俨然已成太皇太后的眼中钉,怕会趁机‘痛打落水狗’,来个斩草除根,所以庆王妃才会特地派了吴先生随行保护。但傅小姐还是不放心,便央了自家表哥曾熙过来,帮忙照看。”
“那……那……”黛琼喃喃了半晌,也没理出个头绪来,只焦急地问道。“那怎么办哪?”
温岱珩按住她的肩,轻声说道:“不要着急……我来之前,就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曾熙这次来,说不定是个契机……一个于我们而言,非常有利的契机。对了。你找我来,是什么事?”
黛琼早已经慌了神,经这么一提,方才想起自己急着找岱珩之事。赶紧将揣在怀里的信取出来。递与岱珩说道:“诗,八妹帮忙写的!”
“哦?”岱珩接过去一看,点点头。“八妹写的。自然没差……对了,你将你之前的那些信,全部拿来给我。”
黛琼也不再问为什么,反正一切岱珩都会安排好,当即便回房抱了那红漆箱子,交与岱珩。岱珩看着箱子,觉得抱着出门过于显眼。便拿布裹了个严实。准备出门时,忽又想到什么,回头说道:“对了,这几天有空就去万年古树那祈福,用尽量多的时间在那里。我有可能带曾熙过去。”
说罢,见黛琼顿时有些仓惶无措,连忙安抚道:“不必紧张,最多只远远地看,不会带他靠近的。而且,倘若真的要过来,我自会派人先来打个招呼。你只需人在那里,做个祈福的样子就可以了。”
“知道了。”黛琼抿抿嘴。虽然岱珩这样说了,她却还是禁不住地紧张。一颗心在胸膛里“砰砰”乱跳。总觉得她的婚事能否顺利,便是看此一举了!黛琼拽紧了手中的绢帕,心中暗暗祈祷:“曾公子,你可一定不要让我失望!”
黛瑶给了诗之后,果然,黛琼就不再来了。黛瑶松了一口气之余。心里的滋味亦是不好受。在天阁府时,有黛琳,到京城后,有傅庭萱,都是可以互相关心、互相倾诉的好姐妹。就算是阮嘉瑜,虽然私心比较重,但对她也有关心,也会出于她的安危考虑,向庆王借了吴文揽过来一路护送。但黛琼真的是……就像是秦桑所说的,有用得着她的地方,便过来问上一问。用不着了,便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黛瑶觉得,就算是自己今天突然死了,黛琼亦不会来关切地问上一声:怎么死的?
黛瑶低叹一声,起身舒展了下腰肢,出门去到院子里给前两天从后山移来的几株花浇水。秦桑去送画了,估摸着也快回来了。想到晚上吃的斋饭,就又有些忧伤。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每天青菜豆腐这样地吃,会不会营养不良?不知道秦桑有没有改善伙食的方法?
“小姐!”正是说到曹操,曹操就到。秦桑在门口唤了声,便笑盈盈地快步过来。
黛瑶回眸看了眼,目光落在她手里捧的一包东西上,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秦桑笑着说道:“我去交画的时候,方丈大师给的。”
“大师给的?”黛瑶更加奇怪了。
“是一些糕点。”秦桑一边说,一边将布包打开,露出里面包装精致的各色糕点。“大师有位故友从京城而来,带了许多糕点过来。大师说小姐离京来此茹素多日,想必对京城的食物颇有思念,便让我捎回来,给小姐品尝。对了,小姐,我去送画,倒叫我撞到件有趣的事情。”
“什么事情,将你心情逗得这样好?”
秦桑笑盈盈地将糕点放到一旁,然后蹲到黛瑶旁边,徒着帮着除去花丛里长出的杂草,一边说道:“这次参与画佛像的画师,除了与小姐一道从京城来的两位画师外,清凉寺自己还从当地重金聘了五位画师。其中一位姓胡的画师,拿了工钱,在画上却偷工减料,这几日越画越粗糙,越来越不成样子。被监寺大师发现了,还不承认,想推诿给别人。因为京里来的三位画师的画,是另外放的。但他们五位的画,交上去,却都是放在一起的。那些画,没有落款,也没有印章,叫它又不会应,到底是谁的,没人承认,便谁也说不清。监寺大师气得说五个人的工钱一起扣,其他四名画师当然不肯,就闹了起来。后来惊动了方丈大师,还是方丈大师的那位故友给想的法子,将那位胡画师给抓了出来。”
“什么法子?”黛瑶一边给花浇水,一边听秦桑讲故事。
“出问题的,是最近五天的画。五位画师,他们跟小姐一样,也是每天画五幅,所以总共是二十五幅。监寺大师将所有人都带到外面,屋里只留了方丈大师与他的那位故友。大概过了一刻钟后,方丈大师让画师们一个个单独进去。”
“至于方法,我也是后来打听得来的。原来方丈大师他们是将近五天的二十五幅画全部混在一起,让五位画师一个一个地进来挑选出自己画的画。挂在墙上,正面看不出端倪,其实画背后早就贴上了序号,从一到二十五。虽然都是一样的画,但是自己画的,总是认得出来。若是将别人的画,硬说成是自己的。第一次,可以信口开河,指到哪幅说哪幅。但是第二次,再将二十五幅一样的画打乱挂在一处,重新挑选。不是自己画的,绝对不可能再挑中五幅一模一样。”
黛瑶笑道:“这倒是挺有意思,方丈大师的故友,还挺有急智的。对了,后来那位胡画师怎么处置的?”
“直接给赶下山去了……不过方丈大师说了,会再请个画师回来,不会加重小姐你们的工作量的。”
“也加不了多少……”一个人的量,其实七个人分分,倒也没多少。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秦桑应了声,快步前去开门。黛瑶浇完水,起身将水壶挂到一旁的花架上,忽听得身后秦桑失声惊呼了一声“小姐”。黛瑶惊了惊,连忙回身,便看到一脸惊惶、跌跌撞撞地朝自己跑过来的秦桑,继而看到从门外缓步走进来一个锦衣男子。
他穿着与现今天气有些不符的厚重风衣,带着狐裘的兜帽,几乎将整个人都隐藏在了衣服里。这个似曾相识的打扮,使得黛瑶的心猛然一记紧缩。而当他徐徐地转过身来,从狐裘中露出小半张白皙而清俊的脸,温和而沉静的目光正面迎上黛瑶的,黛瑶更是浑身一震,无形之中仿佛有千万股电流在体内飞窜而过,一个细胞接连着一个细胞的震动、叫嚣。
黛瑶虽然心里清楚地知道,这时自己该上前去见礼,但身体就是挪动不了。直到他轻道一声“好久不见”之后,她方才僵直中艰难地寻回自己的声音,低唤一声:“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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