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在秋凉寺一直呆到了十七,听着前来的香客攀聊的话题尽是绕着褚家银楼这次新品,茶夜和海棠相视而笑。十七正午时分,两人收拾好了物品离去,却不料刚刚走到大殿,却被突如其来一波又一波清灵锐耳的铃声惊动。
那铃声清脆剔透,刚刚听来还是远远的若有似无,转眼之间便已声音极大甚至还有些刺耳。那声音听来就像是一颗硕大的铃子发出的袅袅之声,空灵的回声都能在空中余音盘旋不散,然而这铃声却终究太过清灵太过悦耳,甚至于让人心神皆麻震入脑鼓一般,只觉直伤心神。
寺里的小沙弥也不禁的蹙了眉,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纷纷向寺外望去,却只见远远的一仗红队,红纱轻飘宛如嫁队正悠悠向此地迤逦而来。
那仗仗红纱让茶夜突生惧意,猛的想起那个雷雨之夜,漫天遍地的红绸几乎生生夺去了她的性命,那种久违的窒息感倏地窜上心头,让她整个人无意识的哆嗦了一下。
“天铃九耀,红绫九丈,灵蛇九天,灵动九宵……”
幽幽的女子低呼之声如柔软无骨的轻罗一般裹缠在那红鸾绡纱中,明明是万里无云没有半丝风,远远的却看得见那鸾驾四周的红纱迎风鼓荡,像是深海之中无根的水草蜿蜒成蛇。低唱之声无不在宣告着此仪仗之神圣,如靡靡之音一般穿脑逼进心肺欲控人心神,低唱之声连绵不绝缠绕入云,挥之不散。
茶夜被震惊住,心底的惧意使得她下意识的竟虚退两步,一旁的海棠却突然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而后双目立现清明,连忙过来摁住茶夜的双肩摇晃:“姑娘,莫被控去心神”而后见茶夜五识清明蹙眉向她摇头以示无碍,两步错到茶夜身前,凝神看向那仪队,压低了声音:“这究竟是什么人?”
左右看去,本就不多的香客已渐渐进入痴迷状态,呆呆的站在当地目无焦距的望着那仪队,就连几个年纪小的沙弥也双目恍惚,虽不似普通香客那般严重,苍白略有狰狞的面容也已然看得出在与那有着魔力一般的音律作着抗争。却听大殿突然一声暴喝,那声音骤然响起,宛如雷震自九天之外劈斩而下,瞬间将那魔铃之声生生切断,住持手持金钵自殿后大步而出,厉声喝道:“众施主且去西南苑偏殿听禅经,感应佛音。”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醒转,小沙弥们当即簇拥着各位香客,不顾他们的疑惑与频频回首,将大家拥向后苑的方向。两个小沙弥过来向茶夜施了浅礼:“施主请。”
茶夜抬眼见这二位和尚面目苍白,俨然方才损耗了不少的内力,心下不由的奇怪为何自己只是觉得有些恍惚,脑中最多浮现出了那晚恐怖的经历,却并没有海棠所说被摄心神的感觉?
但确实也多多少少的受到了些影响,她自认还算是个胆子不小的人。这些日子来,也回忆起过那晚红衣女人欲要夺她性命时的画面,但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宛如再次亲身经历一般那样清晰可怕。
当下正在犹豫是不是躲一躲,毕竟这个住持显然是有两把刷子的,刚刚那势如雷霆一般的震力瞬间便将那魔音击碎,显然两方要对持一番了。而正在这时,偏殿处却走出一翩翩男子,清秀而寡淡的笑容让此刻风雨欲来的气氛立即如沐春风,他淡笑走来:“茶夜,该回家了。”
茶夜当即面上一喜,万没想到竟是褚月浅亲自来迎,然而立即又面有担忧,生怕方才的魔音伤到他的身体,却不料还未来得及开口,褚月浅已面含喜意的微笑摇头:“我没事。”
褚月浅身边跟着穆清,点头略施礼过后便向住持看去,住持扫了一眼,丰眉之下的双目锐利似鹰,全不复前日所见那般平和慈悯,半晌后点头:“褚少主且快些离开此地为妙。”
褚月浅弯身:“谢大师。”
几人出得寺门时,那红鸾已驾至门前,迎风而荡的红绡纱如缠绵入骨的水蛇一般盘旋于鸾驾之上,数个红衣女子足尖掂地竟像是毫不费力便将那沉重奢华的鸾驾扛起,面如桃花般娇艳轻笑,让人一望便生出轻浮之感。
茶夜备感不适,只低着头携上褚月浅的衣袖快步向一旁的马车行去,褚月浅一愣,看了看自己被茶夜挽着的手臂,眼角是不易觉察的喜意。海棠与穆清自是不敢向那边的一团火红多看一眼,匆匆的在后面跟着。
“可是褚家少主?”
那声音极尽缠绵,如春帐女子的吟娥娇嗔酥麻入骨,红纱漫天而舞之中,这轻轻的一问似叹似喜却更有着三分魅惑三分哀怨,可这短短的一句,却独独不似是从口中发出,因为明明是不大的一声,却是直入耳膜,甚至比之前的魔音更为穿神。
褚月浅拉着茶夜后退了三步,对着那红鸾淡淡一笑:“不打扰灵蛇圣姑,请便。”
红绡纱悠悠的游荡,看的让人浑身发毛,茶夜控制不住的去想着这样的特技究竟是如何完成的,竟能造出这么仙这么妖的气氛,投资忒大
半晌后,那红鸾中的女子轻轻一叹:“那便有缘再见了。”
褚月浅微欠了下身子,含笑道:“在下向来一心向佛,注定与圣姑缘浅。圣姑有圣光庇体相佑,实在与在下道不同,因此……”褚月浅淡淡一笑顿了声不再说下去,只得这一瞬,那幽铃之声便复又淡淡而起,虽不再刺耳,却绵远悠重。
鸾驾上传来女子清浅的笑声,酥麻入骨:“那褚少主就好生保重身体,届时等等看你我二人是不是不相为谋。我深谙世人未知之事,你我二人的缘份,当真不浅呢。”
茶夜有些惊讶的偷睨着两处,褚月浅却不露痕迹的拍了拍她挽在他手肘处的手背,而后向那鸾驾默然行了一礼,大有疏离之样,那圣姑鸾驾处的红绡纱立即狂舞了一刹,瞬间又柔和了起来,圣姑道:“进寺。”
之后褚月浅有些急促的携着一众人匆匆上车,穆清在前策马急驰,一路飞快的离了秋凉寺的地界。
颠簸之中茶夜蹙眉打量着褚月浅,他长的真的是男子之中少见的俊秀容颜,气质更是非凡,商贾之身却一身书生之气实在是罕见。只是这个时代的女子大多崇尚英武伟岸的男子,久病缠身的褚月浅也只占一个柔弱柔美,算来如果不是因为身家够派气,这样的男子想必是没有什么市场的。
可那什么圣姑与他相谈的廖廖几句,语丝备含魅惑与娇嗲,而且那么主动,简直就是在搭讪了。且不论别的,单是这圣姑的背景就不应该对男子这般殷勤,更甭论褚月浅这种带病之身没市场的人了。
思量了一番方才褚月浅与那圣姑的对话,她越发觉得那个圣姑实在诡异的紧,于是轻问道:“你和这个圣姑关系似乎有点交情啊。”
褚月浅道:“年幼时跟着祖母游历,曾到得苗疆边境处,与这圣姑有过一面之缘。”
“这么说你们之前只见过一面,还是在年幼时?那可真像那圣姑说的,你们俩缘分不浅。都说女大十八变,男大也是十八变的,隔了这么多年面容变化何止半点,更别说年幼的记忆都能留到至今,还能认得出,那真是非一般的缘分了。”开玩笑,不是你拿我当傻子,就是你们一个个都是非人类。我连小学同学的名字都叫不出,上大学时拿着小学毕业照是一个人也不认识了,你们可倒厉害,幼时只见过一面,十几年后再重逢竟然一眼就认得出。
褚月浅听罢放下了手里的卷册,笑吟吟的抬眼看她:“当年我不过才六岁,与祖母入苗疆边境时,家中不慎有一人中了苗疆的降头,就是当时的圣姑解了燃眉之急。”见茶夜一脸惊色,褚月浅轻咳了一声后道:“当时她还不是什么圣姑,苗疆异术盛行,除却蛊王便再无高人出名。说起来,我刚才也是很震惊的。”
“我怎么没看出来你有哪里惊讶,你可一直都淡定的很哪。”
褚月浅举起书卷作样拍了拍茶夜的脑袋,笑了笑之后目光悠远起来,叹道:“你有所不知,当年我六岁见她的时候,她就是如今这个模样,十几年过去,她的容貌与声音竟然没有半点变化,真是不可思议。”
“什么?”茶夜大惊,震惊之下猛的挺直了身子:“长生不老?”
“长不长生,我不知道,但她的确驻颜有术了。”褚月浅面色悠重:“那时她很容易便解去了我家中仆人的降头,祖母感激之余也是震撼不已,心惊之下便赞叹她与苗疆蛊王定是不相上下。她当时却摇头不置可否,大抵是感叹苗疆不重视女子,只道:不求与蛊王一较上下,只盼有一日能与番人的神女平论,此生也就无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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