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过了侧厅,直到大厅。由嬷嬷背着下了轿,孟古青忍着脚底的疼,在嬷嬷的搀扶下,用脚跟走路。
即将至内寝,嬷嬷退下,由苏麻喇亲自扶着孟古青进去。太后背对着门,身躯虽已见苍老臃肿,却依旧挺拔有力。苏麻喇搬过小几,让孟古青坐下。没有得到允许,孟古青不敢坐,只得扶着小几站立请安。
苏麻喇见状,笑着道:“太后,有什么事情,娘俩好好说说,这么站着,算什么事呢。”
太后这才开口,道:“你坐下吧。”孟古青如获大赦,小心翼翼地只坐了半个屁股。太后转过身来,瞧她一眼,怒道:“活该!”
虽然被骂,孟古青却松了一口气。太后尚愿意骂她,可见依旧将她作为自己人。否则,太后定然笑容满面,不知不觉间,便废了她这个皇后。太后盯着她的脚,道:“太医怎么说?”
孟古青堆笑,讨好地说道:“额娘请勿为青儿担心,太医说,少走路,养养就好了。”
太后不置可否,叹了叹气,道:“青儿,你可知,这大清朝的根基,是什么?”
孟古青想了想,道:“史说民能载舟亦能覆舟,应当是老百姓吧。”
太后点了点头,道:“一个朝代能够屹立,自然需要百姓的支持。但,仅仅只有这些,远远不够。否则,如今在这紫禁城的,可能是任何一个人。大清朝的根基,是咱满蒙的血脉呀!”
孟古青低头思索,这才懂了太后的意思。太后,这气的是她待牛钮的态度吧。在太后心中,大清朝的继承者,只能是爱新觉罗与博尔济吉特氏的后人。偏生,牛钮是长子,被过继给她之后,又算嫡子。再加上孟古青的态度,只怕一切皆有可能。
念及此处,孟古青这才能想象,牛钮在慈宁宫,为何尚不可保全自身。既然敦温慧皇贵妃已逝,太后便任由那些风言风语盛行。敦温慧皇贵妃得罪了太后,便不能再做牛钮的额娘。而她孟古青,因为姓氏乃博尔济吉特,依旧不能做牛钮的额娘。
便是英明如太后,也不能免俗地迁怒。此事,不过是让她受点小苦,可见太后尚且将她看做身边人。愈是如此,愈要小心翼翼。皇宫之中,继承者为谁,轮不到她这个皇后说话。孟古青抬起头来,恭敬地说道:“多谢额娘教诲。一切事宜,青儿任凭额娘与皇上做主。”
太后瞪她一眼,道:“哀家已是行将就木的人,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往后要做主的,是皇上。”孟古青但笑,她可不敢附和太后的话。但不附和吧,又没了规矩,不如不说。
太后道:“往后,大阿哥与二阿哥都该开始习字了。大阿哥那头有师傅谙达们教着,你呢,就别太担忧。玄烨,有苏麻喇教导,你也可放心。皇上政务繁忙,你要多多体贴安慰。至于现在,你还是早些养好伤是正事。”
孟古青答:“是,青儿谨遵额娘教诲。”
这样的结果,已然算好。她再如何心疼牛钮,也不愿意将玄烨置于被动位置。而在这皇宫中,已然成了嫡子,只有坐在那金銮宝座上,拥有无边权势,才不至于任人宰割。不为这天下,只为玄烨能够一直好好地活着。
这才返回坤宁宫,知太后已经执意要隔断她与两个孩子的感情。牛钮,不该做皇帝,自然不能得到皇后的爱。而玄烨,是她心目中的继承者,更加不该与皇后太过密切。否则,往后一个太皇太后一个皇太后,如何共处?
可笑的是,太后明明是一副慈祥额娘与玛姆的形象,大度地由着孟古青与两个孩子共度新春。实际,却要孟古青有自知之明,要自觉地疏远孩子。
躺在小榻上,脚上的伤,时时提醒着她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先是谨妃不适,叫她不能护送牛钮回慈宁宫。接下来便是牛钮与瑞嫔相遇,然后,她发觉牛钮情况不对劲,不管不顾脚伤依旧全力安慰,之后,便是被太后训斥。
一切事情连成一条线索。孟古青发现,瑞嫔想要离间的,根本不是她和牛钮的关系,而是她与太后。大佛堂念经一年,虽与皇帝隔绝,却让瑞嫔有了更好的机会去揣摩太后的心思。只是不知,瑞嫔与谨妃、佟妃,是否有某些联络呢?
孟古青闭目,在太后的掌控下,想要好好地活,还真不能培植自己的势力。太后入宫已有如此长的岁月,这宫中,你永远说不清,谁是太后的耳目。各宫各殿,绝对严格地掌握在太后的手中。自然,宫外也不例外,索尼鳌拜等人,不都是太后培植的势力么?一干大臣,有几人不在瞧太后的眼色行事?就连福临,都不得不受太后的制肘,更何况她一个小小的皇后。
但,果真没有自己的心腹,在这宫里真是寸步难行。就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是想见便能见着。
到底有哪一脉,尚未被太后笼络?孟古青皱眉,忽地想起一个人。但,不得不暂时将这念头压了下去。还不是时候,绝对不成!
忽地,察觉身边有动静。孟古青猛的睁开眼睛,见身边是福临,这才放下心来,笑道:“皇上,你过来了?”正要起身请安,却被福临制止。
福临轻笑,依旧掩饰不了眉角眼梢的疲倦。他道:“朕怕你心烦,又怕你在歇息,只想过来看看你,陪陪你,便没叫宫人打扰你。不想,依旧惊吓你了。”说罢,福临招了招手,四儿忙过来伺候。
孟古青这才发觉,福临脚上根本没有穿靴子,难怪他走进来,一丝声响都没有。福临穿上靴子后,蹲在小榻旁,细细看着孟古青的脚。孟古青知道,这会子这脚还真难看得紧,肿得不像样子,又敷了草药,渗出青绿色的药汁。
福临心疼地轻轻摩挲孟古青的脚,倒:“朕都听说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青儿,你叫朕无比钦佩。额娘说大阿哥差点要摔倒,你作为母亲,竟然不管不顾自己身体,奔过去接。你的善良大度,这个宫里没有哪个女子能够企及。”
福临知道的消息,都是经过太后加工的。孟古青笑,“世间的母亲,大抵是这样的,见不得孩子受一点苦。”
福临脸色忽地黯然。孟古青细细观摩他的神色,知他一直与太后母子关系僵硬,当初,太后为了他上位,的确没有给他一个温暖的童年。但,四儿尚在下头伺候着,孟古青握住福临的手,定定地说道:“皇上,一个母亲无论做什么事情,总是为了自己孩子好!”
福临苦笑,转移话题:“这些日子,朕去了南苑,见着了谨妃的阿玛安巴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