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两老的身子可好?”
福临又是一阵苦笑:“身子好倒是好,只是……”福临脸上倦意从生,似乎已然开始苍老一般,“只是,朕才发现,朕犹如睁眼瞎子一般,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国民,过着多么水深火热的日子。朕身为一国之君,竟无所作为。”
孟古青轻叹,安巴度那张毫无遮拦的嘴。哎……谨妃的好日子,只怕要到头了。即便福临认为与安巴度说话,可了解真实民情。但,依旧无法接受自己的女人,有那么粗俗不堪的一个阿玛。往后,浓情渐淡,情深时察觉不了的缺陷,便要一样一样表露出来。
福临继续倾诉:“兵饥则叛,民穷则盗。朕欲施仁政,减免赋税。否则,谁知大清会不会是下一个前明?只是,朕一腔心血,无人理解。这朝堂上的大臣,个个只管自家面前雪,哪管百姓屋上霜?前头,战事吃紧,兵饷亦是大开支。前明残余,实在可恶。八旗子弟,个个有勇无谋,冲动无比……”
孟古青安静地听着福临诉说着心中的烦恼,脸上适时表露出同情、哀怜的神情来。福临一向爱在她面前讲前朝之事,喜的便是她不妄作评论,又嘴严。哪个有抱负的皇帝允许皇后与他共讨国事?更何况,福临是那么敏感又自傲的一个人。更重要的是,他忧郁,但凡遇到一点挫折,便痛苦不已。若此……在后宫中,又不懂节制,该给玄烨的,应该晚不了。现在,已经需要开始做打算了。
思量着,福临既然已经重新与安巴度联系上,该发生的事情,只怕都会如常发生。这一次,鄂硕将军后宫无人,还能那么轻易逃过吗?
福临絮絮叨叨说了很久才离开。孟古青接下来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静待脚伤痊愈。第二日开始,御医便开始呈上草药。那么浓稠苦涩的一大碗药汁,似乎时时在眼前晃荡。孟古青忽地想起,此中药方都是活血化瘀的,万一此刻有孕,孩子便无法存活了。
虽然,期间接连佟妃、谨妃专宠,孟古青并无再度有孕。但,总要小心才是。因此,福临稍有不轨,孟古青便将他往别宫赶。
好些日子没有见着玄烨与牛钮,也不知道两个孩子怎么样了。玄烨有苏麻喇亲自教导,自然差不到哪里去。前世,佟妃的孩子,亦是由苏麻喇教导,也算明君一个。再个,玄烨在她身边,的确也太娇气了些,稍稍离开些,倒可锻炼他的心性。
只是可怜的牛钮,不知太后会如何待他。始出生,便被他人决定了命运。可悲!可叹!
孟古青养伤的这些时日,除却太后皇上赏赐的药物等,后宫各妃嫔的礼品,亦源源不断地送了进来。孟古青叫四儿细细分辨,若是吃食,全数舍弃不用。若是用品,也要好好地检查了,留着赐人。为着自己的小命考虑,孟古青绝不用后宫任何一个妃嫔的东西。
许是年轻,脚伤比孟古青想象中恢复得快。不过半个月,便已经可以下地行走了。只是,异常疼痛。为着心中某个计划,在人前孟古青只做行动不便,一干事宜全由宫人去做。若非得以必要出门,也由嬷嬷背了去。
这日,福临前来坤宁宫小坐,却见四儿在屋里燃香炉。福临不由得轻笑,问:“这是什么香,如此浓烈,朕极少闻到。”
孟古青笑:“这是藏香,味道比诸香皆要浓烈。臣妾见这些日子来,屋里尽是草药浓厚的味道,想着找了这种香,驱一驱草药的味道。”福临坐在孟古青身旁,轻轻触了触孟古青的伤脚。孟古青疼得一抖,咬紧牙关。
福临见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叹道:“怎的如此难愈合呢?往后,可不能再有下次了。”孟古青瘪了瘪嘴,道:“皇上教训的是,臣妾往后一定小心。”
屋里,藏香与药香融合,味道反倒怪了起来。这一世重活,孟古青再也不碰藏香。甚至别的香料,她也极少用。不过是取了水果鲜花,沾点香味。那浓烈的寂寞,再也不想碰。
眼神一转,孟古青捂住嘴,忽地咳嗽起来。她皱着眉头道:“四儿,四儿,将这香倒了。”四儿听得,忙堵住了香炉,灭掉火。又叫了身强力壮的小太监来,将香炉抬了出去。
孟古青长吸几口气,道:“往常不爱香,不想现在居然闻不得了。算了,还是闻这草药味儿吧。”
福临轻笑,道:“独独你不爱香。谨妃爱菊香,佟妃爱桃香,宁悫妃爱兰香,瑞嫔爱荷香。每每,朕只要闻着香味,便知来的是谁。不过,朕最爱的,却是你这无香之清香。”
孟古青将头埋在怀里,由着福临去逗她开心。果然,在后宫里,女人有自己独特的气味不行呀!便是福临那样每日流连于不同花丛中的人,也知每个后妃身上是什么香。孟古青微微眯起眸子。瑞嫔,你不可怪我,谁叫你贪心不足呢,偏偏要搭上宁悫妃。
宁悫妃明明已然失宠,但,她膝下有子。莫非,在大佛堂的一年,让你知道,你一直无身孕的缘由?一声声“姐姐、妹妹”的称呼下,藏着多少歹心?
接下来的日子,福临愈加心烦。可谓是,诸事心烦。朝堂之中,没有一件如他意的事情。安巴度那边,得到的却是他无法承受的民不聊生的消息。又兼,安巴度开了一个粥铺,给难民施粥。明知心底会痛苦,福临总忍不住要去看看那些为了一碗稀粥目露绿光互相推搡争来抢去濒临饿死的难民。
每次总要难受。因此,每日下朝后,总要来孟古青这里坐坐,即便什么都不做,心底也可舒适些。
眼瞅着快下朝了,孟古青靠在榻上,指引四儿装饰屋里的样子。福临从来不知,他看起来就像家一样随意温馨的地方,亦是有人精心布置出来的。忽地,外头有人喊:“宁悫妃求见。”
孟古青敛目,掩去眼底的的精光。不等孟古青传召,宁悫妃已经闯了进来,她身着白色中衣,披头散发,无比惊恐的样子。见着孟古青,一把跪下,哭着求道:“皇后娘娘,您要救我啊,要救我。”
孟古青皱了皱眉,道:“宁悫妃,你这是发的什么疯。你安安分分地在翎坤宫住着,怎的要本宫救你。”却见宁悫妃的额头,一块青紫,有流过血,如今凝结成痂,很是瘆人。
宁悫妃却似吓得六神无主一般,对孟古青自称起“我”来。她惊慌地往后看,似乎身后有什么跟着一般。又抬头望孟古青,然目光呆滞,显然吓得不轻。她哭着道:“皇后娘娘,有人要杀我,有人要杀我!”
孟古青轻叹:“胡说什么!”又对四儿道:“去取了本宫那件锦缎浅绿绣宽百合大氅来,没见着宁悫妃冻得身子一直哆嗦么?”
四儿忙拿了衣服来,要为宁悫妃披上。宁悫妃却像见了鬼一般,对着那件大氅尖叫。四儿为难地望着孟古青,孟古青大喝:“宁悫妃,你这是怎么了?”宁悫妃抽抽搭搭的,瘪嘴斜眼望着大氅,似乎害怕地说不出话来。
孟古青却知,她的计划成功了一半,也不亏她忍着脚伤,做了这么些事情。望了望墙上的自鸣钟,若不出所料的话,福临应当快过来了。
她坐直身子,关切地对宁悫妃温和地说道:“宁悫妃,有什么事情,你慢慢地与本宫道来。现在,还是先披上大氅的好。这日子,虽已进春,寒气却未散,天气无比寒冷。你只着中衣,冻坏了身子可不好。三阿哥,还需要你的照看呢。”
“三阿哥!对,我的三阿哥!我要去看我福全孩儿。福全孩儿,万不要被别人害了!”宁悫妃站起身来,犹如疯妇一般,就要往外奔去。
“宁悫妃!”孟古青忍不住怒斥。见宁悫妃缓缓地回过头来,惊恐又无助地望着她,才放缓了语气,道:“三阿哥好好地在乾东五所,有宫人嬷嬷们还有乳娘照顾,怎会被害?若叫他人听得你这话,只道你说宫里主事的看管不力。无论有什么事,你先穿上衣服,喝杯热茶,慢慢说出来。”她瞥了四儿一眼,道:“将大氅放在笼柜上吧,你重新取了一件衣服来,伺候宁悫妃穿上。”
四儿称诺,一五一十按照孟古青的吩咐去做。宁悫妃的身子犹自发抖,四儿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为她套上衣裳。宁悫妃的身子比孟古青瘦小许多,穿着孟古青的衣裳,一副不伦不类的样子。又兼她六神无主惊惶不已,更是显得奇怪。
“给宁悫妃倒杯热茶。”孟古青道。四儿忙倒了茶来,宁悫妃伸手去接,却被烫了,手指一带,茶杯几要摔落,幸亏四儿眼明手快,才没叫茶水泼在宁悫妃身上。
“皇后娘娘,救我。”宁悫妃道,双目无神地望着茶杯。孟古青定定地望着她,只等时间到。即便出乎她的意料,她也绝不会让这件事就在坤宁宫结束。大事化小,尚要看事情,看人。这一次,是她精心计划的,自然要按计划行事!
总算,外头响起了期待已久的宫人悦耳的声音:“皇上驾到。”
宁悫妃身子一抖,忽地跳下凳子,噗通跪在地上,朝外跪走过去,尖声喊道:“皇上,救我,救我,有人要杀臣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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