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栈后头阴暗的马厩旁，男子结结巴巴的向玉琦讲述了自己的故事。
他姓王，单名一个梓，家境贫苦又早早没了父母，着实过了几年苦日子，幸好十七岁那年得中书大人赏识，荐他投了进士，又做了官，还把自己的掌上明珠许配给他……
“这不是挺好？”听到一半，玉琦不由道。
“但，但……”王梓吭哧起来，“自从繁翠过门后，它就容不下她，脾气也暴涨……”
“它？谁？”
“小花……”
听到这里，玉琦忍不住笑了：“小花？那只猫吗？”
王梓的表情却很严肃：“是，是那只猫，它的乳名叫小花，是我起的。八岁那年我从街上把它捡来，到今天为止，他已陪伴我足足十三年整。”
听他语气森然，玉琦也敛了笑意，温言问道：“那只猫，小花，然后怎么了？”
“它和繁翠不对付。”男子低下头，“喂吃的不理，摸也不让摸，甚至还无缘无故挠破她的手背，后来……繁翠恼了，要我把它扔掉。”
“你没扔。”
“是，我没扔。”王梓的声音高起来，脸上带着醉后的微醺：“我怎么可能扔了它？！在我最苦最难的日子里，只有小花陪伴我，它不嫌弃我喂它的是鱼肉还是剩粥，它！它就像我的亲弟弟——可是，”语声一顿，男子徒然涨红了面皮，“可是——小花变得越来越奇怪，从年初起，它，它……尤其到了晚上……简直就没一刻安生，我以为它是闹猫，找了母猫来配，它却理也不理，反而对繁翠更加凶恶，我，我只得把它偷偷关在后院的花棚里……哪知它，它……”说到这，男子捂住口，肩膀一抽一抽的抖起来，仿佛可怖的情景又呈现于眼前。
“哪知它却附在尊夫人身上？”
“你怎么知道？！”
玉琦眼皮一撩：“那猫一看就不是凡物，再者说，你养了它十三年，也该是只老猫了，可它那么精神。”
“是，是。”王梓怏怏的低下头：“大概有三个月了，繁翠变得越来越奇怪，她变得爱吃鱼，多少都吃得下，眼睛也……”男子捂住脸，低声的抽了口气，“我不敢和任何人讲，只能带着她出来——”
玉琦看着他：“那么今天在道边车旁的是？”
“是小花。”男子闷声道，“大多数时间都是小花，繁翠很痛苦，我知道她很痛苦……所以，我不敢再耽搁下去，所以我……”
玉琦替他接下去：“所以你出来寻访高人帮你收了它？”
“不不！我怎么能收了它？！”男子乍然抬起头，瞪大双眼：“小花又没有错，怎么能收了它！就算是附在繁翠身上，它也没做过坏事，我唤它的名字它就知道我在叫它，只要我拍它的背，它就会安静下来……”男子的声音越来越低，眼中显出温柔的神色。
玉琦不觉皱起眉头，他想起白天撞见二人蹲在车边的情景，那时女子如果是小花，那么这人宠之间的感情也太好了。
“那你打算如何？”玉琦追问。
“我，我打算带她去寻访山石先生。”
玉琦微诧：“山石先生？你居然知道他？”
男子点点头，他抓住玉琦的衣袖，眼中现出梦幻般的光彩：“我听说他、他老人家是个奇人，能通兽语，凡是和飞禽走兽相关的事情，他都有办法！”
“可你确定你能找到他，并且让他帮助你吗？”
玉琦当然也听过山石先生的名头，那是个传说中的人物，甚至他已经不能算是个人，他是半人半仙的存在，他行踪飘忽，很少有人能发现他的踪迹，但他出没的地方绝对是人杰地灵的所在，而且必有华美兽类相伴左右。
“有人在雀翼山附近发现一只奇鸟，那鸟通身血红，一双眸子却是雪般莹白，听说他老先生好奇兽，兴许能碰上！”
“可是这也太渺茫了。”玉琦道。
王梓眼中的光华渐渐平复，他提起一口气：“总要试一试，否则我与她……岂不是一辈子都……”
话说到此处，不远处的二楼忽然传来一声窗格的响动。
王梓迅速松开抓住玉琦衣袖的手，快而低声道：“是繁翠醒了，我去陪她，道长，我们……后会有期。”
他匆匆跑了，玉琦顺着他跑去的方向张望，只见一片黯淡窗扉中只有一扇还亮着，一张姣好的女人面孔在半开的窗旁露出一线，那女子本是温婉秀丽的大家闺秀样貌，但此刻目光中却藏了一份冷艳，透出些许诡异，玉琦朝她遥遥点了下头，窗户迅速关上了。
玉琦微微一笑，他隐约看到朦胧窗纸后有一条粗长的猫尾闪过。
回到客栈，七白也刚进门，他空身披着一件软缎长袍，正背对玉琦大口喝水，随着倒水喝水的动作，修长的腰身被柔软的绸缎折出好看的形状。
这里面肯定什么也没穿，玉琦看着他的背影心想。
七白把整壶凉茶都喝了才放下杯子吐了口气，回身却见玉琦盯着自己看，他被吓了一跳，拍着胸口抱怨道：“进来也不出一声。”
“看到什么了？渴成这样？”玉琦笑着问。
“也没什么。”七白在屋里原地兜了几个圈子，最后在床头坐下，“猫在睡觉，没什么好玩的，那女子……长得还挺漂亮。”
“哦？”玉琦紧挨着他坐下，注意到他脸上脖子上都残余着可疑的红晕，心里不禁有些泛酸，“然后呢？”
“然后……也没什么，那女子一直在梳头。”顿了顿，他转向玉琦：“你说奇不奇怪？上一刻还骇得尖叫，下一刻就梳妆打扮起来了。”
那是因为上一刻和下一刻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了，玉琦心道。
“只是打扮吗？”他接着问。
“唔……”七白吞了口口水，踌躇着小声答：“还换了套衣服……不过，没多久，那男的就回来了。”
玉琦点点头，依旧注视着七白。
“回来就，就……”七白尴尬的甩了甩胳膊，往隔壁一指：“你自己听啊！”
不说还没察觉，原来隔壁正在行那之事，旖旎的声响细细传来。
“不会吧，这么快？我才和他分开。”
“谁知道，似的，”七白咕哝道：“一进来就抱上了，哎，你说那女的不是身体不舒服吗？怎么又能这样啦？”
“咳，这个嘛。”玉琦摸出酒葫芦，刚要来上一口，才发现酒已经在刚才被喝光了，只得摇着空葫芦道：“我猜，现在这个恐怕不是他的妻子。”
七白捂住嘴，压低声音：“你的意思是……？”
就着靡靡之音，玉琦将刚才与王梓的谈话一丝不差讲给七白。
“那……我刚才进去见那猫在睡觉，实际上，它已附在他妻子身上了？”
玉琦点点头：“很有可能。”叹了一口气，又道：“我看啊，他真正想除去的大概是他的妻子。”
“这也太，太……匪夷所思了，你说那个山石先生真的会帮他吗？”
“说不好，”说到此，玉琦转过头来，“你想不想见一见那山石先生？他是奇人，说不定也许知道六白的下落。”
“不想，”七白一反常态的大摇其头，“他也不会知道六白的下落的，我听大白提起过，那人不喜欢虫类，只喜欢飞禽走兽，哼，所以我才不要去求他。”
“你啊……”听了这孩子气的理由，玉琦哭笑不得，刚要说话，隔壁的声响忽然大起来，木头床吱嘎吱嘎快要散架了似的，可见已到达紧要关头，玉琦也觉得有些口渴，可惜葫芦里是空的。
七白却拍着床帮道：“真是不明白！现在这样不也挺好吗？白天一个，晚上一个，何必定要除去一个？”
“哈，你倒豁达。”玉琦看他一眼，道：“猫形善妒，你不知道吗？再说，这只是我的猜测，做不得准，不过，刚才我只与那王生说了一会话就被‘它’狠狠瞪了。”
“可那是公猫吧？附在女子身上行那事，不嫌奇怪吗？”
“情之所至，谁知道呢。”玉琦道。
“还是怪……不过我听说，以男子之身的话也很疼。”过一会，七白闷闷的说。
“哦？”玉琦看向他：“怎么知道的？”
“玉璃说的。”
玉琦想也不想便驳道：“他骗你的，大白那么稀罕他，怎么可能舍得他疼。”
“你说得对。”七白想起玉璃平常忙前忙后的样子，不像作痛之人。
回过神来却见玉琦神色古怪的打量自己，目光阴嗖嗖的，他立刻站起来，长眉一拧，道：“你可别想打我的主意！我，我……我不行的！”
玉琦坐在原处，抬眼望着他，不知是热的还是渴的，双颊火烧一般透出血色，“什么不行？”他低声问。
“就，就……”七白脸涨的通红，嘴唇抖了几次也没说出什么所以然，但看那表情，倒真像怀着什么难言之隐。
“帮我接点水来吧，我渴了。”半晌后，玉琦放过他，不再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