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太医是有‘一言断生死’之称的神医林的侄子兼嫡传弟子,虽说没神医林脾气乖张,但也不是世人都能请得到的。南齐以门第容貌并举,对于乖张行为放荡不羁的人也很推崇和包容,认为他们是有本事才会特立独行。
手持萧家老夫人的名帖,林太医赶来瞧病,把脉开药一气呵成,不过在林太医离开前,对脸颊烧得滚烫神情倦怠显出怜弱气质的李氏道,“萧夫人的身子骨可折腾不起,好生调养着,失了元气再大的谋划,也是白搭。”
李氏嘴唇烧得干裂,林太医的话似个大巴掌狠狠的抽在她脸上,嗓音干涩:“我···我会注意的···”
李氏料到了一切,却棋差一招,老夫人请来乖张的林太医,老夫人一向好强最在意萧家百年传承,即便看穿她的布局,为了萧家的名声也不应该请行事乖张医术高超的林太医来萧府,这不仅仅打了她的脸面,对萧府的名声也会有损伤。李氏本来说动夫君萧冀铮在她养病这段时日,将儿子萧皓托付给老夫人,一是萧皓年岁小,无人照顾她担心,二是排解老夫人的寂寞。
可现在的情况,李氏所有的打算都付之东流,隔着屏风李氏都能察觉出萧冀铮眼底的失望,李氏指甲扣进华锻锦被中,萧老夫人,你为何总是坏我的好事?我到底哪比不上早逝的大姐?
“辛苦你走这一趟。”萧老夫人亲自对林太医表示感谢,“儿媳车马劳顿,又是爱干净的,定是洗漱时不当心着凉染病,因她去看望避痘的孙女,她这一发热,怕传染上了水痘,辜负了我那孙女萧宁为母的孝心,那孩子最怕独身一人,可为了母亲不染上水痘,恳求其回府,不找个可信的人看看生病的儿媳,我心里不放心,我那孙女心思重,指不定就怪在自己头上,她如今正出着痘。”
“萧老夫人,你养个好孙女,萧家大小姐贤孝,必能逢凶化吉。”林太医虽然行事乖张,在高门世家游走,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清楚得很,早些年受过萧老夫人的恩惠,他们神医一脉向来是恩怨分明,拿出一个药方递给萧老夫人,“等萧大小姐回府,命奴婢按此调养,我记得仙逝的萧夫人曾是建康第一美人,萧大小姐的风姿必定青出于蓝,可不能因避痘而折损。”
“告辞。”林太医一展袍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却留下了神色莫名的萧冀铮。
萧老夫人坐在主位品茶,对发愣的儿子视而不见,她以前就是护得太好,养成了萧冀铮怜惜弱者的慈悲心肠,总是相信眼睛看见的,不肯多动动脑子。
萧家是南齐四大世家之一,但萧家世代清贵,竟出文采风流漠视权柄的文人名士,在士林读书人中广受推崇,但在南齐朝堂上,萧家的影响不深,一向担任闲职,不与人相争,顾全萧家百年清贵的名声,在南齐声誉卓著,也不会有人妄动萧家。
萧家历代家主品行端正,于人结好,萧家女千金难求,多于世家名门联姻,遂萧家是南齐世家独特的存在,虽无权柄赫赫,但也无人敢欺上门来,被南齐推崇为中庸派得代表。
“母亲,儿子去给爹上香,去跪祖宗牌位。”
“你且停一停。”萧老夫人唤住儿子,指了指脑袋:”光跪灵牌有何用?重要是你想得通,儿媳温婉大度,你喜欢疼惜,娘看着高兴,夫妻相携,萧家才能安稳,儿媳是萧逸萧宁的亲姨,又是当继母,不见得存了坏心思。“
萧老夫人语气一转,眸光锐利,”但你萧冀铮给我记住一条,你是萧逸萧宁的亲生父亲,他们是萧家的嫡长子嫡长女,我可不想萧家弄的嫡出继出不分,坏了萧家百年传承的祖训,惹人耻笑,萧家万不能在你手上没落。”
“是,儿子谨记母亲教诲。”
“去吧,儿媳这里有看着。”
萧冀铮去跪祖宗牌位,萧老夫人隔着屏风看了看李氏的状况,安排婢女们伺候李氏,顺便让伺候萧婉萧皓的妈妈看好他们,李氏病着,不可过了病气给女儿儿子,老夫人在离开前说道:“你好生养着,仔细用药。”
“多谢娘挂念儿媳。”李氏挣扎着起身,似平常一样向老夫人表示感谢,“萧家的事儿让您劳累了,儿媳养好病后,再对您尽孝。”
老夫人勾了勾嘴角,“儿媳,你也是个难得之人,只可惜你不是萧家嫡妻,萧家有我在一日,祖训就不能破。”
老夫人回转梅园,李氏倒在了王妈妈怀里,王妈妈擦拭李氏眼泪:“夫人,你且想开些,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我偏不信,她能长命百岁?”李氏眸光阴鹜,“我没空对付她,现在最要紧的是如何挽回夫君的心,她可没我了解夫君,这一手我输了,但我就算敖也要敖死她。”
老夫人回到梅园,失去方才的强硬,倒在了榻上,浑身酸软咳嗽不止,“咳咳···咳咳···”
鸳鸯伺候着老夫人,几乎垂泪,老夫人靠着锦绣垫子,无力的笑笑:”鸳鸯啊,没看到逸儿娶亲,宁儿出嫁,我舍不得死。“
”奴婢愿意将寿元都给您,老夫人,奴婢愿意折寿只为您身子康健。“
”傻丫头。”老夫人含笑看着鸳鸯,叹息道:”死不可怕,人固有一死,可我放心不下萧家,放心不下啊。”
“老爷不是糊涂的人。”鸳鸯揉按着老夫人的肩头,“您这病就不告诉老爷?方才应该请林太医再给您看看,您总是这般瞒着,奴婢担心啊。”
老夫人脸色发黄,气息不是很稳:“林太医不是没瞧过,这病没得治了,我也不是不想告诉冀铮,可我真若养病,我那好儿媳会更善良慈爱,逸儿宁儿,除非我死,就再也看不见了。”
“老夫人。”鸳鸯呜咽,“您···您太苦了···大少爷大小姐不知道···“
”别哭,鸳鸯啊,别哭。”老夫人擦了擦鸳鸯的眼泪,笑道:“我今日敢拆穿李氏的布局,就是因宁儿争气懂事了,否则就算为了宁儿的将来,我也不敢破坏李氏贤惠慈善的名声,她的贤惠名声对宁儿逸儿来说也是一道护身符。”
老夫人笑容渐渐苦涩,叹道:”可着护身符背后的软刀子,却更伤人,李氏就是看准我左右为难,我会顾忌萧家名声才敢如此行事,但她忘了一点,宁儿出息了,她不过是萧家的夫人,可宁儿是萧家女,萧家的名声会因宁儿的贤孝越响亮。”
“古人训,居安思危,南齐重文轻武,奢靡繁华,醉生梦死,如无旷世豪杰,怎能挡住北燕铁骑?”老夫人神色恍然,喃喃道:“我不能让萧家成了亡国奴,萧家···萧家不能陨落在乱世,‘萧家危,女儿出’祖训,是百年祖训,萧家许是得靠萧家大小姐萧宁。”
鸳鸯听得不甚清楚,她从小就在老夫人身边,常听老夫人提起以前的事,能让萧家屹立不倒的,除了世代清贵,每逢大劫便会有名扬天下的萧家女出现。鸳鸯帮老夫人盖好锦被,萧家大小姐能承担住这重责吗?
挑暗烛光的鸳鸯,见在榻上睡熟的老夫人唇边无意识的勒笑,许是想到大小姐,可如果大小姐没您的提点,嫩看看破夫人善良慈爱的面具吗?老夫人,您一定得活下去,活下去。
萧家别院,夜色清冷,皓白的月光倾洒在池塘上波光粼粼,池塘上方设一处瀑布,瀑布水潺流,是宁静的月夜唯一的唯有的声响。
萧宁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便披了衣衫索性起身,坐在池塘边的大石上,清澈的池水倒映萧宁的身影,波光晃动见,萧宁仿佛看到了前世。
前生如梦吗?不,如果是梦的话,不会有彻骨的痛,十三岁出嫁,十六岁生子,十七岁被送入寺庙,二十岁亡,前生短短二十年,但却波澜起伏,萧宁爱过,痛过,怨过,哭过,但这一切都没报复司马睿让重生的萧宁记忆犹新。
萧宁临水而笑,休夫书后,毁了司马睿引以为傲的容貌,阉掉司马睿,是萧宁前生最得意之事,肆意畅快驱散了继母到来而引起的悲伤怅然。萧宁因何重生,她不知道,但萧宁恍惚间有些明白,佛祖不是让她和继母纠缠不休,就算她将继母的名声毁了,但她不过是重走前生之路,嫁人生子。
前生萧宁爱过司马睿,有了前生的经历,萧宁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再爱上哪个男人,萧宁只想清楚一点,这辈子她最爱的人只有她自己,她再不要为任何男人迷失,感情再也束缚不了她,肆意风流许是才不会辜负佛祖的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