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金兰契

目录:嫡福晋| 作者:纳兰晗羽| 类别:历史军事

    “你又输了!”八福晋放下最后一枚黑子,拍手笑道。

    眼见她将我最后的筹子划到自己所属的范围内,我一推棋盘,佯作怒道:“不玩了不玩了,一点意思都没有。福晋带我去看你们养的金鱼去。”

    我从暖炕上滑下来,双手去拉她,她拗不过我,借势下了炕,趿拉上鞋子,点着我的额头嗔道:“偏属你最没长性,来了不到两个时辰,把我这儿有的一应玩了遍,这会儿又惦记去看金鱼了,这么冷的天,哪有什么金鱼可看的。”

    我撅着嘴斜睨了她一眼,“怎么没有?休要唬我,刚才来时我就在花厅里远远地瞧上一眼。听府上的管家说,品种还很名贵呢!”

    说罢,我拉着八福晋出了内室,一路小跑来到前面的正殿,此时花厅中那口印着碧色彩釉的圆形鱼缸里,一对黑蝶尾正自由自在地游弋,随着水波的流动而翻舞的鱼尾果然如振翅欲飞的蝴蝶般妖娆婉转。

    我捏着水草逗弄着金鱼,它们似以为来了新的伙伴,激烈地追逐起来,随着我的动作时快时慢,时而又左右迂回,搅得一池清水哗啦作响。

    “喂,我不过就是赢了你几盘棋,还有掷骰子、猜字谜,你也不用拿我的金鱼来撒气吧。”八福晋心疼地叫道。

    我嘻嘻一笑,丢了水草,拍掉手上的水珠,负手走到一旁的花架上,点头道:“这盆吊兰栽得不错,我的来仪阁啊,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今儿来贝勒爷府上一瞧,才想起来,我那儿都是月季、芙蓉、芍药什么的,俗气,比不得贵府上满室兰香,清雅怡人。”

    我边说边转头看向八福晋,她恨恨地瞪了我一眼,学着我的怪腔怪调回道:“格格若是不喜欢俗气的花,可以跟佟妃娘娘说去,让内务府重新置办几盆心仪的。我这盆吊兰品种普通,可比不得宫里的金贵。”

    “嘁,”我扭过头,哼道:“福晋真是小气,我又没开口要,福晋就连忙自贬,好似我倒真是那夺人之所好的小人了。”

    “哼,在我面前你还佯装无辜?”她伸出长长的食指在我的肩上一戳,“你哪是什么小人啊,分明就是蝗虫,来祸害我这儿的。”

    “福晋既然怕了,奴才走就是。”我福了福身,转身欲走。她忙拉住我,忖道:“还真不禁说,我说笑的还不成吗?若是让你这样回宫去,别人可怎么说我?小气地连晚膳都不留格格用,我们爷的脸面还往哪里搁呀?”

    我“噗嗤”笑道:“果然在福晋心里,最重要的还是八贝勒,连我走不走、留不留下来用膳都扯上了贝勒爷。福晋这是在炫耀你们夫妇二人比那对黑尾蝶还情深意重,比目双栖吗?”

    她竟红了脸,伶牙俐齿不见,只啐了我一声:“饶舌的丫头!”边说边要出门,正巧何管家进来呈了晚膳的菜单请八福晋过目。

    “都是按照往来宴请各府的福晋、格格们备的单子。不知福晋可还有要加的菜,奴才这就记下一并送到膳房去。”

    想来这个何管家也是个妥帖的人,八福晋只扫了一眼便交还于他,回头看看我,不怀好意地笑道:“再加一个爆炒牛舌,玉格格好这口儿。”

    冬日天黑地早,酒过三巡之时,外面夜色已深。

    我一手拄着头,一手去拿酒壶,伸了几次手都没拿到,八福晋毫无形象地拍桌子笑我,那张涂抹着精致妆容的脸在我眼前瞬间变成了三个。

    “姐姐变得什么戏法这般有趣?竟然长出三个头来。”我指着她说道,身子一滑,下巴磕到了梨花木桌上,疼地我“哎呦”一声叫出来。

    “呵呵,玉儿你喝醉了,”她摇头娇笑着,向椅背上一靠,微闭了眼,执起一支竹筷敲着面前的青花瓷碗,慢悠悠地唱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哈哈,我对上了,喝酒。”我摸索着倒满了一杯,手腕一转,清香扑鼻的杏花汾酒滑过咽喉,直入胃里。

    “骗子,骗我的酒喝。”她瞪我一眼,径自倒了一杯喝尽,晃着手中的空杯笑言:“多久没这么痛快地饮酒聊天了?整日披着嫡福晋的这张皮,想说的话不能说,想做的事不能做……我都不知道……我究竟是为自己活着还是为别人活着?”

    我叹了一口气,眼神不知飘到何处,呢喃着:“能活着也是一种幸福……”

    在我的记忆中,还是第一次喝了这么多的酒,醉得不知今夕何夕。而面前的八福晋,也未强过我多少。

    八福晋是个健谈的人,虽然初次见面时,她的冷厉刻薄让我敬而远之。然今日相处下来,我却发觉我们的性格颇合得来。在她面前,我不用去考虑什么规矩、忌讳,也不用小心翼翼地去互相猜测对方心中的想法。

    我懂她,她也懂我。

    她是带刺的红玫瑰,而我,也许就是一朵白月季,看似无害,却有着同玫瑰一样的刺。

    与其说,我们相处地像闺中密友,不如说她更像我的姐姐。

    “你知道吗?”我眯起眼睛看她,笑道:“我从小就很希望有个姐姐,我们可以一起玩泥娃娃,穿漂亮的衣服,我的姐姐要会梳很多很多的发式,要比百灵鸟唱的歌还好听,我们也许会天天吵架,哪怕为一点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是到了晚上躺在一张小床上还是可以互相说着只有对方能明白的悄悄话……姐姐……多好……”

    中间隔着残羹冷炙,我们四目相对,同样的动作,不同的表情。她黛眉轻皱,我嘴角微扬。

    她叹气道:“我也想有个姐姐,可惜,我额娘只生了我一个。”

    我点点头:“我曾经有个哥哥,却不在了……”

    忽而,她拉着我的手道:“玉儿,要不,你做我妹妹吧,这样,你就有姐姐了。”

    见我不答,她怀疑地看着我:“难道你想做我的姐姐?”

    “噗——”我强忍住没有喷出酒来,捂着胸口轻咳道:“玉儿不敢,玉儿只是在想,我做了八福晋的妹妹,是不是要改姓‘郭络罗’呢?郭络罗•弄玉……好奇怪的名字啊……”

    她看我的眼神好像看傻瓜一样,“谁说要你改姓了?再说,我现在已经嫁了人,难不成你想要姓‘爱新觉罗’不成?”

    我下意识地握紧酒杯,脸上的笑僵了僵。

    她似并未看出我的异样,“呵呵”地笑了起来,端起酒杯用力敲击着我的杯子道:“喝过这杯酒,你就是我妹妹了。”

    我缓过神,笑道:“光喝酒还不行,要盖戳。”

    见她不解,我放下杯子做示范,她学着我的动作伸出小指勾住我的小指,忽而会意。

    “拉钩上吊,盖戳,一百年不许变。”

    异口同声地说完,她便反悔,“一百年太短了,应该说一万年。”

    “噗——”我刚喝进去的酒这回终于喷出来了,用袖子抹抹嘴道:“你以为是乌龟啊,还一万年。”

    “哈哈,是我一激动说错话了,自罚三杯。”她反应过来,爽朗地倒了三杯酒一一喝净,复又拾起竹筷唱着走调的歌谣。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我拎着快要见底的酒瓶起身,晃晃悠悠地走到门边,倚门望向满天眨眼的繁星,歪头淡淡一笑,伸出手臂敬酒,随后一饮而尽。

    十四阿哥,生辰快乐。

    现在,你应该正和你的兄弟们把酒言欢,红袖添香吧。

    “喂,我在这里,你对着星星月亮喝什么酒!”八福晋在身后不满地叫道。

    我笑着正要转身,却见远处走来两人,当先一个小厮模样打扮的人微弓着身子,手里提着灯笼照亮,身后一人身披着银灰色氅衣,器宇轩昂,举止雍容。

    我打量着那人的身形气度,正要赞叹一声“美人”,忽觉此人有些眼熟,想此时出现在八贝勒府邸中又是一身华贵的年轻男子最为可能的便是……

    霎时,全身的酒意皆散,我忙福了身去请安,低头见自己手里还握着酒瓶,尴尬至极。

    “天寒露重的,玉格格小心着凉,快请起吧。”八贝勒已经迈上台阶,在我面前生生顿住脚步,叹道:“福晋这是喝了多少酒?”

    我以为他见到八福晋醉态,生气了,正要想办法解释,膳前被八福晋打发到外间的一应丫鬟们簌簌跪了下来,回道:“从申时用膳起福晋和格格便一直饮酒说笑……”丫鬟的声音越来越小,我的头也低得更低,心惊胆战地等着暴风雨来袭。

    然出乎我意料地是,八贝勒什么都未说,只是走过去拿过八福晋手中的杯子,八福晋抬头打量着他,忽而笑道:“胤禩,你回来了……”

    一改平日的傲气,声音娇柔,小女儿态十足。

    这样的八福晋,还是第一次见到。

    “嗯,我回来了。你醉了,为何喝这么多酒?不知道饮酒伤身吗?雪晴,去备解酒汤和浴汤,好生伺候福晋。”

    八贝勒话音刚落,雪晴便回道:“回爷,奴才都备好了,这就送福晋回房。”

    八福晋却躲开雪晴的帮忙,扶着八贝勒的手臂站起身,手指着我笑道:“胤禩,我没醉。我告诉你,我今天很高兴,我认了一个妹妹,以后,弄玉就是我妹妹了,你不准欺负她,知道吗?”

    “我知道,她是你妹妹。快回房吧,仔细出汗着凉。”八贝勒解下身上的氅衣罩在她的身上,耐心地系好绳结,便将她交给雪晴和另一名丫鬟扶了下去。

    屋里屋外的人都散了,我正准备告辞,八贝勒却先我一步开口,只说了一句话:“十四弟等了你整日,你却在我府上,饮酒作乐。”

    直到他也走了,我才抬起头,银月弯弯,像那个人笑起来时的眼睛。

    是你说不用我来的,是你说咱们两清的,你为何还要等我?

    你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