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相角逐

目录:嫡福晋| 作者:纳兰晗羽| 类别:历史军事

    “原来二哥在这里赏景呢,可是叫我一番好找。”

    闻声,我们俱侧过头看向来人,一把青竹伞,一件玄色大氅,露出里面灰棕色的常服,在白茫茫的雪色中尤为醒目。

    “你怎么过来了?”太子放开我,用帕子擦了擦手,随即丢到一旁。

    “还不就是适才皇阿玛交代下来的差事,我想着,应该过来和二哥商讨下,听听二哥的意思。”

    太子满意地轻微点头,嘴上却道:“皇阿玛既交给四弟去办,便是信得过四弟,该如何做,我相信你心中已有权衡。”

    四贝勒点点头,“二哥说得是。”

    太子又道:“不过给你们提提意见倒也无妨。四弟,咱们走吧。”

    就这样,太子带着两名小太监同四贝勒结伴走了,完全忽略了我。

    我拢紧了领口,身子一滑,蹲在雪地上,低着头,几乎埋进了雪里。

    不知过了多久,“咯吱——咯吱”的踩雪声由远及近,我惶然地抬头,四贝勒竟然去而复返。幸好,只有他一人。

    他走上前,屈了一条腿弯下身,将手中轻握的伞骨递向我。

    “回去吧,叫人熬几碗姜水喝,驱驱寒。”

    他在……关心我?

    我有些发怔,他不容分说,将伞塞到我的手里,起身离去。

    缓过神,他已走出很远,我忙起身朝他跑去,他听到声音,停住步子,侧头看我。

    我呼呼喘着气,按着心口,声音不可控制地微微发抖,“刚刚……谢谢四贝勒……还有,希望四贝勒不要将今日之事告诉——”

    “我还不至于无事做闲到去搬弄是非,你放心好了。”虽然语气不善,起码他是答应了。我知道他是一言九鼎之人,说出的话绝不反悔,真真放了心。

    又向他深深鞠了一躬道谢,再抬头时,只看见他越来越小的背影,在拐角处消失不见。

    我抬眸望着头顶上那一方伞面,微微泛黄的竹伞,用墨汁轻轻浅浅地勾勒着兰草,简单又不失清雅。

    原来我看错了,上面的图案不是青竹而是兰草。就像四贝勒,原以为并不好相处,实际却是外冷内热之人。

    “原来这里就是冰嬉的地方,整日听胤锇说着如何刺激有趣,也看不出什么嘛。”阿茹娜嘟着嘴,一副上当受骗的嘴脸。转头见我掩嘴偷笑,她没好气地搡了我一下,我一时没站稳向后倒去,幸好一旁的八福晋扶住了我。

    “十弟妹,可不是我拿嫂子的架子说你,你的胆子也太大了,当着几位爷的面儿敢推搡玉儿,保不齐连你家爷都保不了你了,”八福晋一翻眼珠,“更何况,有谁不知,玉儿可是我的妹妹。”

    阿茹娜困顿地看着我,走过来拽拽我的袖子,小声道:“弄玉,八嫂说的是何意?我为何听不懂?我家胤锇怎么了?”

    八福晋在一边终是没忍住,笑了起来,“你家爷好地很,就是有时候遇到你会头疼。”

    见阿茹娜越听越迷糊,我忙把她拽到一旁,“没事,八福晋跟你开玩笑的,素日里,八爷、九爷和十爷走得近,八福晋拿你也不当外人了。”

    我刚解释完,八福晋便喊道:“你们两个快过来,爷们儿们都换好了衣服出来了,咱们也不能示弱,素珩,过去吧。”

    素珩是九阿哥的嫡福晋董鄂氏,我见过她的次数屈指可数,印象也是淡淡的,只觉得她是个话不多之人,长得倒是俊俏,眼底眉梢带着一股别样的韵味,然而聚集到一起又有几分慵懒之色,和九阿哥倒有些相像。

    想来好笑,莫不是皇室挑儿媳,都是比照着哪两位长得像才指婚吗?

    每年一入冬,太液池的池水便会结冰,供八旗子弟军事训练之用。曾经,爹也是其中一员。记得小时候,爹还常常将他当年的事迹反复说来听,听得我耳朵都生了茧子,后来他再说些什么滑冰的要领时,我已全然不听了。

    直到今日我才理解那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的含义。

    因还有两日便是除夕,除了典礼、祭祀不可缺席外,宫里宫外真正需要这些龙子凤孙忙碌的并不多,也因此,今日能抽了半日空闲来北海享受冰嬉之乐。

    上自四贝勒下至胤祯,除却七贝勒因有脚疾未来外,全员到齐。当然,还有我们四个来凑热闹的女人。

    本来我是没想参与这个的,八福晋她们是以福晋的身份去的,我又凭得什么去?

    奈何磨不过八福晋,她早早进得宫,从宁寿宫和储秀宫出来便直奔我那儿,软硬兼施才将我拖出了宫门,丢到马车上一路疾驰来到北海。

    “反正这种活动日后少不了你的,不如现在熟练熟练,晚痛不如早痛。”

    这就是她将我绑到这里的唯一解释。

    “哎呀,玉儿,你的冰鞋绑得不对,不系牢很容易松开的。”

    “阿茹娜,你将裤脚挽得那么高做什么?咱们是滑冰又不是踩高跷,要注意仪态,仪态。”

    我这边刚重新绑好,摇摇晃晃着站起来,偏听八福晋说到“仪态”二字,一时笑得站不稳,向后倒栽去。

    不料有人从后面稳稳托住了我,以致我没有立刻摔倒丢丑,松了一口气,转过头感激地道谢,却待看清他的面容时,刚刚露出的笑意一僵。

    他似没觉察我的异样,待我在石墩上坐好了,才滑向八福晋,调皮地笑道:“八嫂如今也会教徒弟了?不再是当年那个坐在冰面上耍赖哭闹的小格格了?”

    八福晋没料到被他揭了糗事,啐道:“原来你竟是来笑话我的,那时你也不过三四岁大小,如何知道这些?是九爷还是十爷?”

    阿茹娜一听自家的爷被点名,自然不应,争辩道:“八嫂为何会认定是我家爷说得?他不是那般会背后议论长短之人。”

    一向少言的董鄂氏竟也开了腔,“我也相信我家九爷。”

    八福晋的战线同盟还未巩固就双双焚毁,胤祯在旁边边听边笑,最后装模作样地抹去眼中笑出的泪花,说:“八嫂平日很精明的人,怎么今日这般糊涂?这种事自然只有八哥会说了。”

    说完似怕被八福晋报复一般,飞快地逃离,去投奔哥哥们的怀抱,也不知同他们说了什么,那边也是一阵大笑。

    彼时,八福晋的脸色比那西洋画的调色板还难看。

    滑冰非一朝一夕便能学会的,双脚绑着一双冰鞋,站在光滑如镜的冰面上,无论八福晋如何诱导,我都不肯迈出步子。倒是阿茹娜,许是来自草原的姑娘学这些很容易上手,不消多久,她已可以自由滑行。且时不时地绕到我身边,和八福晋一起鼓励我。

    “弄玉,不摔几跤是学不会滑冰的,就像骑马——”八福晋顿住话音,想到我是连马也不会骑的,一时间也不知该从何开口了。

    “你们还是去玩你们的吧,不用管我,我再站一会儿。”我朝她们挥手道。

    八福晋白了我一眼,恨铁不成钢地叫道:“什么叫‘再站一会儿’?冰是用来滑的,不是用来站的。你射箭都射得比男子强,为何骑马滑冰这些都不肯学呢?”

    我尴尬地笑着,迎面见胤祥身轻如燕般滑过来,停在面前,伸手弹了下我的前额,“真笨,还没学会?”

    我揉揉被他弄疼的额头,撇了撇嘴,小声嘟囔着:“谁叫你光顾着自己玩。”

    他咧咧嘴角,笑得一脸灿烂,拉过我的双手, “这回你可以放心了,我在前面带着你,你就不会摔倒,即使摔倒,也是我们两个人一起摔,我给你当垫背。”

    许是他的话当真有效,站了许久的双腿有些发麻,开始抗议叫嚣起来,我抓紧了他的手,试着向前迈出一步,没有倒。

    我惊喜地抬头看向他,得到他肯定的点头,“没错,就是这样,再滑出另外一只脚。”

    因为有他引领着我,心安了许多,可以全神贯注想着技巧,不知不觉竟也滑出了十多米的距离。彼时,双手交握的手心已沾满汗水,膝盖因为紧张绷得发酸发胀,却也不舍得停下来。

    “谁说玉儿笨了?玉儿是天下最聪明的人。”胤祥一脸骄傲地说着,我有些难为情地看看四周,心道,你就不能含蓄些?这些人可都看着呢。

    他仍不以为意,我试图松开他的手,却发现被他攥得紧紧的,诧异地看向他,虽是在笑,笑容里却多了一丝复杂……

    我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胤祯正一个人站在岸边,默默望向我们,因为距离有些远,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分明感受得到他的目光,灼地我心底微微一阵疼痛。

    不防胤祥突然松了手,我一时失去了重心,身子向后仰,他忙伸手来拉我,指尖相触之际,我却似被针刺到般缩回了手,向后一倾,一屁股坐到了冰面上。

    胤祥愣了下,旋即过来扶我,着急地问我可有哪儿摔到了?

    我摇摇头,抬眼看向胤祯刚刚站过的地方,已经没了人影。

    再没了滑冰的性质,我寻了个借口说累了,想休息,正逢十阿哥过来,说他们要比赛打球。这是每年冰嬉上不可或缺的,也是最具观赏性和娱乐性的表演。因为今日来的皇子们正好有八位,便由四贝勒和五贝勒分别带三位皇子,再挑上十名侍卫组成一队,一方着红衣,一方着黄衣。色彩鲜明,即使站在高处、远处也能一目了然,清晰可辨。

    只是今日与往常似乎哪里透着不对劲,待我们刚刚寻了个极佳的位子坐了,便有侍卫来禀报,说胤祯和胤锇互换,变成了五贝勒那一组,这和刚刚定下的略有不同。四贝勒、胤祥、胤祯俱由德妃生养,自是比别人亲厚;而五贝勒和九阿哥亦是同母所出,九阿哥素日同八贝勒、十阿哥走得近,理应是一队。十二阿哥同哪边都不算亲密,四贝勒这一组人少,自然就归到他们一起。

    据说往年冰嬉时,他们也是这样的阵容排列,为何今日突然换了?

    八福晋回了句:“知道了。”打了赏,让那侍卫退了下去,目光轻转落在我身上,状似无意地端起面前刚刚泡好茶的茶杯道:“这茶泡得有些浓了,白白糟蹋了好茶叶,又苦又涩的,也难为妹妹能喝得进口。”

    我一滞,放下已见底的茶杯,笑道:“口渴,一时不察就喝了,姐姐这一说,才觉甚苦,却也没带些蜜饯什么的来解解苦味。”

    八福晋也是一笑,“苦不苦其实也只有喝下去的人自己才知,我反倒不喜吃那些蜜饯果子,甜罐子里泡久了,失了本来的味道,可惜可惜。”

    我不知道她是在叹息那些果子还是什么,只凝神关注去看比赛。

    从一开始,五贝勒所带领的黄衣一队就对四贝勒所带领的红衣一队展开迅猛的攻势,四贝勒他们采用的是保守战法。然几个回合下来,战况愈加激烈,保守站已抵挡不住黄衣队的攻势,只好被迫转移战略。我看着那道黄色的身影穿梭在冰场之上,即便被红衣层层包围,仍试图突围出去,即使不小心摔倒也很快再爬起来,继续进攻。

    不知为何,看到这一场激烈的比赛,竟从心底产生一个奇怪的念头,也许终有一日,他们还会如今日一般去厮杀,只不过,那片战场是看不见的,却也尤为残酷。

    输者,甚至会丢掉性命。

    我突然站起身,骇得八福晋几人都侧过头看我,我歉然道:“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去了。”

    八福晋也未说什么,嘱咐了几名侍卫,套好马车送我回宫。

    坐在略显摇晃的马车上,挑开窗帘的一角,夕阳灿烂的余晖正丝毫不漏地落了进来,我眯起眼,吸取着它带给我的温暖,仿佛再多一点,就不会再惧怕那即将吞噬我的黑暗。

    康熙三十九年,于我来说,是多灾多难的一年,终于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