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又相逢

目录:嫡福晋| 作者:纳兰晗羽| 类别:历史军事

    冬去春来,我在盛京难得过了一个平静祥和的新年,不用像木偶一样顶着嫡福晋的身份入宫出席家宴,不用戴着一张保持微笑的面具参加各府的聚会,不用坐在那些花枝招展的福晋侍妾中嬉笑怒骂,勾心斗角。

    我喜欢现在这样的日子,撇去京城的浮华,在这里,我只是我,一个再简单平凡不过的女人。心情好的时候就陪弘暟疯上一天,或是亲自下厨做些想吃的食物。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什么都不做,躺在床上发呆,一日竟也这样过去了。

    外祖父留下的宅子不大,如今还住在这里的除了我和弘暟、绮色,再就是祖父的老管家一家人。人虽不多,年过得也格外热闹。弘暟腊月初八过完生辰就被胤祯从京城派来的人接走了,少了他在我身边转悠,心仿佛缺了一块,夜里睡觉也睡不安稳,生怕他一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直到胤祯寄信来说弘暟平安到京,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

    “你可安好?离京数月,也不知你的身子调息地如何,写给你的信一直不见回音,可是还在恼我、怒我?不敢奢求你能原谅我所为,只求你莫要劳心伤神,顾忌着自己的身子。甚念,盼回之。”

    淡淡的墨香萦绕在纸笺间,仿若看到他提笔而书的模样。也不知那个一忙起来就不要命的痴人,是不是趁我不在又是在书房窝上整晚?以往的时候我常吩咐小厨房备些汤羹,待夜半时分亲自热了送到书房去,想到他抬头瞥见我时露出的那一抹孩子气的笑,自己竟也下意识地笑了起来。

    不知现下,他若又忙到夜深人静时,小丁子可会送去些暖胃的宵夜?

    继而摇头,想自己还真是瞎操心,我不在,自然有很多人会自告奋勇牢牢把握住这一争宠的机会,怕是此刻正左拥右抱、软玉在怀吧?

    将信放回信封里装好,打开一个红木匣子,放在一摞叠放整齐的信的最下面,略略数了一数,没有四十也有三十封了吧?

    再又打开旁边的黑木匣子,明显比刚才那一匣要多了许多。

    默默抚摸着匣身上的雕漆花纹,叹道:“你又怎知,我没有给写回信呢……”

    弘暟过了正月才回来,不过两个月的功夫,转眼变成了一个阔皇孙,各种显摆他在后宫得到的赏赐。虽未到说话的年纪,说不出来都是谁送的,我也能猜到,那个挂在他脖子上沉甸甸的小金猪一定是太后送的。那面刻着一个“暟”字的和田白玉佩定是皇上赐的无疑,还有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那一簇新的新帽子、新衣裳、新鞋子,听说都是德妃亲自备的,而那块玉佩下面的紫色流苏更是德妃一根根亲手编好拴上的。

    从这方面看来,皇上他们并没有因为我私自跑到盛京来而大发雷霆,起码弘暟没受到牵连,也不知道胤祯是如何向他们解释的。

    过完正月,太子爷被复立,皇上对外的解释是太子爷之前因为受直郡王镇魇以致心智失常,才会酿出祸端。如今事已查清,直郡王被削去爵位囚禁于府邸,太子爷既然是“受害者”,自然还是要复立的。

    我却认为,皇上复立太子也是逼不得已,想到去年秋太子刚被废时,众大臣联名上奏请立胤禩为太子,八爷一脉的势力在这几年里已经深入朝臣之中,皇上不可能不忌惮。正因为他们锋芒毕露,才激怒了皇上,下决心对八爷的严惩。

    结党营私、孤立君主,自古便是帝王之大忌。不得不说,八爷他们的确是太急功近利了些,满以为成功指日可待,却不料帝王的翻云覆雨手,顷刻间便从高处狠狠地摔了下来。

    这便是权谋之术,这便是帝王之家。

    说来却也奇了,八爷虽被皇上打压没了往日的风光无限,原以为一腔热血冲着兄弟情义而顶撞了皇上的胤祯也会被连坐。然而几个月的观察下来,他依然还是他,甚至比之前更得皇上信赖与宠爱,尤其是复立太子时,皇上一连给其他几位成年皇子也抬了爵位。除了被幽禁的大皇子,受冷落的胤禩和胤祥,其余众人都有封赏,胤祯被封为贝子,没多久又加封为固山贝子。

    自然,朝堂上这些事都是罗延泰偶尔写信透露给我的,胤祯虽寄来的信很多,但很少提及这些,只状似无疑地说起自己得了封号。

    同理,这封勉强算是“报喜”的信同之前的那些一样,阅完后安安静静地躺在了红木匣子里。

    不去整日念着那些烦心琐事,时间过得也快,转眼便到了冬日。之前胤祯来信说皇上要来盛京谒陵,他请旨随驾,约摸十几日后便到。

    我看完信,转身吩咐绮色明日仔细打扫下屋院,说十四爷要来。绮色立即眉飞色舞地笑起来,兴致勃勃地干活去了,往日没见她干活也这么高兴过。

    弘暟更甚,听说胤祯要来,当晚开心地多喝了两晚米粥,又说要堆雪人等胤祯来瞧。结果那晚,玩疯了又灌了不少米粥的弘暟睡得死沉,还尿了床。

    听到这事时,我的第一个反应便是,幸好昨晚我先睡下,没和他挤一张床上。

    不过,这短暂的开心尚未维持几日,又收到了胤祯的另一封信。德妃染恙,他和四贝勒——现在应该改口叫四王爷了,兄弟二人晨昏定省入宫侍母,无法脱身。

    简单地说就是四个字:“不能来了”。

    弘暟堆的那个不成人形的雪人被暖暖的太阳一照,悄悄地融化了,流了一地的泪。

    御驾抵入盛京时,虽主街都戒严了,我还是偷偷出了门。明知胤祯来信说不能来,心底仍抱有一丝期待,这个人有时候往往随性子乱来,没准告个假又突然跟来给我一个惊喜也未可知。

    就像那年他披星戴月从京城飞奔至武昌救我时一样。

    只不过令我失望地是,扎在围观的人堆里,直到皇子的仪仗全部走过,我也没看到胤祯的身影,倒是看到了胤祥。

    隔了一年之久再见到他,竟恍若过了很多年一般,原本清风朗月般的神采不再,相比去年在塞外时,明显瘦削了些,骑在马上的样子仿若风一吹便会倒下去。

    心中一恸,想来之前那段被幽禁的岁月一定非常人所能忍受,更遑论皇子阿哥。不论身心,都必遭一番历劫。

    这几日我再未出门,免得碰见一些故人。不过世事便是这样,不是躲就能躲地开的。

    几日后的一个晌午,冬天难得的阳光正好,院子里的梅花苞也很争气地开了几朵,我抱着弘暟站在院子里赏梅。

    小家伙哪里是赏梅,瞅准一朵开得正好的梅花便揪下来插在我的发髻上,拍着手笑道:“美,美,额娘美。”

    “嘴巴还真甜,是不是偷吃绮色做的糖山药了?”我点着他的鼻尖问。

    弘暟停了手,一瘪嘴,不看我也不答话,那别扭傲娇的模样倒很像某人。

    “糖山药没有,糖炒栗子倒有一些。”

    身后乍然冒出一个人来,声音有些耳熟,我一愣,转身只见绮色正引领着胤祥进来,他今日披了一件深青色的氅衣,看起来倒是比那日街上那一望有气色多了。

    于是笑道:“可真是稀客,十三爷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边说边放下弘暟,对他道,“走,前面给你十三伯和额娘带路去。”

    弘暟扭头瞪大眼睛看着胤祥,我才想起这孩子八成不认得他。胤祥缓缓蹲下身,打开手里的纸包,香气四溢的糖炒栗子热乎乎地展露在弘暟面前。

    小家伙素来认食物不认人,伸手够了一个放嘴里,我忙抠了出来,用帕子擦了擦,一边剥壳一边道:“弘暟,栗子壳不能吃,吃之前要先剥壳,记住了吗?”

    他嚼着香甜的果肉,敷衍地点了点头,一个还没咽下,又要去够另一个,半路上手一顿,看着胤祥,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口齿不清地说:“谢谢十山……伯……”

    “咳咳——”我低头用帕子掩口而笑。

    胤祥也笑着拍拍他的头,将那一包糖炒栗子塞到弘暟的手里,“拿稳了,掉在地上脏了可就不能吃了。”

    闻言,弘暟果然当宝贝似的抱在怀里,直到我们进了屋,绮色斟完茶,过去帮弘暟剥栗子,他都小气地拿在怀里不肯全部交给绮色。

    “十三爷怎么会找到这里的?”落座后我又问了一遍,胤祥抿了一口茶,看着弘暟道:“我们刚到盛京那日,十六弟就发现你了。”

    嗯?胤禄?他眼神倒好使。

    “其实不用他说,我们都一眼认出了你,”他停顿了下,见我微张着嘴明显惊讶的模样,情不自禁划出一抹笑意,“在人群里敢那么明目张胆毫不畏惧地打量我们的,这盛京里除了你不再第二人想。”

    我尴尬地笑笑,果然还是自己露了行踪。

    绮色抱了弘暟去别屋吃栗子,屋里一时静了下来,帮胤祥重新斟满,彼此各怀心事地捧着茶杯,良久,听他问道:“听闻去年从塞外回来你就病了,住到盛京也是为养病?”

    养病?算是吧,心病加上……

    我微微点了下头,他见我如此,放下茶杯郑重地道:“事到如今,你莫要再瞒我,我再不济,可怎么说也还是个皇子阿哥,我想知道的事儿就一定会查问清楚。你和十四弟……实在没必要走到如今这个地步。我们有我们的立场,这是我们别无选择的,可是委实不应该把你们也牵扯进来……”

    你们?

    我狐疑地看向胤祥,继而紧张地问道:“韵雪……”

    他苦涩地一笑,“你放心,她很好,不过跟着我,她也吃了很多苦,遭了很多罪,我有负于她,也……负于你……”

    因为明日谒陵队伍便要回京,胤祥还有事要办,所以没坐多久便告辞离去。

    他起身的时候我才留意到从他今日有些怪异,明显比从前走路走得慢了些,若是不了解他的人一定以为他拿腔拿调地摆谱,可是我知道,绝不是这样。

    “你的腿……”我跟在他后面,注意到他迈过台阶时,右腿不似从前一般灵活,不免一问。

    他身形一顿,微侧了头云淡风轻地笑道:“旧疾犯了而已,没甚紧要的。”

    送到门口时,小粮子已经套好了马车等着,胤祥临上去前看我一眼,又是温暖地一笑,这一笑竟好似那年第一次见他时的笑容一般,只不过,那微微烙下的笑纹却写满了沧桑。

    “今日能见到你,看到你的情境还不错,没有我想象中的糟,我就放心了,”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现在很庆幸,你嫁的人不是我。十四弟……比我更能给你幸福,皇阿玛现今很看重他,他日后的前途,无可限量……”

    反复琢磨着胤祥最后说的话,再一联想到现在的局势。的确,胤祯成长了,不再是当年莽撞冲动的少年,他得皇上的器重,理应是好事,只是我,仍觉得心口闷闷地,难受。